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八章 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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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江濤濤,北岸光明璀璨,一排排的僧侶靜靜立著,雲層之中則金身隱約,形態與外貌各異,根據修為與位次高低參差,在空中忽隱忽現。
而在最高處,一片紅盈盈的真火正噴湧不斷,匯聚成一座長條拱橋,靈火升騰,順著拱橋的兩側往上爬,在橋正中凝聚成一道架在橋樓上的亭子,共分六角,赤焰滾滾。
一位披金裳的長臉男子正坐在亭中,倚靠在桌案前,兩隻手則搭在一塊,右手鬆鬆垮垮拎著一雙玉箸,將桌案上的四碟小菜翻來翻去。
拱橋兩旁都跪著披甲的士兵,竟然不是活人,純粹是熾火撐起來的,活脫脫像是懸在半空火焰盔胄,那雙金色的火眼藏在盔胄之下,顯得陰森森。
稍等片刻,有一人從山間過來,長得五大三粗,腰粗如桶,滿臉毛發雜亂,兩頰皆是紫黑之色,毫不客氣的邁步進來,一屁股坐在他麵前。
那隻根根粗肥的手指甩了甩,變出一雙銀箸來,立刻往碟中去夾,擾得這長臉男子變了顏色,啪一聲把箸放了,罵道:
“真是一副蠻夷習性!”
“怎麽?”
這粗腰的壯漢毫不客氣的橫了他一眼,答道:
“你不是蠻夷?還是我不是蠻夷?”
這一句話頓時將瘦臉男子的嘴給堵住了,他‘嘿’了一聲,答道:
“如今也是天下之中央的主人,慕容家美男子也不少,怎麽出了你慕容顏這個憨髒貨色!白瞎的這名字,到了南方來,還要落人話說…提北狄之過去。”
粗腰的壯漢冷笑道:
“江南也是半個海內,當年未必比北方差了,你中原一口一個南蠻,當年的上元真君北遊、端木奎行霸道之事的時候可有人吱聲?連江伯清都敢戲耍王侯…你要說有什麽體麵?”
上元如今成了真君,兩人即使提他也隻好提是【北遊】,對端木奎則不客氣得多,兩人吵歸吵,終究私交不淺,慕容顏夾了兩筷子菜,隻道:
“白麟就在對岸,營閣道友要是放不下麵子,怕了畏了,就讓我先再試一試他。”
“倒不至於怕他。”
是樓營閣兩眼微眯,並沒有被對方的語言輕易激怒,語氣平淡:
“『明陽』是喜好大成、喜愛強權的道統,強者越強,弱者越弱,他不說是五法俱全,就算碰到了參紫,沾上一點小成的意味,別說我了,就是【戚覽堰】到了此處也要斟酌…”
“至於現在…剛剛突破紫府,性命不全,說到底,也不過是有點神妙的紫府初期,光光你去就能壓的他夠嗆,莫說加上我了。”
慕容顏哈哈一笑,滿臉的橫肉擠在一塊,答道:
“你這算得不錯,我前些日子聽說他,仍有些不屑…說他命數加身,明陽都被折騰成這副模樣了,能有多少加持給他呢…不是說有個命數在身就什麽秘法、什麽功法都不需要練了,魏帝鎮壓天下靠得也不是命數…當年的魏太子也沒幾個能說鎮壓同輩的,何況今日?”
“隻是聽說鐵弗國的天才,近年崛起的赫連兀猛與他交了手,趁著他手裏沒有靈器,尚且不能輕易拿下他…我這才多了幾分看重。”
他慕容顏也是慕容家的天才,而北方的地域廣闊,人口也比南方多得多,諸王族、帝裔、仙裔齊聚此地,又交互通婚,血脈分布廣泛,能從眾脈之中殺出來,最後成就紫府,本也是一等的人物了。
更難得的是北方道統獨據當年破滅的諸多天朝、仙宗、仙門遺留下來的豐厚遺產,無論是靈物還是血脈,哪裏能是太陽道統遠走南方,開發蠻夷收攏來的弟子能夠相比的?如若不是太陽道統有個青鬆觀的出身,憑借著祖上的關係得了幾件法寶靈寶,北方心也不齊,這些年都不必如此折騰。
南北交戰摩擦這麽多年,說白了北方從來是幾家釋修看準了利益,單獨南下,甚至少有紫府大戰,連用的人都是地界上的大部分散修,卻已經能逼得越國幾乎所有道統聯合,本就有相當大的實力差距…
‘除了玉真尊位、端木奎那幾個非人的存在…三元二紫諸位都看得過去,至於如今…南方真沒有幾個值得一看的!’
