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月黑風高夜,殺倭報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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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知府引著林十三、孫越、沈惟敬來到了滄州知府衙門後衙。
    後衙內,一眾官員、士紳已等候林傳奉多時了。
    大明是“皇權不下縣,士紳管四方”。
    一個縣的官、吏就那麽多。真正在底下管著老百姓的,往往是林十三眼前這些士紳。
    他們或是當地世宗大族的族長,或有秀才、舉人功名在身。都是在本鄉本土放個屁能蹦出個大坑來的人物。
    眾人入席。林十三和孫越被徐知府讓到了上座。
    因沈惟敬此番南下是以林十三跟班小廝的身份,故他站在林十三身旁伺候。
    這倒讓林十三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家同為總旗,哪好我坐著你站著,我吃著你看著?一會兒還要分女人,分給我不分給你豈不尷尬?
    於是林十三道:“徐知府,我這跟班小廝隨我在運河上漂了三日,著實辛苦。可否給他一個座?”
    徐知府頷首,命人添了座。
    酒宴開始前,徐知府首先向林十三“獻寶”。
    林十三是皇家傳奉官,途徑任何地方,地方官自然都要通過他給皇帝獻上罕見的好寶貝。
    萬一皇帝喜歡地方官所獻寶貝,龍顏大悅。那升官發財還不是手拿把鑽的事?
    瞧瞧人家殷正茂,幾年前就是靠著給嘉靖帝送金龜,直接從兵科給事中高升了廣西按察副使。
    徐知府道:“皇上敬天愛民,我們這些當臣子平日裏盡心公事,報達君恩。”
    “此番林傳奉來咱滄州。我們滄州人總算有個機會通過您好好孝敬皇上。”
    “來啊,帶上來。”
    一名府衙差役將一個鳥籠子提了上來。鳥籠子上罩著籠布。
    徐知府笑道:“林傳奉是鑒鳥的行家。您替我們看看這鳥如何?”
    差役揭開了籠布。隻見鳥籠中是一隻畫眉。
    林十三大眼一瞧,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這是.將王級的畫眉?世所罕見,可遇不可求啊!”
    說完林十三快步走到鳥籠邊:“諸位請看,這畫眉鳥頭型粗而大、方而平。這是難得一見的蛤蟆頭。此乃將王相之一。”
    “再看它的眉形。鳥眼圈的白色沿著上緣接成了一道窄紋,一直延到了頭枕側。此謂之,清眉紋。此乃將王相之二。”
    “它的眼睛如藍寶石一般晶瑩剔透,此乃將王相之三。”
    “鳥腿如牛筋、腳粗指短,此乃將王相之四。”
    “有此四相,此鳥的鳥鳴若清脆嘹亮,便是世所罕見的將王級畫眉。”
    林十三正說著話,畫眉仿佛能聽懂人言一般叫了幾聲。
    眾人屏息凝神,林十三側耳傾聽,隨後他道:“叫聲宛轉悠揚,餘音繞梁。這便是將王級畫眉啊!以前我隻在書中見過。”
    徐知府誇讚道:“哎呀,要不說林傳奉是行家嘛。”
    林十三問:“產地是雲貴還是陝西?”
    徐知府答:“雲貴。”
    林十三猜測道:“你們將它買回滄州,至少得用四千兩銀子。”
    徐知府道:“花了五千兩。因當時有個浙江鳥販抬價,我們多花了一千兩。”
    林十三道:“好,好,好。你們一番苦心,我想皇爺見到它一定會龍顏大悅。”
    徐知府聽了這話,嘴咧得像個蛤蟆:“啊,那就借林傳奉吉言。”
    林十三道:“我此番南行還有差事要辦。路上帶這麽一隻寶鳥不方便,怕委屈了它。”
    “我看不如先養在你們府衙,等我回程時再來取,如何?”
