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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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牢房中忽亮起了火光。
    那是從顧經年指間綻放出來的,照出了蜷縮在肮髒的稻草堆中那少年的身影。
    “你是彘人?”
    顧經年問了一句之後,少年緩緩撐起身,轉頭看來。
    “是。”
    少年的聲音很輕,因怯懦而十分含糊。
    他的麵容與身體都顯得極為孱弱,像是連一根稻草都舉不起來,顧經年從未見過如此孱弱之人,哪怕是災年那些麵黃肌瘦的流民也比他更有力量感。
    “那我們算半個同類。”顧經年道。
    少年沒有說話,眼神裏也沒有露出任何驚訝之色,就那麽呆呆地看著顧經年。
    雖然沉默,卻像是舊相識一般。
    苗春娘則拉了拉顧經年的衣袖,搖了搖頭,意思是她不知道這個彘人是不是趙伯衡的人,因為感覺不到他有服過趙伯衡的藥。
    “你叫什麽名字?”顧經年問道。
    “阿戌。”
    “出來吧。”
    顧經年招過獄卒,打開了牢門。
    阿戌勉強站了兩下,沒有站起,顧經年遂親自進去,將他扶了起來,可他卻非常惶恐,生怕把汙漬蹭到顧經年身上。
    “不……不敢勞動……少主。”
    “你叫我什麽?”
    “少……少主。”
    顧經年微微錯愕,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苗春娘上前,輕聲問道:“你果然是不死軍的後裔?”
    “是。”
    阿戌小聲答著,抬頭瞥了眼顧經年,又心虛地低下頭。
    苗春娘又問道:“你怎知他是秋拂楠的兒子?誰告訴你的?”
    她本以為是趙伯衡故意安排,讓不死軍的人與顧經年接觸,然而,阿戌卻給了一個頗讓她意外的答案。
    “一直知道。”阿戌艱難而緩慢地說道,“小人們是驍毅軍俘虜,一直知道首領與……與……生了孩子。”
    他沒直呼顧北溟的名字,也不稱“大帥”,提到顧北溟時含糊帶過,之後又更緊張起來,後麵的話都在發顫。
    “你是驍毅軍的俘虜?”
    “是。”
    顧經年也以為阿戌是趙伯衡的人,畢竟同是越國遺民,再一問,才知自己弄錯了,阿戌這一批彘人一直都被俘虜在居塞城,後來,顧北溟歸順雍國,把一部分彘人俘虜獻到雍京,這次屈濟之到西南辦事,因擔心形勢凶險,便帶了幾個彘人以備不時之需,可以充作軍糧。
    暫時看起來,此事與趙伯衡無關,但背後是否有別的算計就不得而知了,畢竟,趙伯衡早就有要拉絡不死軍餘部、把所有越國遺民勢力整合起來的想法。
    顧經年對不死軍也很好奇。
    他從小到大,顧家人對他那個“身份卑賤”的生母閉口不言。還是接觸了越國遺民之後才大概打聽到了一些。
    他把阿戌帶回驛館,安排了一些吃食。
    很快,一碗瘦肉粥被端了上來。
    “吃吧。”
    盛粥的瓷碗很精致,阿戌看著那上麵的浮彩花樣,嚅著嘴,咽了咽口水,道:“小人賤命,不配吃這樣的。”
    “誰說你是賤命?”
    “彘人男兒活不到成年,是賤命。”阿戌低著頭道。
    顧經年看阿戌那畏畏縮縮的樣子,根本不是一時半會能教導得了的,話到嘴邊的一番道理便咽了回去,改為命令了一句。
    “讓你吃你就吃。”
    阿戌一愣,不敢抗命,小心地把碗捧著,也不端起,縮著肩,伸長脖子小口地吃了。他沒吃過這麽精致的食物,吃得很是香甜,吃到最後恨不得把碗舔一遍,又怕舔髒了碗,遂一點點地刮剩下的米湯,顯得十分辛酸。
    “喜歡這碗?”顧經年見他這樣子,便道:“那這碗就給你。”
    阿戌大喜,終於敢捧起碗舔。
    顧經年向苗春娘問道:“你之前說過,不死軍尚有餘部,他便是嗎?”
