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軍宴

字數:5843   加入書籤

A+A-


    裴念對上屈濟之的目光,莫名就感到心中一沉,覺得自己到雍國當細作的內情被他看出來了。
    因她分明看到,屈濟之嘴角勾起了一絲“不出所料”的淡淡笑意。
    於是,那一句簡單的寒暄讓她感到了不好應對。
    下一刻,顧經年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
    兩人十指相扣,裴念有些不自在,但也心定了下來,想到顧經年畢竟是焚毀了瑞國宮城的逆賊,豈是輕易會被懷疑的。
    她仰頭看著顧經年,回避了屈濟之的目光一會兒,方才應道:“屈公是當世名臣,便是我身處敵國時也有所耳聞。”
    “裴緝事巾幗豪傑,我也是身處敵國而有所耳聞。”
    “我如今已不是緝事了,叫我裴姑娘就好。”
    屈濟之點點頭,向顧北溟道:“顧元帥有兒媳如此,是莫大的福氣啊。”
    顧北溟為人剛強沉毅,又是冷血無情的性格,麵對裴念這個“兒媳”也沒太多可說的,隻是點點頭。
    裴念以前相信顧北溟是忠臣良將,還曾拚命地去證明他的清白,結果大失所望。眼下對顧北溟有不屑、有不解,有憎惡、有敵視,獨獨沒有對待公公的敬意,要表現出兒媳的態度,於她而言頗有難度。
    但看顧經年對顧北溟也沒多少孝心,她便放鬆下來,並不刻意去演,而是挽住顧經年的手,淡淡應道:“我隻是喜歡顧郎,卻沒想過當顧家的兒媳。”
    顧北溟眉頭一皺,頓時給人一股壓迫感。
    屈濟之則是擺手而笑,打了圓場。
    “不論想沒想過,都是一家人了。”
    難得的是,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絲毫不顯得虛偽油滑,反而十分真摯。
    待問了張小芳的來曆,顧經年照實說了,曾受她恩惠,屈濟之並沒有看不起這個來自瑞國的村姑,給她也安排了一張席案。
    “張姑娘心善熱情,使顧家父子相逢,雍國更添一員大將,這是立了大功。雍國也該有所賞賜,不知你想要什麽?”
    說來奇怪,在張小芳眼裏,顧經年這樣英俊的公子哥有距離感,屈濟之雖地位更高,但說話讓人如沐春風,反而更覺親切。
    “說吧,想要什麽都可以。”屈濟之鼓勵道,笑容平易近人。
    “真的什麽都可以?”張小芳問道。
    “那是當然。”
    “我也能讀書習字嗎?”
    屈濟之沒想到會是這要求,微微錯愕。
    張小芳就是從小就羨慕那些能上學堂的女娃子,這才脫口而出。但她不習慣這種場麵,當即就慫了,忙擺手道:“不能也不要緊。”
    屈濟之道:“當然能,不僅能,你還能到我辦的閱微學堂讀書,保你能成才女。”
    “才女倒不用。”張小芳道:“能寫寫算算,學個手藝混口飯就行啦。”
    屈濟之撫須而笑,與鄉野村姑聊這些小事也沒覺得自降身價。他自己穿的是布衣,身邊的異人也沒有衣著華貴的,甚至大部分都是傻傻呆呆的樣子。
    而顧北溟麾下一些幕僚想與他高談闊論,他雖也得體地應上幾句,卻並不深談,似乎不願意紙上談兵。
    應付了旁人,屈濟之目光又落在了顧經年身上,可以看出,他最感興趣的還是顧經年。
    “顧公子此番來投,是大雍之幸,我想請奏陛下,讓你統率一支異人,如何?”
    顧經年卻是搖了搖頭。
    方才屈濟之說雍國添了一員大將,他就想反駁了,隻是見要給張小芳好處,才忍了下來。
    “我對統兵打仗不感興趣。”
    裴念挨著顧經年而坐,聞言夾了一口菜吃著,心想,屈濟之必然是在試探,便是顧經年要答應,她也是要提醒他婉拒的。
    屈濟之有些訝然,沉吟道:“你有何顧慮,不妨與我直說。若是擔心受到猜忌,我大雍陛下誌向廣闊,用人不疑。”
    “與此無關。”顧經年道:“我就是不願帶兵打仗。”
    “可惜了。”屈濟之歎道:“我軍中異人都十分仰慕於你,盼著到你麾下效力。罷了,也不強人所難,舉薦你為文官治理一方,如何?”
    “我確實無意仕途,此番過來,隻是想與父兄團圓罷了。”
    “原來如此。”
    屈濟之表情遺憾,卻沒有再勸,思量著,又道:“想必,你也想找到那隻鳳凰吧?”
    顧經年正準備夾菜,聞言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他沒想到屈濟之會這麽直接地問。
    也是,既不謀官,屈濟之必然不信他隻為顧北溟而來,那猜到他想找纓搖很正常。猜到歸猜到,願意直接說出來,卻是一種難得的坦誠態度。