是樓營閣不再動筷,隻自斟自飲,答道:
“赫連兀猛是個天才,隻是同樣羽翼未豐,哪日他要是邁過仙檻,披上了【大夏郢銅甲】,拿起了【萬城憑禦】,再吞服赫連泛煉的【敕鐵丹】,恐怕也就拓跋家那位小公子可以比了,到時候,你我…皆不如他。”
他這話說得慕容顏雙目圓瞪,可偏偏這幾樣靈寶的名聲大,此言一出,他還真不好多說些什麽,隻能眯起眼睛來,凶厲之色淡下去,冷冷地道:
“他祖上豪氣,如今又落魄,沒有什麽並駕齊驅的天才跟他一起分靈物而已,我慕容家的諸多寶物若是讓一人來持,哪個能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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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卻沒意思!”
是樓營閣搖頭,道:
“你要是這麽來論,怎麽不說你生在慕容家,而非生在什麽平民百姓佃戶之家?再者,你慕容家能這樣風光,本就是宣帝之澤,與他家根本不能相比!”
他慕容家是北狄中得利最大的幾家之一,當年在天朝之爭中敗給了父戚家,原本岌岌可危,更是在三教之亂中不知所措…好在天命中興,出了個燕宣帝慕容解。
這位帝王臨危受命,先用武力壓服三教,又傳詔:
“釋者,從次第修證功夫,大道也,魔者,存性而行術……仙者,修繕神通之法,返本溯原,亦不失尊位。”
此詔號稱【中宣帝詔】,將仙魔從道統定義為高明術法,釋修才是【修證功夫】,轉向供奉【慈悲道】。
從此燕國道統次序分明,天賦好的修仙魔,等到了壽元盡了,又有一定神通,便可轉而投入慈悲道,雖然不能每每功成,卻也得了不少收獲,累積的經驗也越來越豐富。
一旦釋道成為紫府、異府修士可能的道途,其中的矛盾便迅速緩和了——畢竟再怎麽苛刻,誰也不介意到了萬不得已多一條退路,慈悲道也以【大肚能容】為教義,相互成就,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釋土增廣速度極快,在自己的道路上也越發有了不同於其他釋修的神妙,隱隱有爭奪七相魁首的模樣了。
雖然因為過度膨脹,釋土之中競爭激烈,不如其他六相位置穩固、百年難易,可慕容家因禍得福,一步步走上巔峰,如今魔釋仙三道皆有建樹,魔釋之間更是相輔相成,慕容顏自然有資格說這話。
“赫連兀猛深入腹地,一定不會使全力,他鐵弗國在諸王侯之中排名最末,也不敢衝動,早說了他羽翼未豐,打個平手也是正常。”
“你如今身後無憂,正與他鬥上一場!你神通比他廣,靈器也比他多,聽說他連稱手的兵器都沒有,隻注意著…眼下局勢不明,你我都是試探,不要起殺心,也莫要追太深。”
他幽幽地道:
“赫連兀猛已經到了玄妙觀,從玄妙觀一帶試探那什麽朱宮…別說她受傷了,就算是安然無恙,她也不能在赫連兀猛麵前討什麽便宜,易殊…汀蘭一定會過去。”
他提起汀蘭真人,目光就有些複雜,畢竟她也是齊人,早年也相互認識…此刻麵上隻淡淡帶過,答道:
“雖說如此,我還是要替你壓陣,防止太陽道統幾個殘餘使什麽招式。”
慕容顏麵色不改,點頭道:
“諸道的兵馬未至,隻先試試水。”
他化為魔煙散去,留下是樓營閣獨自在亭子之中坐著,麵上的神色漸漸趨於平淡。
‘落霞一副放手不理會的模樣,態度實在曖昧…雖然慕容顏說是戊光道統不想陷入被動…可怎麽看都有些不屑的意思。”
“而北方利益盤根錯節,更是混亂一片,即使達成了共識…到頭來也是大有操作的空間…李乾元的事情,諸勢力各抱著不同的態度,有些激進,有些緩和,甚至還有一方略有些好感…可延緩魏帝的隕落是個大家都暗暗有些讚同的事情…戊光道統若是遲遲不管,諸家可不止是榨取利益了…’
他抬起杯來,似乎對河對岸的李家並沒有太多的反感,也沒有傳聞中的堅持恢複是樓的模樣,一切一切的舉動,倒像隻是個政治立場,眼神中唯有幽幽的冷意:
‘大王不在乎…我卻不能不在乎,高家的未來在我們手上…如今連崔家都明哲保身了,繼續頑固地堅持所謂的祖宗受恩,必然將我高家推入深淵…’
‘梁末的亂世我家已經輸過一次了…隻留下些表麵的光鮮…如果這一次再輸…高氏不複存矣!’