    徐知府當即應允:“是。我們一定盡心伺候著寶鳥。等著林傳奉歸程時來取。”
    獻完活寶畫眉,徐知府又開始獻死寶。
    對於皇家傳奉官來說,寶分“死活”。活寶是能動的,死寶是不能動的。
    滄州滄州,滄海之州。這裏本就靠海。徐知府獻上了一串珍珠。這串珍珠產自東海之中。
    隻見這串珍珠每一粒都大小相同,圓潤光滑,潔白無瑕。更為難得的是,珍珠上竟用微雕手藝,雕出了一整段的八仙過海故事。
    林十三看著這串珍珠,稱讚道:“真是罕見的寶物啊。跟畫眉一樣,回程時我再來滄州取。”
    獻完了給皇帝的活寶、死寶。該給林傳奉獻“人寶”了。
    徐知府拍了拍手,一眾仆人侍女開始上菜。菜品水陸八珍,樣樣珍饈自不必說。
    徐知府笑道:“有美酒佳肴,又怎能無佳人助興?來啊,讓摘星班上來。”
    滄州既是大明的武術之鄉,又是大明的雜耍之鄉。
    十幾個妙齡女子快步走進了後衙飯廳的小歌樂台上。這些女子個個柔若無骨。諸般柔術之技看得眾人連連叫好。
    徐知府涎笑道:“林傳奉有所不知。山西有大同婆姨,杭州有西湖船娘,山東有泰山姑子,揚州有揚州瘦馬。我們滄州則有水柔雜戲女。”
    “雜耍班子走南闖北。其中女子自然,啊.哈哈哈。”
    林十三頷首:“啊,還有這樣一番講究。”
    徐知府道:“一會兒安歇前,請林傳奉挑幾個帶回房去。另外孫小旗和那個小兄弟也一人挑一個。”
    林十三心道:混跡官場最忌不合群。我此番南下是為了抗倭大業。若剛上岸就得罪了一個知府,那此次南行可謂是開局不利。
    故,為了一路順暢,為了抗倭大業。我就吃點虧,恭敬不如從命吧。
    想到此,林十三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客氣啦!”
    孫越亦是美滋滋的,他道:“徐知府對我們真是照應啊。”
    徐知府道:“應該的。”
    孫越已經有些急不可耐:“徐知府,我吃飯快,已吃飽了。我這人有個毛病,一吃多了就犯困。”
    說完他打了個哈欠。
    林十三心中暗罵: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丟人敗興的玩意兒。
    徐知府道:“啊,孫小旗快挑一個女子,服侍您下去休息。”
    孫越早就看好了一個,伸手一指。女子走了過來,給他見了禮。
    孫越急不可耐,起身便拉著她雙宿雙棲去了。
    林十三夜裏被窩也沒冷著。他挑了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子。久跑江湖的女人果然不一般,又有柔術在身。林十三這夜如墜雲霧一般.
    翌日上晌,林十三告別徐知府,領著睡眼惺忪的孫越、沈惟敬回官船。
    在官船邊,他看到唐順之正在跟一個精壯漢子切磋武藝。
    那漢子想來就是滄州孟村八極拳的傳人。
    隻見唐順之步伐穩健,出拳狠辣。他用的是軍中殺人拳技。
    精壯漢子不多時竟敗下陣來。
    林十三感歎:“咱們唐郎中真有漢唐遺風。雖是文人,卻武藝超群。”
    沈惟敬在一旁道:“據我所知,唐郎中的本事遠不止一對一的單打獨鬥。他身負萬人敵之法。”
    林十三驚歎:“萬人敵?”
    沈惟敬頷首:“沒錯,萬人敵!他還精通周易八卦,算到自己的壽元並不長。他此番去浙,名為督戰,實為收兩個徒弟,以求萬人敵之法不要斷了後嗣。”
    官船一路南下,經德州、臨清、聊城、濟寧,過山東,又經宿遷進入淮安府。
    這一路上林十三可謂是享盡了榮華富貴。光是程儀便收了快一萬五千兩。那真是吃不完的珍饈、睡不完的佳人,收不完的錢。
    運河淮安至揚州一段發生了阻塞。無奈眾人隻得下了官船,改走陸路。
    此番南行,劉守有給了林十三兩個北司總旗隊一百人護衛。這一百人個個持銃帶弩。一看就與普通衛所軍不同。
    盜匪們見到這路兵馬,得繞道走。
    行至傍晚時分,距淮安府盱眙縣城還有三十裏。眾人打算找個地方宿營歇腳。
    眼尖的林十三突然發現,前方有個村落,冒著滾滾濃煙。
    眾人趕到村落前。他們被村內的慘狀驚呆了。到處都是百姓的屍體,說是血流成河都不為過。
    房屋幾乎全部被燒。人肉燒焦的味道能傳出幾裏地。
    孫越倒吸一口涼氣:“這村子是遭了土匪了?這股土匪好狠辣的心腸啊。”
    唐順之蹲在地上,檢查了一具屍體:“從傷口看,他們是被倭刀所殺。如果我所料沒錯,此地有倭寇出沒。”
    林十三皺眉:“倭寇出沒?這裏是盱眙啊!不是說浙江、福建才是倭患猖獗的地方嘛?”