    屈濟之把顧經年的動作盡收眼底,又道:“我們都聽說了,有鳳凰現身於瑞國,瑞國暗中煉術橫行,你的火翅想必也是這般來的。又聽聞,鳳凰西飛,似乎到了雍國境內,倒不知真假?”
    “屈公真不知嗎?”
    “不確定。畢竟大雍的天空上還沒真正出現過鳳凰。”屈濟之道:“實不相瞞,我確實派人打聽過,手下嗅到了有沃野氣息之人向西去了。”
    顧經年確實沒有感覺到黃虎與纓搖在附近。
    紹荊關處於居塞城以東,離當時約好見麵的舊集市鎮還有一段距離,還得繼續向西,而不是留在顧北溟軍中。
    隻是,屈濟之的直率讓他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放心。”屈濟之似乎能體會顧經年的擔憂,又道:“我說這些,是想幫你做到你想做之事,而雍國與瑞國最大的不同是什麽,你可知道?”
    “還請屈公賜教。”
    “雍國不禁異人從軍、為官,換言之異人也是雍國子民,與平常人並無不同,受雍律限製、亦受雍律保護。故而,雍國不興煉術。”
    顧經年不信,問道:“真不興煉術?”
    “也有。”屈濟之道:“但你試想,當朝中、軍中多有手握重權的異人,他們自會保護異人不被煉化。”
    “原來如此。”
    屈濟之言盡於此,不再勸說,隻道:“你在雍國,隻要我能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若哪日能消了心中顧慮,攜手共襄一統中州之大業,不勝欣喜。”
    顧經年目光看去,見那布衣中年目光誠摯,可他卻總覺得屈濟之的謙和坦率透著一股假意。
    說不上為什麽,大概他沒看到他的真性情,隻看到太多的遷就、包容、坦誠,但他不信世上有這種人。
    至於是不是來雍國找鳳凰,否認也不是,承認又不願,顧經年幹脆很沒禮地不作回答。
    反正,沒猜到他是瑞國派來的細作就行。
    他悶頭飲了一口酒,忽然感受到席間有人正看著他。
    抬頭一瞥,卻見是坐在屈濟之身旁的一個胖子。
    方才進來時,其實有人給顧經年介紹過在座眾人,但他沒注意聽,此時便湊到裴念耳邊,低聲問道:“那人是誰?”
    他湊得太近,呼吸都吹動了裴念的發絲,裴念本想避開,但想到兩人現在是一對,也就沒躲。
    “韓有信,雍國兵部郎中,參知軍務,怎麽了?”
    顧經年再轉頭,隻見那韓有信已經轉過頭與屈濟之說話,一張胖臉看著毫無心機。
    席上旁人談的軍務他懶得聽,吃飽喝足便起身去解手。
    走到關城臨著山崖的無人處,在月光下解了褲帶,對著空曠的山野撒了一泡長尿,卻聽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顧公子?這麽巧?”
    顧經年回頭看了一眼,見到一個胖胖的身影,認出是宴上那位韓有信。
    他知道這不是巧,對方就是跟著他來的。
    “我好了,韓參軍請。”
    “我不是來解手的。”韓有信吸了吸鼻子,道:“我來透透氣。”
    就在這時,卻有奇怪的事發生了。
    顧經年分明還在聽著韓有信說話,耳畔卻又響起了另一句話。
    那話很奇怪,分明沒有任何聲音,竟是那樣無聲地鑽進了顧經年的耳朵裏。
    ——“閔鎮撫使都與我說了,你我是自己人。”
    顧經年環顧四看,尋找著與他說話之人,當目光落回韓有信的臉上,卻見這胖子正一臉笑容,那眼神分明在說“說話的就是我”。
    “韓有信,開平司南衙提司,從今日起,你與裴念都歸我統轄。”
    耳中又響起一句無聲的話。
    顧經年道:“透氣好,就是這裏血腥味太濃了些。”
    “是啊,等大雍一統中州,想必就不會有這麽多人戰死了。”
    兩人隨口閑談著。
    顧經年眼力好,見到了遠處關城上有個守衛停下腳步向他們看來,豎起了一隻遠大於常人的耳朵,像是在遠處聽著他們的對話。
    可就是那麽大的耳朵,也聽不到韓有信真正想告訴顧經年的話。
    “我知你是來捉顧北溟回瑞國,此事不易辦,不可操之過急,眼下有其他差事需你與裴念做。”
    顧經年搖了搖頭,道:“韓參軍透氣吧,我走了。”
    “不急,我們一起回去。”
    韓有信嘴上說著,實則卻道:“你拒絕不了,別忘了,你的至親還在閔鎮撫使手上。”
    顧經年停下了腳步。
    韓有信笑了笑。
    “別擔心,我們要你做的很簡單,屈濟之接下來會去居塞城見一個人,你隨他一起,殺了那個人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