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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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樓的采光不太好,下午時分就已經有些暗了。
    禇丹青起身,點亮了燭火,唏噓道:“師玄道確實是天縱之才,其實一開始,他鑽研的並非煉化之術,而是如何克製異類、保全百姓。因為他,一些常禍害民間的異類漸漸少了。他嶄露頭角時才十一歲,被招至崇經書院,本是前途無量。可後來,他鼓吹常人弱於異類,唯有煉化異類以強自身,漸漸走上了邪路。”
    顧經年問道:“為何崇經書院與朝廷要禁絕他的煉化之法?”
    “自然是有傷天和。”禇丹青道:“譬如這養虺之法,煉化的豈止是異類?為此而死的百姓恐怕也要不計其數,你等可知越國是如何滅亡的?”
    裴念道:“為大瑞將士所滅。”
    “在我看來,越國之亡,亡於國力已被師玄道消耗怠盡。”
    “何意?”
    “自從師玄道逃至越國,便以煉術助越國培養名將,或稱為神將。範天波力大無窮,一人之力可推倒城牆;王醉山一身鐵骨,刀槍不入,萬軍叢中如入無人之境;李橫秋飛天遁地,神出鬼沒,難以招架……那些年,越國之神將如過江之鯽,層出不窮,一度攻至汋京。可它的國力也被榨幹了,道路千裏皆白骨,田地無人種,便是大城之內也是人跡寥寥,其將士隻能終日以彘人為食。”
    顧經年問道:“隻以彘人為食?”
    “是啊,其實彘人本就不多見,越軍有時吃的根本不是彘人,而是活生生的人啊,到最後,舉國食人。”
    禇丹青說到此處,搖頭歎息了一聲。
    “至於那些神將,範天波瘋了,據說因為吃了太多瘋掉的彘人肉,一掌一掌把地砸穿了,餓死在了深不見底的地下;王醉山兵敗之後想自刎而不得,跪在武定侯麵前,痛哭流涕,求武定侯以劈天掌打破他的頭頂;李橫秋則是被手下人捆在黑鐵籠裏,活活餓死了……煉來煉去,煉成了一場空啊。”
    “師玄道呢?”
    “據說是被義軍煮了。”禇丹青道,“越國當時有許多的義軍,其中有一支號‘不死軍’,以一個彘人為首,在越國國滅之前,一度攻破其國都,俘虜了師玄道,當著眾人之麵,將他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分食,說是足足割了九百三十多刀。”
    “師門也就此滅絕了?”
    “有鑒於越國之教訓,滅越國之前,陛下連下三道聖旨至武定侯軍中,絕不容有師門餘孽再興妖法。因此,武定侯斬殺了幾乎所有俘虜的師門中人。”
    “那如今大瑞國中養虺煉藥者會是誰?”
    “可能是當年師玄道留下的弟子,可能是在昭文館中看到了他的筆記之人吧。”
    “昭文館中的筆記,沒有被毀掉?”
    “便是毀了,可毀掉的過程中,就沒人看過,甚至抄錄過嗎?”
    裴念與顧經年問了很多,但這已經是數十年前的舊事了,禇丹青也隻知大概,無法說出更多的細節。
    待時近黃昏,兩人告辭而出。
    一隻狸貓正懶洋洋地趴在屋簷上,聽得院中有動靜,連忙起身走了幾步,待看到來人沒注意它,這貓兒又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坐下,舔了舔腚眼。
    竹圃邊,青衣小童鶴殊站在那打著哈欠,見兩人出來,迎上前,向顧經年道:“你上次受了傷?”
    “是。”
    “我後來知道了虺蛭之事,想起來,你的傷口應該是虺蛭咬的。”
    “所以呢?”
    “為何你沒有變成虺蛭?”
    “遇到了神醫。”
    “不可能。”鶴殊很篤定,道:“不可能有人的醫術高過我家主人,他說治不了,那就是治不了。”
    顧經年其實依舊有些懷疑禇丹青就是大藥師,聽了這話,覺得鶴殊的反應很真實,於是又釋疑了一些。
    他對禇丹青十分好奇,遂道:“今日太晚了,我可否常來與你討論此事。”
    “哼,不必了。”
    鶴殊輕哼了一聲,把兩人送出了靜心堂。
    出了門,顧經年向裴念問道:“這位禇先生是?”
    “不知道。”
    裴念道:“我也不知他是什麽人,早在我入職開平司之前他就住這裏了,聽說與指揮使是至交好友,因此人們都敬他三分,他醫術高超,此前劉衡案我有些問題請教過他。”
    “能在此置宅,可不一般。”
    顧經年看向了巷子對麵的北衙大獄。
    他想到了梅承宗對大藥師既懷疑又敬畏,暗忖禇丹青恰恰是一個能讓北衙束手束腳的人。
    因為大藥師是住在北衙對麵查不得的人物,所以北衙把梅承宗調出來,再征辟他來咬著大藥師追查。
    若如此,一些疑惑就都能想通了。
    裴念立即就領會了顧經年的意思,問道:“你懷疑他?可他臉上沒有刀疤。”
    “我臉上也沒有刀疤。”顧經年道,“大藥師竟擅煉術,很可能早就有了彘人之體質。”
    這是他一直在想的問題,他是個“藥渣”,大藥師想要的材料是纓搖而不是他,還說這次煉出的虺心不是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已經有了。
    所以,死在樹林裏的大藥師是假的,為的就是讓他鬆懈,使真正的大藥師能找到纓搖。
    “此事,其實很好證實。”裴念低聲道。
    “是。”
    一切猜想,隻要能在禇丹青身上劃一刀就知道了。
    顧經年問道:“能做到嗎?”
