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啊,黃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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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學生一個個都在園子裏聽學。
按慣例,這些學室弟子們並沒有機會在園林裏出來聽琴的。
這秦國律史上課傳授的都是法律令文書,即所有秦國人都耳朵能詳的秦律十八種。
從《田律》、《廄苑律》、《倉律》、《金布律》、《關市》、《工律》、《工人程》、《均工》、《徭律》、《司空》、《軍爵律》、《置吏律》、《效》、《傳食律》、《行書》、《內史雜》、《尉雜》、《屬邦》到《效律》,都是對核驗縣和都官物資帳目有關製度的規定。
再之外就是《秦律雜抄》包括《除吏律》、《遊士律》、《除弟子律》、《中勞律》、《藏律》、《公車司馬獵律》、《牛羊課》、《傅律》、《屯表律》、《捕盜律》、《戍律》共十一種。
過往的律史、法吏對這秦律十八種那都是爛熟於心,背不會這些書全部,就過不了考試。過不了考試就留級。
留級還不是最慘的,留級三次就可以弟子除名了。
可以想象,就是這樣一批又一批經過嚴格訓練的法吏們維持著大秦帝國的基層治理,如此嚴苛細密的法律,簡直是讓那些想要在道德底線上磨蹭一下的法律漏網之魚毫無退路。
當然,如此細密的法律,也會讓很多人感到在這個國家生存,頗為窒息。
因為這個國家充滿了條條框框,在外人看來簡直難以理解,道路上大小便都要處以剁掉腳趾如此嚴重的刑法。
當然嚴明律法得以執行的背後,那是統治階級的權力得到集中統一。
六國的君王當然也想製約民眾,把那已經下滑到沒有底線的道德用個東西約束一下。但是這法變來變去,卻因為君王沒有做好集權的工作,或者說六國君王做集權工作做的沒有曆代秦王做得好,所以他們的變法最後成了曆史上的一灘爛泥,無人問津。
失敗者的過去是沒有人願意去訪問的。
秦國的法治社會建設持續了足足百年之久,人們可以難以估量當時的秦國到底有多麽先進,秦人的文明素質在世界上到底有多高。
秦國可是商鞅、墨家相裏勤聯合打造的理想社會,這裏用法度作為統一的道德。至少在一開始,秦國是一個充滿了自我革命精神、渴望走出泥潭的國家。
在曆史上,過去或者後來都沒有這樣一個國家做過如此的嚐試。
在老秦國的國都之內,國民絕大多數還是尊崇法律的,因為秦國的法律就是為了製約權貴,保護庶民的利益。
簡單來說,就是不讓狼把羊全部吃光。
但是後麵的大秦帝國就變味了,從皇帝開始帶領所有的將官們一起去吸血民眾,從皇帝開始帶頭包庇自己的親信使其遊離於法律製裁之外。
用商鞅的法律變相地維護了自己的利益後,卻用法律捂住民眾的嘴,讓民眾承受更多的剝奪和傷害。
徹底地破壞了民眾心目中對於法律的信任,秦國的振興崛起源於法保護了底層庶民的利益,約束了貴族的行為;
而秦國一夕之間的分崩離析,也源自於法律成為了皇帝一個人驕奢淫逸、對於民眾予取予奪的工具,法律不能再維護底層庶民的利益,更加無法約束民眾。
顯然不是製度出現了什麽問題,那就是人了。
法家之酷吏,手中掌握了法律條文的解釋、宣讀、案件判定、還有商鞅當初製定的規矩,在對民眾做完宣判之後,要對涉及案件的每一條法律條文對民眾加以講解,為的就是讓民眾得到審判之後,還能從中學到法律知識,官司輸了,也輸的心服口服。
如此完美的、人性化的製度設計,在執行的時候可能變得一團糟。
也許大秦帝國末年,陳勝吳廣起義的那一段時期,秦國的問題不是秦吏太少了,而是秦吏們都忙著討好高官,對庶民的訴求聽之不聞,視之不理。
法律,失去了它應有的保障作用,隨之而來的就是帝國的崩塌。
淳於越、張蒼等大臣,他們過去是沒有資格對秦吏的這些事指手畫腳的。
整個秦吏階層,過了足足百年的優渥日子,早就忘記了自己的權力源自於起早貪黑、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庶民,那一雙雙狹長的眼睛裏看見的隻有官位、隻有金錢。
