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9:勾欄聽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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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的夜空,星光不顯。
    隻有一輪圓月高高懸掛著黑夜的蒼穹之上,清冷的月光跟主街的花燈璀璨交相輝映,街道行人不時的抬頭看向明月,隻盼能夠千裏共嬋娟。
    麵具之下,霓凰的那半張臉頰,笑意若隱若現。
    看得出來,今日的她非常開心,甚至可以說是回到京都後最開心的一天。
    “我們待會兒去螺市街看看吧。”
    “那邊應該更熱鬧一些吧。”
    霓凰悄聲開口。
    這番話落在陸澤耳朵裏,令他神色不免古怪:“你去螺市街幹嘛?吃飯嗎?”
    霓凰眼神似笑非笑,她略顯雀躍的高舉著手中花燈,看著剛剛猜字謎贏下的花燈,她看起來很是欣喜,笑著說道:“我記得你當初不是帶著穆青去紅袖招逛了逛嘛,我長這麽大,還沒去過那種地方呢,去湊湊熱鬧。”
    陸澤輕咳出聲:“估計現在紅袖招人很多。”
    “你不是跟紅袖招那位秦掌櫃關係很好嗎?應該可以托她找個閑房出來的吧。”
    霓凰眨著眼睛。
    陸澤一本正經回答道:“我們隻是普通朋友。”
    霓凰看著陸澤這般模樣,笑容更盛:“行啦,不逗你啦。”
    “我們待會兒去妙音坊,穆青就在那邊等我們呢,他跟言侯家公子約好一塊聽曲。”
    “聽說,那位江左梅郎也會去,我正好有很多事情想問問他。”
    人流擁擠,互相推攘。
    陸澤跟霓凰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才到達螺市街。
    相較於主街,這日的螺市街更是一片繁華浮豔,紙醉金迷的景象。
    陸上舟同樣被裝飾的極其華麗,正門口那塊禦賜牌匾,引得街道上來往的行人們爭相打量,好奇的目光投向陸上舟,金陵百姓對於這座名貴雲流聚集的陸上舟很是向往,聽聞這邊往來無白丁,門口牌匾更是陛下親筆題字。
    這是那位陸侯爺的產業。
    而行人們不知曉的是,陸上舟的大老板,這時就擠在擁擠的人潮裏。
    霓凰與陸澤並肩而行,手裏贏來的花燈,早早就送給了些路上那些說話好聽的稚童們。
    人海川流裏,陸澤為了防止兩人分開,他很是主動的抬手挽住了霓凰的肩膀,南境女帥的肩膀並不是那般寬厚,反而透著股屬於女子的瘦弱。
    “陸上舟裏麵的那位高手是誰?”
    螺市街的人流量更為恐怖。
    霓凰被動的被陸澤挽著前行,沉默一路的她,終於主動打開話茬。
    金陵城裏上至帝王、下至走卒,皆知曉天泉山莊卓家父子被陸澤送入了京兆府,但人們卻下意識的忽略了,武藝高強、甚至登上了琅琊高手榜的卓鼎風,究竟是如何在陸上舟被擒獲的。
    原因很簡單。
    這裏有高手,而且還是武功比卓鼎風更高的高手。
    陸澤輕笑道:“為何不能是我差人用下作手段擒獲了卓家父子呢?”
    霓凰轉頭看著陸澤的側臉。
    他默默想了想,以陸澤的性子,似乎還真的能夠做出這種事情來。
    她神色狐疑:“你不會真的是”
    “哈哈哈,當然不是。”
    陸澤接著說道:“嗯,那高手是個瞎子,以後有機會的話介紹給你認識。”
    霓凰心中好奇之意大增。
    瞎子?
    瞎子能夠把琅琊高手榜第四的卓鼎風擒獲?
    兩人緩慢的移動著腳步,終於是來到了妙音坊的正門。
    霓凰不經意的看著陸澤挽著自己肩膀的那隻左手,這時的他竟然還沒有鬆開的打算。
    “你究竟想摟到什麽時候?”
    “咳咳,我們快進去吧。”
    今日宴請做東的是言豫津言公子。
    言豫津好聲樂,是妙音坊的常客,在陸澤報上言豫津名號之後,剛進門便得到極為周到的接待,由兩位嬌俏可愛的紅衣姑娘一路陪同,引領他們到預定好的位置上去。
    霓凰初到這種煙花柳巷之地,好奇的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跟紅袖招的風格不同,主打音律的妙音坊,對於女子的登門並不奇怪。
    大廳寬敞疏闊,高窗穹頂,這種造型的內部裝飾無疑是為了保持演奏效果。
    此時廳內各桌差不多已到齊,不時有人把目光放在陸澤以及霓凰卸下麵具的真正麵孔之上,在看見二人所去方向乃是言公子那桌廳內貴客所在位置後,對於二人的身份隱隱有些猜測。
    今日的妙音坊裏有著人數的限製,所以廳內絲毫不顯得嘈雜擁擠。
    妙音坊在其他樓廳也安排有精彩的節目。
    但此處名為空古廳的大廳,卻是最令樂友們心向往之的地方。
    因為待會在這裏演奏的人,是宮羽姑娘。
    “姐姐,你們終於來啦!”