……
大江。
森森的魔氣在空中不斷湧現,化為片片寒風,粗腰的壯漢現身而出,隻是微微一頓,這魔氣變化為閃著光的亮潔盔甲,一一掛到他身上去。
他的神色卻沒有即將鬥法的振奮,那雙橫肉之間的眼睛也沒有先前的放肆與魯莽,而是平靜似水,充滿著縝密的心思。
‘真是難得的好機會…’
他就這樣站在江水的上空,滔滔的魔氣混合著無色且朦朧的華光在身邊環繞,衝天而起,染得北邊的天空迅速轉化為淺灰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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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響起震天的高呼,慕容顏的目光卻直勾勾地盯向前方。
幾乎是一瞬間,身披金色麟甲,腰懸華陽王鉞的男子已經立在河岸聳立的崖山上,遙遙望著,那一雙金瞳刺過來,讓慕容顏明顯有了笑意。
江岸的魔煙正越來越盛,他並未多言,緩緩將手抬起,從太虛之中提出一柄長兵器來。
此物長相類劍,鐵龍張口形狀的劍柄之上卻是一整根渾圓的硬鐵柱,一節節如同白骨拚接,長約四尺,比尋常寶劍還要長出一截。
隻等了片刻,他的身形已經從原地消失,江岸的滾滾魔煙應和一般如潮水湧起,呼嘯而來,那如同響雷一般的聲音才在半空中炸起:
“燕國慕容顏,前來討教!”
與此同時,那無形的朦朧之水已經迅速匯聚而來,在天空中籠罩起如同水幕一般的浩蕩光輝,忽隱忽現。
神通『佞無晨』!
慕容顏絕非善類,即使預估對方不是自己的對手,自己也比對方多一道神通,可既然沒有絕對碾壓的把握,上來也絕無客氣,靈器襲來的同時,滾滾的神通也頃刻之間籠罩而來。
天地之間的光輝一瞬間黯淡,兩岸的人馬皆若有所思的抬起頭,明明天地之間豔陽高照,太陽明亮,刺眼的光輝卻無法到達大地,兩岸一片昏沉。
此昏沉不類黑暗,雖然灰蒙蒙,一切可睹,色彩卻再不鮮豔,黯然無光。
唯有山崖上那一對金眸依舊明亮。
李周巍在神通之中,所受的感悟卻是最深的,對方全力出手的這一瞬間,撲麵而來的水汽已經將一切昭示明白:
‘『牝水』…是牝水神通。’
在一片暗沉之中,李周巍體內的種種神通和法力都遲鈍起來,牝水乃是顯世之道,對方又是慕容家的嫡係紫府,這一道神通封鎖影響,先聲奪人!
金眸男子喚起神通頓時慢了一瞬,慕容顏的靈器已經襲至麵前,那怪模怪樣的鐵器帶著滾滾的魔煙撲麵而來,卻見李周巍隻來得及微微側身,退出一步。
慕容顏並不意外,他這『佞無晨』本就是占據主動的神通,並且越是落入他的節奏,這神通的影響也就越有效!
手中的靈器並未落空,隻是微微偏轉,而不僅僅是李周巍以退讓換來了反應時間,慕容顏的另一隻手也立刻掐起術法!
可這一刹那,李周巍已經止了退出去的步伐,抬起手來,一隻大手穿過滾滾的魔風,迅捷如雷霆,竟然往他頸上捉來。
‘好大膽!我魔修之軀,豈惜與你換傷!’
他雙眼色彩閃動,手中的法術停滯,立刻化掌去接,神通催動越發激烈,卻見麵前的男子已經抬起另一隻手來,用腕部擋在他的靈器之前,那袖甲中光明燦燦,腕間有一不起眼的金環。
他並未動用靈寶,隻以【乾陽鐲】本體相迎!
“嘭!”
沉悶的靈器碰撞聲響起,一點光明帶著火花迸射而出,這靈寶受了刺激,放出萬丈華光,暗沉的一切驟然光明,凝固的天光終於恢複流動。
李周巍的身形散而複聚,近在咫尺,吹拂而來的魔風在法軀上紛紛自行消散,他眉心已經亮起一片光明。
慕容顏卻毫不停頓,亦沒有半分意外,直視他那雙金眸,滾滾的魔風往他的麵上吹來,那張唇舌之中傳來嘶嘶的聲音,隱約能看見其中有異物聳動。
‘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