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家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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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沛公治喪期間,故楚境內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項家叔侄,殺郡守舉義,得子弟兵八千人,橫行吳中。
項家者,項燕也。燕有三子,長曰項敬、次曰項梁、再次曰項伯。
秦亡楚之後,大肆搜捕項燕後人,項伯走脫,敬、梁二人皆被抓。
敬有一子,名叫項羽,十二歲,受父所囑,找到蘄縣獄掾曹無咎,由咎搭橋,尋到櫟陽獄掾司馬欣,經欣周旋,敬、梁減罪獲釋,出獄還家。因那項敬在獄中受苦太重,還家三日而亡。
梁、羽叔侄,深恨櫟陽之令,欲待去縣尋仇,被仇人告發,官府前來緝拿,惹得項梁性起,竟將公差一劍刺死,逃之吳中。隱姓埋名,刻意與吳中土大夫結交。
人見項梁才學出眾,遇事能斷,見義必為,都十分敬服。每遇地方興辦大工及豪家出喪,輒請項梁主辦。大工、大喪事務繁多,人口又眾,倘若用人不當,調度失宜,不是貽誤時機,便是虛靡費用。所以主辦之人,非有十分才幹不能勝任。項梁卻甚有把握,預先訂下章程,分發諸人辦事,暗地皆用兵法管束,以此人皆畏服。所辦之事,井井有條,一郡之人,皆稱其才。
此時項羽,年已弱冠,身長八尺有二,悍目重瞳,勇可搏虎,氣可拔山,吳中少年,無一能與羽比勇,個個忌憚。
梁見羽勇力過人,也料他不在人下,因此陰蓄大誌,潛養私士數十人,私鑄兵器,靜待時機。
一日,忽聞秦始皇東遊會稽郡,將渡浙江。當地士人爭往觀看。項梁雖然有誌報仇,但因布置未周,不敢下手,也想看看始皇到底是何形狀。乃帶項羽,隨眾前往。
項羽觀始皇出巡,甚是威武,勃興大發,便用手指著始皇,對項梁說道:“咄,彼可取而代之!”
把個項梁驚得麵如土色,忙舉手掩住羽口,小聲斥道:“休得胡言,倘被外人聽到,罪及三族。”
自此之後,項梁愈加看重項羽,知其將來必定不凡,因而謀變之心愈急,時為始皇三十七年也。二世六年,陳勝起兵,據了陳縣,立國張楚,詔令天下反秦,項梁正想舉兵響應,忽有一吏,持會稽郡守之柬來邀,不知因著何事,心中忐忑不安。項羽滿不在乎地說道:“怕什麽,那郡守並無三頭六臂。您老若是實在不想見他,小侄代您走上一趟。說得好了還罷,說得不好,小侄將他狗頭擰下,掏掏做尿罐。”
項梁斥道:“小孩子胡說什麽,那殷郡守與我無冤無仇,想來也不會加害於我,我見他又怎的?不過,話又說回來,有道是‘有備無患’,你這會兒速去將你那一幫小兄弟邀集一處,越多越好,若到酉時一刻,未見我歸來,你便率眾殺進郡署,救我出來。”
項羽道了一聲“好”,闊步而去。項梁目送著項羽走出家門,泡了一壺濃茶,喝足喝夠,方才去了郡署。郡守殷通,聞聽項梁到了,忙下階相迎,且引入密室,身邊未帶一仆一役。項梁心下稍寬,看樣子,他是找我有要事相商呢。我的擔心倒是有些多餘了。殷通招手讓項梁坐在自己對麵,小聲說道:“項君,陳勝造反之事,不知君可聞乎?”
項梁道:“此事天下皆知,我豈得不聞?”
“陳勝據陳稱王之事,可得聞乎?”
“已有所聞。”殷通歎道:“不瞞項君,自陳勝稱王之後,江西皆叛,唯我會稽一郡,尚屬幹淨,但天要亡秦,我殷通豈能逆天而行?且是,你我皆為楚人,何不乘機起兵,一可光大楚國,二可報亡國之恨,君意以為如何?”
聽了此言,項梁且喜且憤。
喜者,我項梁正欲起兵反秦,你卻找我商議反秦之事,這才叫正想打瞌睡,送枕頭的就來了。
憤者,你殷通說得出口,你是楚人嗎?你是楚人不假,但要在這“楚人”之後加上敗類二字。楚將亡之時,你賣身投靠於秦,引狼入室。今見秦大勢已去,又以楚人自居,呸,我恨不得生食爾肉!但他沒有啐出口來。此地,乃是殷通的郡署,不是項家大院。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且順他一順,而後見機行事。
想到此,項梁滿麵諛笑道:“古人有言,識時務者為俊傑。陳勝起兵不久,天下群起而應,可見亡秦乃是天意。我聞先發製人,後發為人所製。我會稽郡地方千裏,人口百萬,倘若起兵,大可稱王,小可自保,傻瓜才不幹呢!”
殷通聞言喜道:“如此說來,項君讚同本守舉兵了?”
