第25章 杏壇早已經不是那個杏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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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庭院裏,翠綠的藤蘿開始發紅、發紫,一片片葉子都疲憊地耷拉著腦袋,好像下一秒就要斷掉落在地上,但是它們卻又顯得非常頑固,不管大風怎麽刮,始終是頑強地攀在藤蔓上。
    不過,杏樹在秋天卻仍舊顯得生機勃勃。杏樹葉子紛紛變紅變黃,園子裏一片火紅,像是火焰一般,燃燒著大地的熱情。
    每一棵杏樹都像是炸開了的花一樣,蓬勃的綻放著。其外形圓滾滾的,像是一顆顆大絨球。
    原本是凋落的季節,可是杏樹卻像是開花一樣。
    它們仿佛是要宣泄從春天到秋天積壓已久的憤怒,每一片火紅的葉子都飽含大樹釋放出來的氣勢。
    雄赳赳、氣昂昂,扛著大刀就要去殺敵一般。
    圍繞著那大杏樹,杏園裏每一寸土地上,都鋪滿了厚厚的落葉。
    從春到夏,再經曆秋風,樹葉的生命迎來了盡頭,回歸土地,化為養分,用另一種方式再次回到生養它們的大樹母親懷抱。
    金黃色的樹葉鋪滿在地,像是一條條厚厚的毛毯。學子們鋪了竹席,圍著老師、尊者一起在樹下彈琴、聽夫子講述道理。
    經曆了一百年,孔子杏壇講學的精神,也慢慢在秦國紮根了。
    在這金黃色的園子裏,上百號穿著黑色學士袍的年輕學生們齊齊聽講的場麵,讓人望之不忍移開視線。
    夏天的杏樹倒是看似平平無奇,它隻是一身濃綠而已;但是等到了秋天,它們才正式迎來了風華正茂的年紀,一個個熱情似火,用盡全力綻放生命的姿態。
    當別的樹木都已經燃燒盡了自己的青春,杏樹卻在秋天源源不斷地放射自己的魅力。
    這一大院子的杏林,再加上這麽多年紀輕輕、血氣方剛的學生們在內讀書嬉鬧,凡是路過太學的人一個個忍不住停下匆忙的腳步,感慨這景象。
    不過他們欣賞的不是杏樹在這萬木蕭瑟的歲月裏綻放居然能夠如此旺盛生命力的氣象。
    他們和秦二世一樣,駐足觀望的是這幫人的青春。
    他們正是十七十八的年紀,人生最容易犯錯,最朦朧卻也是最美好的時代。
    雖然剛入太學,但幾乎都已經不久前成家了,一邊讀書,一邊惦記家裏的女人。
    來到太學裏,井然有序的生活有時候讓他們感到茫然。
    而全天下的人,各行各業裏,最幸福的也就是學生了。
    隻是學生在當學生的時候往往不認為自己當學生的時候是幸福的,他們有著各種關於青春的苦惱,也是這時候,體內人性的惡麵將被徹底的激發。
    但不管他們過去是通過什麽手段來到這裏的,又是抱著什麽樣的目的或心態學習;所有人都有著一個共同點,他們都以自己為太學弟子而發自內心的驕傲,一個個眉毛都是向上飛揚的,眼睛更是不會低下來看人。
    因為未來某一天,他們所有人都有機會或將擁有人生的至高輝煌時刻——入宮侍奉皇帝。
    路人在園子外麵觀望,秦二世則站在學室館閣邊上眺望這群學生們。
    “陛下,是否要將這群學生喊回來上課啊?”
