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三章 後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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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曦明同樣立在殘陽之中,把左手的錦盒交到右手裏,掂了兩下,有些拿不住了,又不想收到袖子裏,低下眉來:
    “怎地在江北?竟然會在江北。”
    他白金色的道袍在殘陽中飄飄,顯得有些黯淡,將那句話琢磨了,喃喃道:
    “如若是成了呢。”
    兩人望了一陣,李周巍微微轉頭,望向山稽郡的方向,沐券門的一切暗沉沉,一同紫煙門皆安靜無聲,已經不見什麽修士升空,也沒有什麽人一路西來。
    天色迅速黯淡下來,兩人默默落回桌案上,江上冷風習習,李曦明先把這錦盒放下,與李周巍對視一眼,隻抿茶。
    當年孔氏的突破之人三位,兜兜轉轉,隻剩下孔婷雲,一眾人都猜測她在東海閉關,甚至懷疑她在玄怡手下閉關,遲遲沒有消息…如今也是明了了。
    如今李曦明隻能吐了口氣來,答道:
    “是在江北…”
    李周巍則盯著桌案上的錦盒看,並未言語,可暗暗的話語已經提醒了李曦明,這位昭景真人有些煩惱地放了杯:
    “已經走太近了。”
    幾曾何時,李曦明盼著孔婷雲能及時突破,成就真人,將玄嶽門安排好…可玄嶽門苟延殘喘這麽些年,已經轟然倒塌,填了幾家的胃——其實說句不客氣的,李氏雖然主保孔氏血脈,可東西也不少分,其他的不說,連洲上的陣法都是孔氏的!
    而故人凋零,如今物是人非…孔婷雲也不是心計淺的,怎麽解釋得幹淨!
    見著李周巍盯著錦盒看,李曦明先前的喜意已經消失了,視此錦盒如燙手山芋…為難至極。
    ‘朱宮的事情…在節骨眼上……’
    李周巍看了他一眼,為他沏了茶,低聲道:
    “地方在江北,叔公與我去不得,汀蘭朱宮也去不得…具體何事,亦不分明,以叔公的判斷,她有幾成把握?”
    李曦明搖頭歎道:
    “不低…長奚這老頭…是有算計的,能犧牲孔海應,留後手在江北,一定有所思慮!”
    李周巍低聲道:
    “朱宮真人那頭…”
    見李曦明麵色苦澀,搖頭不語,他略低沉道:
    “不得不救了!”
    李曦明心中一凜,沉下心來,李周巍神色凝重地道:
    “如若孔婷雲成了,事情絕不簡單,當日是眾紫府坐下來分的玄嶽不錯,可做壞人的是鄴檜!隻要事情不露,真人到底為保孔家是被暗算,遠走東海,情麵上至少過得去…大陣的事情去問一問,凡事還要和汀蘭商量,說句不好聽的,與孔婷雲比起來,我等還是得罪不起太陽道統。”
    “朱宮背後是汀蘭、後紼,大家都不是瞎子,玄嶽道統已經被太陽道統瓜分,一覽無餘,他們必然也是算得著是她的…如是沒有這一場異象,我不借血也算不上什麽大事,汀蘭也能理解,可眼下這麽一遭說不借血,反而敏感了。”
    “我家與孔氏本就交情好,容易惹人疑,朱宮真人恐怕隻會覺得我家改換立場,要她早點死為好!”
    李周巍的金眸倒映在茶水中,顯得幽幽:
    “其實她死便死了,死了也好,偏生紫府頑強,還死不得,頂多丟了法軀遁回東海…到時恨著我家,叫人脊背發涼。”
    李曦明悶悶地歎了口氣,答道:
    “如今到了這份上了!”
    李周巍轉了轉杯,神色有些凝重:
    “隻怕是孔婷雲出關,宗與族齊滅,心中的恨豈是了得?太陽道統惹不起,可追究朱宮也是簡單的事情,如若打起來,我們便難自處。”
    李曦明琢磨了兩息,答道:
    “我看,這事情我們必然無法置身事外,盡量緩和、推遲兩家的矛盾激化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也是汀蘭、後紼希望看到的…”
    他神色漸漸平靜了,低聲道:
    “要保住孔孤皙、孔夏祥,話從他們口中出來才有用。”
    李周巍微微點頭,答道:
    “這事情依著叔公權衡了。”
    他屈指一彈,將杯中的茶水撒了去,留下空空的玉杯,又翻過手來,露出潔白如玉的指尖,竟然隱隱透露出來如白石般色澤。
    隨著他的心念一動,指尖自行裂開一條縫隙來,如同開了口,露出一點森森的白骨,稍稍等了幾息,這才有一點淡金混紅的血從中滴落。
    這血才剛剛脫離他身體,便渾圓如丹,堅硬如石,掉落在玉杯之中,發出清脆的陶瓷碰撞之聲,滴溜溜轉了兩圈,停住不動。
    明陽神通的光彩升起,迅速洶湧而入,將這玉杯染成金白之色,所有的神通法力都被封入其中,仔細一瞧,倒有幾分好寶貝的模樣。
    李曦明連連歎氣,關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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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有什麽損傷?”
