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集一條街。
    細縷黑煙順著牛脂蠟燭的微弱火光刺啦刺啦的飄向半空，門板拚湊出的床上，柳猴子躺在上麵，守著滿屋的妖肉，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還時不時的露出傻笑。
    今年他是第一次做這個買賣，先去衙門花十兩打通關係，將自己的名字寫在‘肉集簿’上，隨後去兩幫、六大館拜碼頭，最後到指定地點，軍府會派人送肉來。
    這便是肉集上大攤位的肉貨來源。
    光是前期上上下下的打點，就花了他三十多兩，還不算賣肉的分成。
    剛支起攤子的時候，他心裏還在懊悔自己衝動了。
    但眼見著銷量供不應求，他就沒這個擔心了。
    這個冬天，他算是賺大了！
    砰砰砰……
    激烈的敲門聲響起。
    柳猴子臉上露出不悅之色，“誰啊，大晚上來買……”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應該是那些缺肉的，開始異化的武夫們。
    他們皮膚醜陋，很多人根本接受不了身上產生的惡心變化，白天都不會出門。一般都是在晚上才出來買肉。
    但這些人走到這般地步，身上多半沒錢。
    所謂買肉，不如說是‘借肉’。
    所以一般半夜聽到有人敲門，他們肉集一條街上的人都會默契的不開門。
    隻要裝沒人，對方不是逼急了，也不會輕易破門而入，犯下大案。
    一來一去，
    這也成了雙方的默契。
    隻不過今天太晚了，他也太興奮了，以至於忘記了這一茬。
    他硬著頭皮起身，心裏念叨著虧就虧點吧，就當是積德行善了。
    砰！
    他的手指還沒碰到門板。
    大門就朝著他飛了過來。
    寒氣伴隨著清冷的月光，一口氣灌入屋內，也讓柳猴子的心哇涼哇涼的。
    壞了，
    這怕是個吃生米的主。
    吱~
    柳猴子小心翼翼地摘下半拉門板，強裝體麵。
    兩輪皎月的襯托下，左臂上騰起一根小臂粗的倒刺，雙臂異常粗壯的男人雙眼泛紅的盯著他。
    “爺，您要借多少？”
    “八百斤的。”男人開口。
    柳猴子瞳孔一縮，“爺，江湖上可沒這種借法，壞規矩的。”
    “我就是規矩。”
    男人聲音冷淡，一抬手，直接將柳猴子那肥碩的身板給提了起來。
    “這就是規矩，你懂不懂？”
    柳猴子漲紅著臉，在男人手中頻頻點頭。
    那左臂上凸起的黑色長角，更是讓他感到心驚膽戰。
    “懂！懂了！”
    柳猴子連連點頭，這才被男人放下。
    隨後轉過頭去，唉聲歎氣的拿著一塊門板開始裝肉。
    八百斤牛妖肉，這下整個冬天都白忙活了。
    等他再轉身的時候，頓時愣在原地。
    原本模樣猙獰的混蛋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肌膚雪白，俊美異常的少年郎出現在門口。
    “那位爺呢？”
    柳猴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走了。”
    “走了？！”
    柳猴子疑惑，突然使勁嗅了嗅，那不通氣的鼻子總算聞到了一點血腥味。
    他稍稍探頭，就瞧見地上有一具無頭屍體……滾燙的熱血順著路牙子緩緩流淌……
    咕嚕。
    人是真走了……
    “這世道可真亂啊。”
    少年感慨，擦了擦手上的血。
    少年自然是深夜出來買肉的王啟，原本還想著挨家挨戶的敲門，不曾想還有十二時辰無休的店鋪，就趕過來了。
    湊近瞧見破碎的門板，猙獰的他，慌張的掌櫃，塞滿肉的家。
    他立刻就意識到這是什麽情況。
    自己和孫梨一起遊蕩下水巷的時候，對方倒是提起過黑河縣四大坊市裏麵大大小小的街巷中都有什麽規矩。
    那裏麵的人又是怎麽行事的。
    按照孫梨的說法，在深夜的肉集一條街裏，你打死一個妖人非但不犯法，甚至還會有獎勵。
    所以王啟的出手很幹脆。
    “誰說不是呢。”柳猴子強顏歡笑，就是麵孔有點僵。
    他突然有點懷念那妖人了。
    雖然長得醜了點，行事凶狠了些。但都是寫在臉上的，不像眼前這位……
    麵露微笑，身上染著鮮血，腳邊躺著屍體的俊美少年。
    有點陰森，讓他毛骨悚然。
    “我要五百斤土行的妖肉。”
    王啟開口。
    “好嘞。”
    柳猴子連忙轉過身，重新割肉。
    他刀功嫻熟，雖然沒有武道境界，但速度快的出奇。
    不多時就已經用門板綁好了肉送來。
    “這是泥牛肉，是軍府養的妖牛，品質絕對有保證。”柳猴子搓著手，將門板抬到王啟麵前。
    “我一口氣買五百斤，能打折嗎？”
    王啟笑著問道。
    “看您說的！”柳猴子緊張的搓手，“您看心情給就行，權當交個朋友。”
    “哪有這麽貴的朋友啊。”
    王啟笑著擺手。