    “很難,他地位不一般。”
    “我有個辦法。”
    “什麽?”
    兩人又走遠了些,顧經年四下一看,附在裴念耳邊,小聲道:“設個局,讓我重傷,請他出手為我治療,我咬他一口。”
    “你是狗,又咬……”
    裴念幾乎是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反應過來後迅速收住後麵的話。
    她雙手抱懷,點點頭,道:“不急,你會有暴露秘密的風險,緩兩天,讓我再想想。我們先去查一查劉衡與師門之間的關係。”
    “我這兩日正在休假。”
    “你還有心情休假?”
    顧經年聲音更輕,道:“我得見見顧繼祖。”
    “嗯,你勸他最好配合我們。”
    “緝事,我覺得徐提司雖表態了,暫時還是不宜將許多事告訴他。”
    “這你放心,我當然知曉……”
    兩人一路上小聲交談著,走過長長的巷子。
    前方,卻見有人手持一卷書,站在一個燈籠下看著。
    “王清河?你在此做甚?”
    “透透氣。裴緝事,你有事不吩咐捕尉、巡長,終日與巡檢交頭接耳,隻怕不太好。”
    “我的公務,還輪不到你插手。”
    “何不把顧經年調到我麾下任捕尉?”
    “連升兩級,你作得了主?”
    王清河看向顧經年,矜持一笑,道:“隻要你答應,便由我來辦。”
    “好啊,多謝王緝事。”
    “一言為定。”
    王清河微微點頭,轉身而去。
    看著那風度翩翩的背影,顧經年有些疑惑,問道:“他一天到晚看的是什麽書?”
    “不知道,裝模作樣用的吧,你為何答應他?”
    “他欣賞我,想提拔我。”
    裴念沒想到顧經年會開玩笑了,想叱責兩句,終是沒開口。
    王清河想要調走顧經年的理由有很多,一時半會也不能確定是哪個,但她想要顧經年助她查案,恐怕也得爭取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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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愈暗,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長。
    走在小路上的一對男女終於把手牽在了一起。
    “嫂子。”顧繼業有些委屈,“最近見你一麵好難啊。”
    “怪我嗎?”宗婀道:“姑母說了,禁止我們見麵,至少等你任了官。”
    顧繼業湊上前,伸手就去摟宗婀的腰。
    通奸通出感情來的少見,但宗寰越是不讓他見嫂子,他反而越覺得自己這次是真心的了。
    “我不要官,我隻要你。”
    “你是要瘋了,聽說為你謀官一事可不太順,我還是耽誤了你的風評。”
    “二舅找的借口,他根本沒為我去打點。反而說,吏部那個郎中以前是顧繼祖麾下參軍,讓那殘廢為我開口,我怎麽敢去找他?”
    “為何不敢,畢竟是你長兄。”
    “我……”
    顧繼業有苦難言,想到顧經年那些威脅,原本高漲的興致也低落下去,最後長歎一聲。
    小徑的盡頭傳來了腳步聲,負責把風的婢子提醒道:“公子。”
    “來了。”
    顧繼業不情不願地與宗婀分開,走過去道:“何事?”
    “十一公子回來了。”
    顧繼業有事想要找那個雜種,遂讓婢女提著燈籠帶路去見顧經年,嘴裏抱怨道:“天天不著家,官不大,見他一麵倒難。”
    到了前院,遠遠地見顧經年穿著一身開平司的錦袍,他連忙上前,熱切地打了招呼,責怪管家也不給顧經年配個仆婢,夜裏歸家連管燈的人都沒。
    “有事?”
    “是。”顧繼業尷尬地笑笑,拉著顧經年道:“這邊說……你能不能與長兄說一聲,替我給吏部郎中打聲招呼?”
    “威脅我們?”
    顧繼業臉色一變,眼神驚恐,連忙擺手,道:“不敢,我哪敢威脅……我們是親兄弟啊,親兄弟互相幫忙罷了。”
    “這樣,你幫我個忙。”
    顧經年一直在擔心纓搖沒有麻師在身邊會被人捉住,而他與麻師都在顧家,他猜想她很可能會在附近徘徊。
    “我那院子沒有仆婢確實不行,你安排幾個來,但不要府中舊人,你派個老嬤子去買三十個回來給我挑,要年紀小、瘦弱的,但不可讓任何人知曉是我讓你這般做的。”
    “三十個?還是……”
    顧繼業心裏鄙視,但還是收住了嘴,點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