張蒼對酷吏那是一貫忍也不是,不忍也不是。但是他無從改起。秦國強大考的就是法度,結果法吏隊伍們變成這個樣子,簡直讓人感到可怕。
所以淳於越執掌了帝國太學,根據秦二世的詔書開始對學室課程有所改革。
這就是這幫學室弟子們,今天能夠破天荒在杏樹園子裏聽音樂的原因所在。
上一代的法吏們,已經開始一個個變節了。
沒辦法,軍工爵者多了,一旦這批人掌握了一定的權力,為了子孫後代考慮,他們當然選擇把孩子們送入法吏隊伍之中。
在秦國的曆史上,秦人心目中值得敬仰祭祀的,除了祖先之外,再就是法。法就是秦國人心目中的最高信仰。
把後代孩子們送去學室學吏,從此不用再拿命掙地位權勢富貴,比起在戰場上廝殺好太多了。
從羊群裏脫離出來,變身成為狼後,新狼們對羊群開啟了新一輪的獵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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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秦二世繼位之後,秦法家隊伍早就成為了軍工爵者安撫子孫後代的君王指定通道或者途徑。
將二代轉成了法吏一代,學室弟子們和他們的父親輩一樣,除了對君王心存感激,對庶民階層並沒有什麽同情的感覺。
其實他們奮鬥改變自己階級地位的目的是為了變成狼,而不是為了幫助羊群。
而這一切在淳於越的眼中,未來會給帝國帶來巨大的危害。他們對皇帝的敬畏和擁護固然值得肯定,但是這些人比皇帝本人還欠缺教育。
沒有一顆仁義的心卻去做法吏,從沒計劃著要給百姓主持公道而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即便心裏願意擁護皇帝,那也隻是因為一時之內而是就算是擁護皇帝,那又怎麽樣呢?
因為一時利益相合所以就效忠,等到未來和皇帝利益不合,那他們就會背叛皇帝。
還不如,教導這些人愛民。
聽起來有些荒謬,但是這很淳於越。
經過淳於越的觀察,所謂學室裏背誦法律條文的,一開始學法信心百倍,學法一年隻想畢業,學法三年六親不認。
淳於越在看過了秦法上寫的東西後,更是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對的。
所以淳於越就給這些學室弟子們,加了很多陶冶情操的課程,儒家的君子六藝之中的禮樂部分,被他公然地加入到課程裏。
那些即將獲得史的資格的弟子們,忽然間經曆了秦二世繼位,緊接著他們繁雜的課程體係內就多了兩門奇怪的課。
這件事在太學裏一時引發了諸多弟子們的熱議,因為學室一直都在改革之中,扶蘇幫助秦始皇早就把學室入學的弟子資格一再的擴張,也就是說越來越多的社會階層人士都可以來到學室學習法律。
那些弟子們五花八門的來路,而前幾批已經畢業的學室弟子們,他們正在任上,忽然聽到這樣的消息,一個個也忍不住議論母校的變化。
說實話,淳於越這麽改有人高興有人不高興。
有些人覺得來學室就是混個弟子身份,考核通過未來能夠有一官半職就行,他們就想去玩耍。
有些人則覺得淳於越這麽改,是在破壞法家的氣氛。
淳於越畢竟是一個儒家的尊者,而秦國素來有儒者不入秦的傳統。
很有些法吏之後堅決反對淳於越對學室的指手畫腳。
其中就有林信剛剛成年結婚的兒子——林延年。
這位皇帝私下很照顧的少年,對儒家指手畫腳法家,那是非常反感的。
因為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父親生前曾經說過,儒家講求的是人情仁義,而秦法講究的就是不講人情。
照淳於越這麽改革下去,未來的秦國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重罪輕罰,輕罪不罰。
法的目的是為了約束人的行為,而不是去教化人做個君子。
儒家的那一套,迄今為止非但沒有做到教化好人,他們自己內部都出了那麽多背棄師道尊嚴的弟子,還來管理法家。