    學監看皇帝望著這群學生一動不動也很久了,但是他不明白這杏樹園子到底有什麽稀奇好看的。
    為了讓皇帝高興,他就這樣建議。
    “不必。”
    秦二世把手裏捏著的學室學生名單交給了學監。
    這王賁一家雖然受封走人了,但是當初從頻陽鄉裏跟著王翦一起走出來的王家屯子裏的將軍們,那可是數以百計。
    中國人,最強大的就是宗族的力量。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而一旦一個家族裏出來一個王侯將相,那影響的可就是半個鄉。
    曆史是勝利者書寫的,這話其實有些問題。其實是因為人們不在乎那些落敗者的曆史,隻仰慕最強者,隻仰慕勝利者。
    所有人都會銘記劉邦的家鄉是沛縣,但是不會有人記得出了某些將軍、某些王侯的李寨、趙莊這類地方……
    但其實,往往是這些村寨裏走出來的人,影響不亞於沛縣。
    一個王翦的崛起,其背後是上百號,乃至上千號王氏族人。
    人性本就是攀附權貴的。
    王翦從一個庶民成為戰國四大名將之一,其崛起過程正和秦始皇嬴政為秦王時期逐漸掌握權力幾乎是並線而走。
    從秦始皇處死呂不韋後,昌平君熊啟執政時代,秦王為了對抗秦國楚係血脈貴族高官勢力,就開始把眼光放向軍功製下的年輕戰將們。
    而出自頻陽鄉的王翦,在一次攻打趙國的戰役之中,連斬首數十人,並且接連破城。
    嬴政開始記住他的名字。
    他真正讓整個秦國都開始注意到他的存在時,就是秦始皇十一年。
    王翦晉升為將,領兵攻打趙國的閼與,王翦領軍隻十八天,便令軍中不滿百石的校尉回家,並從原軍隊的十人中選出兩人留在軍中,結果所留下來的都是軍中精銳。
    王翦就用這支士氣很高的精銳部隊攻下了閼與,同時一並攻取了趙的九座城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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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以後,秦始皇就對王翦非常器重。
    對王翦的器重就意味著,秦始皇下發了自己的權力,讓其在軍中擴張勢力和影響力。
    而王翦作為一個沒落貴族的後代,他如何在遍地都是英豪的秦國內站穩腳跟呢。
    自然是要靠團結。
    貴族有著強大的世家背景,聯姻合婚不斷鞏固派係勢力。
    他們的勢力幾乎是盤根錯節,一時半會根本撼動不了。
    王翦就開始團結他自己的族人。
    根據曆史記載,被秦始皇授封的王翦族兄、兒孫等將的數量,多則十三位。
    十三位將軍,可都是大將。
    領兵作戰,起碼都是都尉級別。
    於是在二十年的時間裏,王氏一族迅速崛起,二十年的時間,剛好夠下一代長成。
    家族龐大了,生孩子難道還會主動節製嗎,那絕對不可能。在古人的觀念裏,家族的子嗣越多越好。
    王氏一族就在這期間內迅速膨脹。
    王賁接受了封地後,帶著自己的兒子們還有關係好的兄弟們去往了粱國。
    但是還有很多王氏族人,對於一個家族來說,當主幹力量忽然間被抽空,剩餘的旁支就像是被切斷了養分的枝幹,它們從抽身離開的大樹上掉落。
    然而這些旁支,早就已經吃到了足夠的資源,即便落在地上,它們反而在危機的壓力下,被迫團結,主動地向大地紮根,吸取養分。
    try{ggauto();} catch(ex){}  在一個學室同級名單裏,某個班級一下子出現那麽多王氏族人。
    那怎麽可能是巧合。
    扶蘇一下就看明白了。
    前不久扶蘇還看到過新整理的軍事體製內各級將官名單。
    王氏一族的族人,數量上還是有著相當的優勢。
    居然和如日中天的蒙氏族人數量上基本持平。
    難以想象當初王賁要是留下來不肯走會出現什麽事。
    除了王氏的,再就是馮氏的,蒙氏的,楊氏的,還有李氏,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大功臣。
    而小姓氏的名字在名單上幾乎是寥寥數人。
    這是個很可怕的現象。
    扶蘇想起那天張蒼指責他的話,說貴族會壟斷教育。
    扶蘇一開始還不相信,但是在看到學室新弟子名單後,他開始感到驚恐。
    取消了軍功爵製後,官員晉升就靠入學室為弟子了。
    扶蘇都在懷疑,這些留下來的家族,是不是當初那些功臣們離開之時給自己留一手的做法。
    還是說,那些貴族們看局勢有變,一個個“狗急跳牆”了。
    這麽多將三代、將二代進入學室,這不就是把持了基層法吏隊伍嗎。
    扶蘇望著名單,心裏發堵。
    他想要問問淳於越,這個名單到底是怎麽弄出來的。
    淳於越是眾人推舉的太學祭酒。
    但是這管製的結果實在是讓扶蘇倒胃口。
    皇帝才登基剛滿一年,太學學室就把名字給改了。
    秦二世不免憂心忡忡地望著園子裏這幫學生。