    穆青興奮的跟陸澤兩人揮手打招呼。
    這時,廳內其餘的世家弟子聽到穆小王爺的呼喊,終於確認了來人身份。
    他們的神色均稍稍有些變化。
    那位紫衣女子是霓凰郡主。
    那麽與其並肩的便是最近京都裏最火的人。
    武威侯陸澤。
    言豫津這個做東的邀請陸澤跟霓凰入席。
    席位最角落的,赫然是蕭景睿跟梅長蘇。
    見到陸澤之後,蕭公子的臉色算不上多麽好看,他的卓爹爹跟青遙兄長如今還在京兆府的大牢裏,上元夜元宵節如此熱鬧的節日,隻能在冰冷牢內度過。
    梅長蘇的目光則更多的在霓凰神上打量。
    看著霓凰在陸澤身邊時,嘴角那抹難以掩飾的笑容,梅長蘇的神色莫名。
    言豫津提起紫砂壺,給陸澤跟霓凰杯中填上安神的白茶,笑道:“陸侯跟郡主今日前來,可大飽耳福,今日宮羽姑娘彈奏的乃是十三先生的新曲《載酒行》。”
    霓凰遊目四周,道:“那我們便等著那位宮羽姑娘。”
    廳內不時有前來躬身見禮的世家公子。
    霓凰素來不喜這些浪蕩公子哥。
    京都裏的世家公子裏麵,也隻有言豫津跟蕭景睿兩個人,她看的比較順眼些。
    陸澤則是朝見禮的人,微微頷首致意。
    不久後,兩聲雲板輕響,聲音不輕不重,卻咻然穿透了滿堂嘩語,令得整個廳裏突然安靜下去。
    這時,大廳南向的雲台之上走出來兩名青衣女子,將朱紅絲絨所製的垂幕緩緩拉向兩邊,幕後所設,不過一琴一幾一凳。
    身為妙音坊的當家紅牌,賣藝不賣身的宮羽絕對是整個螺市街最難求一見的姑娘。
    因為她的樂技實在過於耀眼,哪怕是紀王爺都讚歎宮羽姑娘的樂技‘隻應天上有、人間不得聞’,今日紀王入宮去陪伴太皇太後,倒是沒能來到妙音坊給宮羽姑娘捧場。
    在那麵紅色垂暮之後,隻見宮羽姑娘柳眉鳳眼,玉肌雪膚,眉宇間氣質端凝,絲毫不像是在煙花柳巷之地賣藝的清倌人,更像是名門出身的大家閨秀。
    宮羽出場後並未客套寒暄,在調好琴徵後,隻盈盈一笑,便素手輕抬,開始演樂。
    瞬間,在場眾人便沉浸在爐火純青、樂以載情的曲調當中。
    宮羽的前三曲乃是眾人熟知的《高山流水》、《平沙落雁》跟《陽春白雪》,如宮羽這樣的樂藝大家,曲誤的可能性基本沒有,洋洋流暢,引人入境,使聞者莫不聽音而忘音,隻覺心神雖曲調婉轉變幻,似真似幻。
    曲既終,餘音嫋嫋,滿堂寂寂。
    “酒來!”
    侍女執金壺玉杯奉上,她滿飲一盅,還杯於盤,回手執素琵琶當心一劃,突現風雷之聲。
    “此乃十三先生新作,《載酒行》,敬請諸位品鑒。”
    曲調瞬間變幻。
    急促無比的琴聲激昂鏗鏘,狂放之作中,盡是金戈冰河之聲,若醉後狂吟,令人不由心裏豪氣大作,諸人皆知此曲定然是十三先生大醉後所創,紛紛抬手飲盡杯中酒。
    一曲終了,宮羽緩緩起身,嫋嫋見禮。
    廳上凝滯片刻後,頓時彩聲大作,呼聲雷鳴。
    言豫津由衷感歎道:“十三先生此番佳作,本是男兒輕狂雄烈,在宮羽姑娘指下竟有如此風雷之色,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但是言公子這番讚歎,竟是令熱鬧起來的廳內,再度變得攸然安靜。
    蕭景睿聞言,不由默默替好友歎了口氣。
    霓凰郡主當前,你這般開口稱讚,令人家宮羽姑娘如何能夠應承下去?