於是這位年輕人,就在太學裏和一些老師們不對頭。
過去這些學室弟子們每天都在教室裏搖頭晃腦背法律,休息時間才能去後場騎個馬、踢踢蹴鞠什麽的。
但是現在,淳於越給他們加了休息時間,還要他們弟子們之間經常互相切磋,沒事就要鍛煉弟子同袍之情誼……
咳咳,林延年那叫一個服了。
他坐在倒數第二排,狹長的眼睛裏藏著對樂師的不耐煩。
他的身後和旁邊坐著的都是和他一樣的法家之後,隨著時代的變化,代代相傳為令史的家族已經不多了。
他們代表著這個班級被排斥的群體——秦國沒落的律史群體。
而班級最前麵坐著的人則是如日中天的王氏、馮氏兩大家族的年輕後輩以及一些旁支親眷後代。
階層和不同群體之間的權力鬥爭,讓有些家族悄然地走向沒落。
林家也早就無人問津了。
或許從林信的死就可以看出來,律史這個群體對於大秦帝國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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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再看重所謂的史家傳承,因為在人們心目中,法已經不再是那麽高尚的東西了。
誰都可以來做學室弟子了,那傳承了百年數代的史家,對於大秦帝國也的確是可有可無了。
林延年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樹林裏,琴音確實美妙,不過他卻望著高天上潔白的雲朵發愣。
在他愣神之際,偶然間聽到人低聲喊什麽,“陛下來了。”
“什麽?陛下來了?”
學生麵前的桌子紛紛開始動了。
林延年的思緒回到現實裏,他望著林子裏的香爐上還騰著紫色的煙霧。
琴師麵前來了四個黑衣服的人。
原來是學監差人告訴樂師一聲,皇帝親臨,現在要把弟子們一起都給叫回去。
這老師也是個性情中人,這曲子彈的正高興,忽然間冒出來一個皇帝,要把學生們叫回去,真是敗興。
於是這位老師就打發了學生們回去,而他自己坐在林子裏繼續沒有彈完的曲子。
說實話這幫年輕的學生們本來對儒家挺反感的,因為他們給自己多布置了很多作業,據說以後考核還要增加什麽君子六藝的某項。
為的就是讓學生能夠擁有高尚的情操……
這個年紀的學生,最是剛強好動,巴不得少考幾門課趕緊畢業,斷案什麽的,到時候反正到了官府裏有的是書籍文案可以當場翻閱,隻要會認字,就已經能夠做官了。
所謂的考試本來就是個幌子,結果淳於越的到來,讓學室裏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在過去,太學祭酒是當初為太子的秦二世。但是對學室弟子的培訓,秦二世是插不上手的。
值得肯定的是,扶蘇對太學的某些改造,讓當今的學室弟子都很尊敬崇拜他。
某一部分人願意踏踏實實學法律,那也是愛屋及烏,純粹是為了報效君王,讓當今皇帝高興。
聽說皇帝來了,學生們那是高興地紛紛想著掀桌子當場走人。
還有甚者,想著趁老師不注意提前溜過去看看。
秦二世的一生,幾乎都充滿了傳奇色彩。
這些年輕人從他們出生開始,就是聽秦二世的故事長大的。
據說秦二世什麽都會。
弟子們的狂躁都被老師看在眼裏,他直接就地讓學生們跟著回去。
可是他的琴音卻繼續在林子裏回響,因為他的曲子還沒有彈奏完。
林延年望著這個年長的老師,胡須發白,衣冠奇特,看著年紀大了,可是精神卻比那四十歲的門監還要好。
“我們這位老師什麽來頭啊?皇帝親臨,他居然不趕著去拜見,還在這裏悠然自得地彈他的琴。這不是不要命了嗎?”
“我聽說當今皇帝脾氣好,可是也不能這麽皇帝吧?”
林延年忍不住問著。
同學告訴他說,“鹹陽城赫赫有名的夏黃公你都不認識啊。”
“竟然是他。”
林延年頻頻回首看著這個高傲的老頭子。
“居然派這麽有名的人給我們上音樂課……我們的祭酒還真是……”
“走吧走吧,祭酒也是奉陛下的命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