    他把名單丟給學監,學監躬身雙手接住。眼底微微閃過一絲恐慌,隨後脖頸處滲透出了不少汗珠。
    他沒想到皇帝居然會要學室名單看。
    其實扶蘇本意是找一找這學室名單上有沒有自己知道的曆史名人,按圖索驥比到處找人才方便多了。
    結果他卻看到了太學裏很是不堪的一幕。
    杏園裏,老師都是好老師,這是毋庸置疑的。
    不過枯瘦的藤蔓上,葉子始終綴得很牢,一口一口吸著養分,嗦著奶水,把臉都吃得通紅發紫了。
    陳平望著這學監,一眼就知道他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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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也肯定知道了。
    這個學監,其實陳平認識。
    陳平也在太學有官職,不過是協理的,主要是負責給那些諸子百家們爭取資源。
    他是一個實權長官,奉命保護諸子百家這些新生勢力,當然,還有監管看顧諸公子們。
    而學室,則和諸子百家一派乃至那些博士仆射們分屬於不同的體係。
    博士仆射們,那就是當世的學閥。
    諸子百家們是經過招募來的。
    他們和秦國固有的博士仆射們有個先來後到之分。先來的肯定先占地盤,鹹陽城的地價寸土寸金,秦國的實權官職也肯定是有限的。
    先來的自然搶著占坑,後來的自然沒坑位,也跟著擠坑位。
    而且諸子百家遷移過來,也是有代價的,人家跋山涉水過來,拖兒帶女,一大家子人需要安撫。
    不可能到了太學裏滿足於一個新封的無權官職。
    過去秦始皇的辦法就是虛封,然後給很多錢完事。
    秦二世一上台,恨不得給這些諸子百家大能們連升三級,他確實在著手給諸子百家們安排實際的官職。
    國有工廠就是一個所有人都支持的產品,還有那些秘密的軍事火藥武器機構部門。
    這就讓那些在太學裏教學生的教授博士們看得眼紅,一派是有實際技術在身,一派是學富五車、善於說理,於是乎另一派就開始走向分化。
    有的往上卷,爭頭籌,做大教授;還有的靠攏於實權官員,妄圖聯姻結好;還有的就努力寫文章上表,引起皇帝的注意;再有的就是向禦史台努力。
    天下人人人敬仰的太學,其實隻有這片杏樹林是寧靜的。其他的地方充滿了沒有烽火的鬥爭。
    基本上三派平日裏為了權力,水火不容,孔鮒就是那個學閥,他的地位不可撼動,基本上沒人敢招惹他。
    而且孔鮒這個人,又不喜歡做小人,不會去爭搶。有了官職下來,他寧可謙讓。
    這樣的人,除非他自己拿起劍來,否則他沒有敵人……
    至於學室,那就是說來話長了。
    從培養秦吏開始,就製定了規矩,秦吏的選拔標準就是隻有史的兒子才可以學法。
    意思就是法律人的後代終身都有這麽一口飯吃。
    這裏緬懷一下在政治鬥爭中犧牲的林信。
    他就是屬於這一派係。
    但是隨著時局變化,這太學裏湧入的人成份就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新成長的勢力,總是喜歡把後代塞學室,先混個弟子身份。
    秦始皇執政前期,對於學室的控製相對來說比較嚴格。因為他要保證學室內的都是人才,而且他一直在給那些從庶民崛起的軍功爵位者機會,讓他們得到該得的好處。
    但是隨著百越大戰的不了了之,沒有新的軍功爵者,再加上新政像是溫水煮青蛙,舊貴族利益集團們反抗不了,隻能把學室當做一個跳板。
    難以置信,這件事要是隱瞞個兩三年,會出什麽亂子來。
    陳平望著這個倒黴的學監,他知道這個學監肯定是要換了,但是下一個學監換誰呢,接下來這批學生怎麽處理呢。
    學監瑟瑟發抖,其他太學陪同官員乃至學監們也都跟著斂聲屏氣。
    秦二世望著身後一幫同氣連枝的鬼,笑道,“朕看這太學裏景象萬千,豪華物品陳設更是數以萬計。可惜這一切的總和加起來,都比不了這一片杏林啊。”
    秦二世望著這火一般燃燒的杏樹林,遙望鹹陽城郊高山上火紅的楓葉林,二者遙相呼應。
    “這太學裏,隻剩下杏林是幹淨的了。”
    眾人聽了,一個個互相張望,心思各異。
    陪同的孔鮒雖然一向不怎麽愛和學室的人打交道,但是這會他也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杏壇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杏壇了。今日真是讓陛下失望了。”
    “哎——倒也未必。若是有嚴明的老師教導,或許還能挽救遏製這勢態。就怕是老師都放棄了自己的尊嚴,選擇向權勢低頭。”
    秦二世再度打量了一遍學監。
    眾律史【任課老師】們紛紛附和讚歎說,“陛下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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