    宮羽眼眸流轉,打量了下霓凰郡主的臉色,隻見郡主隻是品著茶水,察覺到宮羽姑娘的目光,對著她微微一笑。
    宮羽輕輕開口:“宮羽如何能擔得上巾幗須眉的稱讚,言公子言重了。”
    “今日上元佳節,承蒙諸位捧場,光臨我妙音坊,小女子甚感榮幸。”她眉帶笑意,聲如銀磬,“為讓各位盡歡,宮羽特設一遊戲,不知諸君可願同樂?”
    眾人聽聞還有這種餘興節目,紛紛喜出望外,大呼願意。
    節目的內容很簡單。
    聽音識樂器。
    妙音坊裏號稱將天下樂曲盡收囊中。
    宮羽姑娘直言,答對最多的那桌,有大禮奉上。
    兩名少女再度上台,將紅色的簾幕合攏。
    廳內眾人隨即緩緩閉上雙眼,氣氛安靜,落針可聞,每一個人都在凝神細聽。
    片刻後,簾內傳來第一聲樂響。
    “古笙!”
    靠東窗有一桌站起一人大聲說道,先拔頭籌。
    很快,就有侍女前來,贈送絹製牡丹一朵。
    氣氛漸漸變得熱烈。
    這種有點爭相比拚意味的節目,無疑更能夠調動在場眾人的情緒。
    霓凰在陸澤身邊,低語道:“咱們這桌,似乎得靠豫津了啊。”
    她話語剛落,第二聲快速響過。
    隻見言豫津立即揚了揚手,笑道:“胡笳!
    侍女再度出現。
    陸澤這時在霓凰身邊耳語道:“放心吧,肯定是咱們這桌贏得。”
    豫津通曉音律。
    再加上這桌上還有位江左梅郎當助攻。
    哪怕是麵對眾人皆陌生的樂器,梅長蘇都能夠敏銳的將其分辨出來,或是自己喊出,或是低聲的告訴身邊的言豫津跟蕭景睿,所以這一桌的戰績頗為豐厚。
    陸澤略顯玩味的看著那麵紅色大幕。
    今日這出戲,明明就是那位宮羽姑娘跟梅長蘇一塊串通好的。
    大幕再度拉開。
    贏家無疑是陸澤這桌。
    言豫津興奮不已的向宮羽招著手,“宮姑娘給我們什麽大禮?”
    宮羽眼波流動,不急不慌的說道:“宮羽雖是藝伎,但素來演樂不出妙音坊,為答謝勝者,你們誰家府上若有近期有飲宴聚會,宮羽願攜琴前去,助興整日。”
    陸澤笑道:“可惜,我那柳家堂弟是初六成的婚,不然便能夠請宮姑娘去演奏一曲。”
    言豫津擺著手:“不打緊,隻要宮姑娘願意動身,沒有宴會我也要開它一個!”
    在場諸賓客聞言哄堂大笑起來。
    梅長蘇看了景睿一眼,壓低了聲音問道:“請問宮姑娘,這個承諾可有時限?必須是最近幾天辦呢,還是可以延後些時日,比如說到四月份。”
    言豫津被這麽一提醒,連忙問道:“是啊,今年四月中旬可以嗎?”
    四月十二,是蕭景睿的生日。
    言豫津與景睿最為交好,寧國侯府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景睿卻是需要放鬆下心神。
    “今年之內,隨時奉召。”
    這份禮物名正言順的落在了蕭景睿頭上。
    陸澤臉上泛起笑容。
    他看著蕭景睿,心裏默默想著,我可沒想要坑你家,這梅長蘇才是真的想。
    隨著宮姑娘退卻,廳內諸人紛紛起身準備離開。
    霓凰郡主這時起身來到梅長蘇身邊,她輕聲道:“蘇先生,可否移步聊兩句?”
    梅長蘇眼眉低垂:“好。”
    “姐夫。”
    “咱們不等我姐姐了嗎?”
    穆青喝的高興玩的開心,說起話來也肆無忌憚。
    陸澤笑著搖了搖頭:“不等啦,咱倆出去再逛逛,時辰差不多就各回各家。”
    十五過後,新年的朝會正式開啟。
    大朝會上的梁帝頒發了諸多詔令旨意,對於朝堂以及後宮均動作不小。
    但是真正令朝堂震動的,還是梁帝對於巡防營的安排。
    “寧國侯謝玉勞苦功高,擢升爵位”
    “巡防營暫由武威侯陸澤節製”
    諸臣心中驚顫。
    太子殿下臉色更是大變。
    巡防營怎麽忽然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