    他忽然意識到，麵前的掌櫃在害怕什麽了。
    “你別害怕，我是好人。”
    “是！我當然信了。”柳猴子沒有絲毫猶豫，他覺得自己但凡搖頭一下，下一秒就會死去。
    王啟見對方的表情，無奈的搖頭。
    “牛妖肉市價一百二十文，軍府大規模養殖的妖便宜些，送的肉集上的凍肉更便宜。七十文……”
    王啟從錢囊中掏出三十五兩銀子，交給對方。
    他看著肉集一條街上有不少這樣的存在，挨個的叩門。
    開口問道，“這樣異化的武夫很多嗎？”
    “多，相當多。”
    柳猴子收了錢，終於覺得眼前這位公子應當是好人了。
    這才敞開了些許心扉，說道，“尤其是最近一個月……深冬難搞肉，再加上下水巷似乎出了個什麽教…很多異化的武夫都跑去求洗禮了。”
    “每天晚上都有成群的異化武夫，跑到肉集或者那些大戶門前叫嚷。”
    “弄得民不聊生的。”
    “快班不管？”王啟挑眉，印象中孫梨雖然提到過香肉教，但還真沒說處理。
    “管？怎麽管？”
    柳猴子歎了口氣，“我聽人說啊，咱黑石縣的縣丞老爺…都信這個。”
    黑河縣三巨頭，縣令、縣丞、縣尉……
    若真有一個信香肉教的話，那還真管不了。
    “這香肉教真有用？”王啟來了興致。
    “那我就不知道了。”柳猴子雙手一攤，“但您看看腳底下這位覺得呢？”
    兩人相視一笑。
    “我現在就希望今年冬狩，黃老爺能將這些異化武夫全都帶走……”
    “……”
    王啟扛著門板往葛府走，扛起幾百斤重的牛肉行走對內壯境界的他而言，不算什麽難事。
    他健步如飛，虎虎生風。
    行走見，氣息綿長健壯，好似體內藏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肉集上有零零散散十多個已然畸形的妖人還在挨家挨戶敲門，但都默契的沒有招惹王啟，顯然已經看到了王啟的厲害。
    王啟知道對方的背景是那個勞飛之後，也沒有逞能出頭。
    時至今日兩次交手異化武夫，給他最大的感受就是，對方有著類似妖魔的能力或特性。又有著人一樣的智慧和思維。
    有時候王啟在想，會不會這些異化武夫的道路，才是這個世界最正確的武道路。
    但這種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
    王啟可不想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回到葛府，王啟從後門進入，沒有驚擾旁人。
    進入屋中之後，
    他起鍋燒水，開始煮肉。
    看破！
    【石牛妖：號稱石頭中蹦出來的妖族，血脈無法追溯。擁有著一瞬間將全身氣血石化的法術。其肉粗糙且難以下咽，有‘牛中火雞’的稱號。】
    肉香味很快就開始在屋中彌漫。
    王啟現在麵對妖肉的手段就是加料，狠狠地加料。
    大多數妖肉，都是不好吃的。
    因為肌肉太多，太過緊實。
    而王啟一般采用的方法就是重油重鹽重辣。
    他大口的咀嚼石牛妖肉，確實如看見的文字所屬，石牛妖的肉極其難以下咽。
    一口肉入口，仿佛要將口中的水分全部吸幹一樣。
    “若是遇上這樣的妖魔，煉水行的武夫恐怕不太好對付他吧……攻擊太鈍。”王啟心中思考著，他現在開始用逆向思維，去解析吃下去的妖魔弱點，日後或許會派上用場。
    這也是師父張遠交給自己的小技巧。
    用張遠的話來說，
    懂得怎麽吃，就懂得怎麽殺了。
    幾斤肉囫圇著下肚，王啟立馬站起身，默念龍象密武的口訣開始修行。
    轟~
    他胸中因龍勢變化而來的金色龍氣開始轉動。
    雙瞳中，
    金龍開始黑化，散發出詭異的氣息。
    緊接著，
    胸中龍氣下潛，鑽入腹中。
    黑龍張開血盆大口，開始盤旋在被吞入腹中的石牛妖肉周圍。
    妖肉也開始發熱，王啟的身體好像瞬間化作一隻煉爐。
    一道道黑氣融入氣血，又從毛孔中溢出，纏繞在自己身上。
    黑氣漸漸凝聚成黑霧，蒙在王啟的眼前。
    霎時間，
    一股凶氣湧上心頭，讓他的雙眼開始泛紅。
    好強的惡意！
    一股凶氣、一股邪氣在心頭縈繞，久久不見平息。
    王啟心中暗驚，可修行卻沒有停下，他還在試探，試探這股惡意到底有多大。
    直到王啟眼前的景色開始模糊，他才猛地停下。
    “一念諸魔、一念龍象……還真不是說說。”
    王啟摸了摸額頭。
    已然布滿汗水。
    他在修行這本龍象密武·大魔勁的時候，隻覺得凶險萬分，稍有差池，就會產生無法想象的後果。
    “或許要找些驅邪的東西來壓一壓。”
    王啟心中想著。
    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那就隻能想辦法消除一下這些負麵影響了。
    “什麽東西驅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