    李周巍笑著搖頭,麵上看不出來什麽變化,隻道:
    “一滴血而已,用【麟光照一丹】一補,花些時間便妥了,當年龍屬提的那些精血才是最重要的,那時還有紫府靈物補足,如今一兩枚丹夠了。”
    李曦明真有些不好意思,把錦盒推到他手裏,又取出幾枚丹藥交給他療傷,道:
    “總想著不拖累你,可眼看著這情境,是避不過去的…”
    “叔公說笑了。”
    李周巍搖頭,取出玉盒來,連帶著錦盒一同推過去,答道:
    “盒中是天霍真人所贈、金羽宗從東火洞天得來的【麟光暉陽神卷】,也是太陽道統口中的【光照麒麟煉法】,東西在我手中無用,叔公取去吧。”
    他一語指了兩樣東西,聽得李曦明微微一愣,欲言又止,李周巍卻笑著起身,亮出【華陽王鉞】,答道:
    “這可抵不上靈器。”
    李曦明失笑,隻好將玉盒打開,見著裏頭金卷四角繪紋,有如金織,密密麻麻的盡是玄文,一入手,質地細膩綿軟,頓時挪不開眼了,有些詫異道:
    “這可是好東西!”
    李周巍不通丹道,不曉得【麟光暉陽神卷】的價值,李曦明隻粗略一讀,心頭一下明了。
    【麟光暉陽神卷】的作者叫作崔顎,不知是何時人物了,真是天賦異稟,丹道驚人,同是修行『明陽』道統,使得一手玄丹之法。
    此物乃是他留下的畢生心得,一共記載了三道丹法,分別是【光照麒麟】、【來儀振羽】與【空性共形】。
    其中【光照麒麟】與【來儀振羽】都是極為高明的丹法,一者乃是利用明陽生發之權柄輔助成丹,詳細記錄了六種明陽丹藥、三種離火丹藥!從療傷、修行、保養…甚至遁走用途的丹藥皆有。
    另一道【來儀振羽】則是用明陽父子規矩成丹,究其原理,倒是和李曦明在朱羅國【離眠殿】為禍陽煉製的那枚【抱羽合心丹】相類似。
    不過這一神卷中洋洋灑灑寫了大幾十萬的內容,可比李曦明應急根據【天心一意】丹法推算出來的複雜得多,是試圖煉出真正能上得了台麵的靈丹,而非哄一哄那婆羅埵的妖物。
    try{ggauto();} catch(ex){}  至於所謂的【空性共形】,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倒有些像是【天心一意】的簡化明陽版,李曦明掃了兩眼,如果說先前沒有得過【天心一意】,【空性共形】無疑是極有價值的,如今倒是顯得用處不大。
    寫這幅神卷的時候,崔顎明顯壽元無多了,卻還是感歎道:
    ‘三玄之內,丹屬兜玄,曾聞宛陵之下立四宮,號稱四密丹法,卻已邈渺,若得其一細讀,此生無憾矣!’
    顯然,崔顎也是知道諸如天心一意丹法前人早有研究,暗暗遺憾。
    ‘這位崔顎前輩明顯在尋求丹道上更高的突破,可是終究不如密樊宗道統的【天心一意】。’
    ‘四密丹道,應當就是兜玄丹法的傳承…江南有密泛、密樊二密,其餘應在他處了。’
    李曦明細細讀了,翻手把這【麟光暉陽神卷】折過來,發覺這東西細膩柔軟,材質不俗,應當也是紫府靈資煉入卷中,使得百年不變。
    “有了這一卷,到手的明陽資糧大多都能針對性地成丹了!”
    他心滿意足地收起來,李周巍則多看了他幾眼,提醒道:
    “叔公如今神通修為如何?”
    李曦明微微一怔,答道:
    “這些日子沒什麽傷勢與鬥法困擾,隻是忙碌了一些,《君察昭心經》才服下氣,距離築基還有幾個年頭…更別說把仙基煉圓滿了。”
    李周巍略有不解,躊躇了才道:
    “叔公修行速度本是極快的,不知是否是赫連無疆鬥法傷過氣海?百藝是要緊,可早早把命神通煉全,以保性命,亦不能輕放。”
    他從袖中取出前些日子鵂葵觀送過來的【麟光照一丹】,自己收下一枚,其餘的交過去,正色道:
    “【麟光照一丹】是平日修行服用,這丹存著不如用。”
    李曦明歎了口氣,答道:
    “實在是多方吃緊,有用得著的,先掙他個資糧,又怕鬥起來傷了,白白修行,故而一直推遲…”
    “隻待我手頭的事情解決了,閉關幾年!”