    唐順之道:“倭寇無處不在。連山東沿海都有,何況盱眙?”
    突然一名北鎮撫司校尉跑了過來:“稟林總旗、沈總旗,前麵發現.這個村子的百姓遇到的不是人,而是畜生!”
    林十三跟著那校尉去了前方觀瞧。不多時去而複返。
    對於前麵的血腥場景,林十三沒有說出口。因為他已說不出話了,低頭便開始瘋狂嘔吐。
    唐順之正色道:“林傳奉,這一百名錦衣衛的任務是護送你到杭州。他們隻聽命於你和沈總旗。”
    “看村裏的餘煙,倭寇應該沒有走遠。我想借你這一百錦衣衛,替這個村子的百姓報仇。”
    林十三當即應允:“我們錦衣衛的袍澤也都是熱血男兒。要如何為百姓報仇,我們全聽你的。”
    沈惟敬在一旁有些擔憂:“我們不知倭寇具體有多少人。若寇少還好。若是寇多.咱們還有大差使要辦啊。”
    唐順之道:“我剛才勘察了村西。倭寇應是從村西撤退的。看腳印,他們的人數並不算多。這應該是幾十人規模的一小股倭寇。”
    林十三道:“那還等什麽,打啊!錦衣衛弟兄個個持銃帶弩還配著鋒利腰刀,可謂是武備精良。”
    “遇到倭寇作惡不管不顧,等回了京城,別說是我們,就連陸都督都丟不起這個人。”
    唐順之道:“這樣,以兩人位一組,向西派出五組斥候。待探明倭寇位置,咱們再做打算。”
    林十三照做,又命剩餘的九十人在村外紮營。
    用過晚飯後,唐順之找到了林十三和沈惟敬。
    唐順之道:“軍旅之事,以一而成,二三而敗。二位可知是什麽意思?”
    林十三道:“大致說的是打仗不能令出多門我明白了。我和沈總旗都沒打過仗。我們願將一百袍澤全權委托給你指揮。”
    唐順之讚許的說:“你是個爽利人。”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派出的斥候氣喘籲籲的跑了回來。
    他向林十三、唐順之等人稟報:“弄清楚了。倭寇大約有五十多人,在咱們正西大概十五裏的地方紮營。他們綁了七八個女人。那群畜生正在.”
    唐順之道:“女人們的仇,我們替她們報。你說清楚,倭寇紮營地附近的地形如何?”
    斥候一五一十的將地形講給了唐順之。斥候邊講,唐順之邊在地上畫圖。
    圖畫完了,唐順之心中大致有了數。
    他將全部錦衣衛召集起來:“今夜我們要突襲倭寇。我將你們劃為十隊。每隊一個隊正,一個隊副。”
    “隊中有一人敢退卻者,則斬全隊。”
    林十三高聲道:“殺倭報國,有退卻者,不止斬全隊。我還會上報大掌櫃,密裁其全家!”
    一眾錦衣衛袍澤紛紛表態:“我們都是站著撒尿的漢子。絕不當孬種。”
    “就是,都說咱北鎮撫司隻會整人殺人。這回得讓世人看看,我們也能殺外敵、保江山。”
    唐順之心中暗道:軍餉就是士氣。這群錦衣衛平日裏拿著足額軍餉,錦衣玉食。自然遠勝於食不果腹的衛所軍。士氣可用啊。
    想到此,唐順之道:“好。接下來我分派差事。”
    接下來林十三見識到了唐順之的軍事才能。
    唐順之幾乎是半躺在一張椅子上,將今夜的計劃布置了下去。布置計劃時,他幾乎精確到了每一個校尉該幹什麽。
    交待完畢,唐順之道:“好了諸位。立即檢查火銃、手弩、腰刀。兩刻之後,出發!”
    說完唐順之從馬背上摘下了一柄唐刀,抽刀時刀身被月光一照,寒芒閃耀。
    林十三不懂刀,沈惟敬卻懂,沈惟敬稱讚:“好刀啊!”
    唐順之沒搭理沈惟敬,而是自顧吟誦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不知怎的,林十三聽完唐順之的吟誦,心中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今夜這批倭寇恐怕不會有一個活口。
    月黑風高夜,殺倭報國時。
    一百錦衣衛袍澤在“書生”唐順之的帶領下,趁著夜色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