“億萬個讚同!”
殷通興奮地擊案說道:“好,本守要的便是項君這句話!”
他頓了頓又道:“舉兵須先擇將,當今將才,皆莫如君,還有勇士桓楚、龍且也是兩條好漢,可惜犯罪逃去,不在此地。”
說畢,輕歎一聲。
項梁道:“若是為著桓楚、龍且,大人不必犯愁,彼二人與在下侄兒項羽,頗為友善,行蹤別人不知,羽不能不知。大人若要誠心相召,不妨問一問在下侄兒。”
殷通道:“項君貴侄現在何處?”
項梁扯了一個謊道:“外出訪友去了。”
“什麽時候方可回來?”
“大概就在今日。”
殷通叮嚀道:“本守曾聽人言,貴侄武藝超群,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貴侄什麽時候回來,項君便什麽時候帶他來見。”
項梁滿口答應,起身告辭,徑回家中。項羽及一班小兄弟見項梁安全歸來,忙上前問長問短。項梁簡要地說了一個大概,設宴款待眾人。
宴畢,將項羽叫到內室,關上門窗,密議了一番。翌日,項羽早早用過早膳,暗藏利劍,隨同項梁,徑奔郡署。守門之人,認識項梁,也知道這是郡守請來的客人,笑臉相迎。項梁來到三堂門口,對項羽說道:“你在此門等候,我去拜見郡守大人,不可須臾相離。”
項羽聽了連連點頭。項梁隻身進了三堂,報稱侄兒已到,在門外候命。殷通道:“既然賢侄到了,應該一同進來才是,怎好讓他等候門外。”忙呼左右召羽。羽正等得有些焦急,一聞內召,便趨步入門,直至殷通座前。通舉目一瞅,見他軀幹雄偉,身長八尺二寸,悍目重瞳,心中甚是歡喜,脫口讚道:“好一位壯士,真不愧項君令侄!”
梁微笑道:“一介蠢夫,何足過獎。”
殷通笑盯項羽道:“壯士乃項大將軍嫡孫,有道是將門出虎子。聞你武藝超群,但不知擅長何門兵器,也不知能不能為我表演一下,好讓我開開眼界。”
項羽甕聲甕氣地回道:“在下擅長使戟,但恐貴署沒有。”
“除戟之外,還擅長什麽?”
“板斧。”
殷通道:“甚好。正好郡庫之中有一把板斧,也不知為何人所用,更不知何年何月鎖在庫中,隻是那斧有些太重,怕你使它不動。”
項羽聞言,心中先有三分不悅,冷聲問道:“那把板斧,究有多重,你怕我使它不動?”
“少說也有四十餘斤。”
項羽哈哈笑道:“我當有多重呢,才四十餘斤,你知道在下的鐵戟有多重?”
殷通反問道:“它再重,難道還重得過本守的板斧?”
項羽滿麵不屑道:“板斧算什麽,小物件罷了,哪裏比得上我的鐵戟!”
殷通麵現不悅道:“壯士休賣關子,你隻說一說你那鐵戟有多重?”
項羽一字一頓道:“一百二十斤。”
殷通“呀”了一聲,又搖了搖頭。他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重的兵器,但他又不想和項羽抬杠,大聲叫道:“軍卒何在?快去將板斧給爺取來。”
少頃,果有一位軍卒,肩扛一把極大的板斧走進三堂。項羽不待殷通發話,便搶前兩步,單手接過板斧,舞將起來,把個殷通看得目瞪口呆。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項羽手腕一翻,哢的一斧,將殷通劈為兩半,血濺屋頂。那扛斧的軍卒,見項羽殺了殷通,又驚又懼,飛步逃出三堂,嘶啞著聲音喊道:“快來呀,殷大人讓人給殺了!”
項羽聞言,一個箭步躥到堂口,那軍卒見勢不妙,飛身又逃。他再快,能快過項羽?被項羽追上,砍翻在地。
此時,已有許多武夫,各持兵器,向羽殺來。羽有萬夫不當勇力,看那武夫不過數百,全不放在心上。
項羽一聲暴喝,猶如晴天響了一聲霹靂,竟把十幾個武夫手中的兵器震落。未被震掉兵器的,亦紛紛後退。羽見他們如此不濟,頓生輕蔑之心,索性大開殺戒,揮動著一把板斧,向前奮擊,殺死了數十人,嚇得餘眾四散逃奔,不留一人。府中文吏,見羽如此英武,更是嚇得膽戰心驚,躲在別室不敢露頭。這樣一來,項羽失去了追殺的目標,正感到有些懊惱,項梁從背後叫道:“羽兒,不可濫殺,商議大事要緊。”
項羽扭頭一看,見項梁身佩郡守印綬,手中提了一顆鮮血淋淋的人頭,一臉詫異道:“咱們的大事,不就是殺狗官和狗卒嗎?能有什麽事,比這事還大?”
項梁道:“立郡守。郡守乃一郡之長,咱隻要做了郡守,一郡之人都是咱的臣民,都得聽命於咱,咱還殺他做甚!”