    他笑了笑,才準備駕光離去,卻見李周巍微微一止,低聲傳令道:
    “去把族弟請上來!”
    李曦明一挑眉,卻見一位紅衣袍的俊男子飛上山,左右皆行了禮,笑道:
    “見過大父、兄長!”
    “哦?”
    李曦明這會兒多了幾分顯露於麵的喜色,帶著笑意抿茶,隻道:
    “原是咱們五公子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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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父折煞我了!”
    李周暝其實從未見過李曦明開什麽玩笑話,一時間不但失措,甚至有些無地自容,幹巴巴地應了一句,李周巍卻笑道:
    “五弟突破出關,撐船而唱,可有好些名氣。”
    李周暝自己那點虛榮心被兩位真人調侃,難得紅了臉,問了幾句好,直道不如真人萬一,李曦明暗暗滿意,笑道:
    “我還有幾件事情未了結,等著安排好了事務,再回來考校你。”
    他雖然欣喜,到底怕孔家人出事,不敢耽擱,早早離去,李周暝欲言又止,難得見他一麵,實在有些悵然若失,木然地立在一旁。
    ‘白馬馳西嶺,後嗣待升仙…’
    李周巍倒是品了片刻,讓自己這位族弟坐了,心中暗明:
    “的確是有福緣的,承晊叔父一去,立刻閉關突破,暗暗符合了明陽父亡而子晉之道,更何況有神通之兄祖,一言而決萬人生計…都是在添助力呐…”
    ……
    沐券門。
    夜色濃厚,山林漆黑。
    李曦明一路往山稽郡而去,很快入了山門,發覺四下裏靜謐,一路落到了山頂,洞府前也林木聳動,寂然無聲。
    可偏偏這一片黯淡的山頂,一位中年人正跪在下方的台階上,身形幾乎籠罩在重重的林木之中,顯得黑黢黢,好在一旁的法燈此時已經自行點亮,透過林木的間隙照在他的麵孔上,反而生出稀碎斑駁的光明,照得他雙眼灼灼。
    此人李曦明見過幾眼,雖然如今有些不同,可此刻一下就認出來了,邁著的步子稍稍一停,微微側身,低頭看了一眼。
    ‘倒是聰明。’
    就是這一眼,讓這中年人立刻抬起頭來,可動作立刻緩和了,視線不敢超過他的膝蓋,聲音有些哆嗦:
    “夏祥見過真人!”
    此人是孔家最年輕的一代築基——孔夏祥。
    他曾經張揚上挑雙眉尾端變得下垂,眼角也一副喪氣模樣,曾經激揚易怒、衝動果敢的臉已經完全失了色,變得又蒼白又幹瘦,雙目深陷。
    短短十餘年,沐券門的生活已經徹底磨平了他的棱角,青年的精氣神已經一去不複返,隻留下愁苦的皮囊披在驚懼的骨肉上。
    作為孔家的青年嫡係,他自然承接了婚姻,娶了沐券門的嫡係,這麽多年來,孔孤皙大部分時間都被外放海外,他一直是孔家嫡係的代表,凡事磕磕碰碰,最後都會落到他頭上。
    如今北方衝天而起的氣象,他看得又驚又疑,此刻跪在台階前,哆嗦著不能說話。
    李曦明瞧了他一眼,看著氣色就知道朱宮失蹤和閉關的這些年沒有精力管束,沐券門的這群客卿長老沒少折騰他,問道:
    “孔孤皙如何了。”
    孔夏祥麵上一下湧起潮紅色,低低地道:
    “小人…小人不知。”
    “上來作甚?”
    這男人把頭貼到地麵上去,又像是咬牙切齒又像是哭泣,極為用力的叩了一下,答道:
    “小人…怕…”
    李曦明步伐隻停了一瞬,繼續往洞府中踱步而去,隨著他踏入空蕩蕩的洞府,兩旁的法燈立刻閃爍,照的台階之下一片光明,山頂依舊寂靜,唯有一點幽幽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那就在這跪著吧,熬過去就不怕了。”
    李曦明一路入內,發覺汀蘭已經毫無蹤跡,洞府之中隻餘下善柏真人調配靈藥的悠閑身影,他置身事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而空蕩的內室之中隱約傳來朱宮劇烈的咳嗽與吐血之聲,那豔紅色的花瓣伴隨著暖風從洞府之中湧出,呼嘯不止。
    身邊的老真人用神通定住風,白眉下的眼睛靜靜注視著李曦明,顯然也有察覺,蒼聲道:
    “汀蘭去了鵂葵商議要事…想必昭景也有預料,隻是她囑咐我…等你來了,讓我全力配合你。”
    李曦明幽幽一笑,老人靜靜地道:
    “到底是滄桑世事起與落,都有為難處。”
    李曦明默默搖頭,將袖中的玉杯取出,放在老人案上,答道:
    “拜托老前輩了…盡早了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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