項羽一想也是,遂將殺人的念頭收了起來,扯著喉嚨喊道:“喂,郡署的將尉文吏聽著,我知道你們藏在什麽地方,但我不想再殺你們,我叔要我請你們統統都到議事堂去,推舉新郡守。哪個敢道半個不字或匿而不出,就別怪我項羽翻臉無情!”
他這一喊,不隻文吏,連那些逃去的將尉,也陸陸續續回到了議事堂。項梁將殷通的人頭朝地上猛地一摜說道:“諸位,陳勝扯旗反秦,建國張楚,應者如雲,從者如蟻,我會稽原本楚地,為暴秦所滅,亡國之恨,不能不報。殷通本為楚民,賣國求榮,實乃楚人之恥,我已將他斬殺。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郡也亦然,今把諸位請來,推一賢者為郡守,據地自立,進而光複楚國,推翻暴秦。諸位意下如何?”
項梁匿於會稽已有多年,平日,又刻意結交郡中頭麵人物。故而,這些將尉文吏,對他頗有好感,又目睹了項羽之勇,對項梁叔侄既敬又畏,哪還敢道半個不字。項梁道:“諸位既是從了在下之意,願意舉一新守,那麽諸位就議一議看舉誰合適。”屁話,你已殺了郡守,又將郡守印綬佩在身上,我等若舉別人,你會答應嗎?眾人隻是這麽想,未敢說出聲來。
項羽見眾人沒有應腔,張目吼道:“我叔問爾等話呢,難道都啞巴了不成!”
眾人實在有些畏他,聞言,眾口一詞道:“這還用議嗎?項梁君乃項大將軍之子,既智且賢,郡守一職,非項君莫屬!”
項梁胡亂謙讓了幾句,便開始發號施令,自稱將軍,以項羽為偏將,並將殷通的原班人馬一並接管下來,為將的依然為將,為吏的依然為吏,所易者,唯有服裝旗幟而已。
當然,既已據地自立,又要反秦,單靠那幾百郡卒,是不行的。於是遍貼文告,招募兵勇,得五千餘人。征過兵勇之後,又訪求豪傑,得四十餘人,諸如:季布、鍾離昧、周殷、周蘭、宋義、武涉等。
眾人中尤以季布聲望最著,吳中人曰:“得黃金千兩,不如得季布一諾。”
季布投了項家叔侄,被拜為校尉,常被召到項梁帳中議事,這一日,議及當地豪傑,布進言曰:“今會稽塗山中有二位大王,一名桓楚,一名龍且,統精兵二千,嘯聚山林,俱有萬夫不當之勇,若得招之為將,大業可成矣。”
項梁“咦”了一聲道:“君不說,我差一點兒忘了,桓楚、龍且之名,我聞名已久,可謂是如雷貫耳。殷通被誅之前,他也曾提及桓、龍二位,我謊稱項羽認識,可由羽代他召回。斬了殷狗之後,忙於擴軍、理民,竟把這事給忘了。君可陪同項羽,為我往招二將。”
季布道:“敬遵將軍之命。”
是時,項羽亦在座,起身說道:“季校尉,項將軍求賢若渴,目前又正值用人之際,既然要招桓、龍二將,何不現在就去!”
季布道:“走。”
二人上馬,帶了六七個隨從,隻消半日,便來到了塗山腳下,遣一能言小校,進山去見桓楚、龍且,拜言曰:“楚將項梁,遣裨將項羽及校尉季布,來見二位大王。”
項梁舉義之事,桓楚、龍且早已知曉,但對於項梁叔侄,隻知其名,並不相識。至於殷通,雖然有所不齒,同是會稽人,總歸是同鄉。而項梁叔侄作為客家人,入其邦,殺其主,奪而自立,非義士所為,正欲出兵討伐,不想他倒來了。若不見,有季布相伴,而季布又是吳中名士,亦曾有恩於桓、龍二人,不見不妥。想了一想說道:“有請!”
待項羽、季布來到山寨,桓楚、龍且,對季布敬愛有加,問寒問暖,看座敬茶,卻把項羽晾在一旁。季布忙道:“二位大王,小弟今日拜山,非為私也。”他將項羽一指道:“這位項將軍,二位怕是有些不識,此乃項燕項大將軍嫡孫,項梁項郡守之侄,大名鼎鼎的項羽。”
一聽到項大將軍嫡孫這六個字,桓楚、龍且雙手抱拳道:“不知將軍乃項大將軍之後,失敬,失敬!”
項羽本來有氣,見他二人主動向自己賠禮,忙以禮相答:“不必客氣,有道是‘不知者不為罪’。”
桓楚、龍且,雖說對項羽改變了態度,但對於他叔侄所為,仍是有些不滿,冷聲問道:“項將軍叔侄,既是奪了會稽,理應在那裏耀武揚威、稱王稱霸,因何跑到我這荒山裏來了?”
項羽生性暴躁,眼中容不得半粒灰星,如何受得了他們如此奚落,霍然長身,橫眉說道:“二位此話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