    苗春娘搖頭,道:“不是他,我說的是不死軍餘部,在兗國與虞國交界的虎口山中為盜。”
    阿戌聽了,看向顧經年,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吧。”
    “小人們知道虎口山。”
    “怎麽知道的?”
    “小人們在居塞城當俘虜,但也有消息來路。”
    阿戌一開始說得磕磕絆絆,待與顧經年熟悉些了,方才語氣順暢起來。
    而彘人之所以被當成魚肉欺淩的另一個原因也暴露了出來,也就是沒什麽心眼。
    因為信任顧經年,阿戌知道什麽就說什麽。
    “少主知道午將軍嗎?”
    “他是誰?”
    “午牛將軍,以前是首領的副將,瑞軍來時投降了。”阿戌道,“他雖然投降了,對俘虜很照顧。少主的事就是他說的,他還說,顧家如果由少主當家,彘人的日子就好過了。後來,午將軍被發現對瑞國不忠,逃到了虎口山。”
    說到這裏,阿戌十分憧憬。
    但對於虎口山那支不死軍餘部,他也隻知這些了。
    顧經年又問了阿戌的身世。
    原來,瑞軍經常會安排彘人男女交配,生出新的彘人作為各種各樣的用途,派上戰場或充作軍糧都是常有,恐怕,還有一部分是用來煉藥。
    說了這些,阿戌已十分虛弱。
    顧經年便讓他去歇息,他則向苗春娘問道:“顧繼祖喝我的血沒有用,但彘人與我也算同類,若以我的血煉些簡單藥丸給他,能讓他強健些嗎?”
    他說的“簡單藥丸”是指趙伯衡以前煉給雍國將領們增強實力的那種,倒不是界中的凝血珠。
    苗春娘一愣,反問道:“你要以血煉藥,讓別人變強?”
    “他是我們的人了,不是嗎?”顧經年道,“我的血生生不息,若是用我的血就能煉出讓彘人強健的藥丸,我就能迅速拉攏不死軍,我們的實力也能迅速變強。”
    苗春娘道:“可,不死軍怎麽能信任?”
    “嫂子之前不是還想借助我來整合他們嗎?當時說我是他們首領的兒子。”顧經年道,“哪怕最開始不能互相信任,這不就是爭取信任的辦法嗎?”
    苗春娘說不出哪裏不妥,隻是下意識地認為幫別人變強虧了。
    顧經年的態度則不同,不死軍是他最有機會拉攏來的班底。若能用他取之不盡的血液來拉攏、增強、控製這些人,百惠而無一害。
    相比起來,越國煉化是消耗,以舉國之力、萬萬人的性命成就寥寥幾人的異能。顧經年則是反其道而為。
    要想成業,這點氣量還是要有的。
    道理不用多說,當苗春娘看到了顧經年眼神中的堅定豁達,很快就明白了。
    她遲疑道:“師父以前煉藥,並未讓我旁觀過,隻不知他能否隻以血就能煉出藥丸來。”
    “那就有勞嫂子問一問了。”
    顧經年嘴裏喊著“嫂子”,語氣卻像是把苗春娘當成了下屬。
    苗春娘也順從,答應了便轉身離去。
    鳳娘看著那掩藏在孝服下的婀娜身姿遠去,不由道:“你嫂子待你真好,忙前忙後的。”
    顧經年不接她這種無聊的話茬,道:“我以前說過要帶你去沃野。”
    “你是說過,否則我為何會顛沛流離至此?”
    鳳娘語氣埋怨,可說到“顛沛流離”四字,眸含秋水地看著顧經年,目光卻帶著些許溫柔。
    比溫柔更迷人的是,那溫柔一閃而過,被狡黠之意掩蓋,
    “可我現在發現沃野不是樂土。”顧經年道,“西王母賜藥的故事是假的,沃民的長生也是煉化了無數生靈才有的。”
    “我知道。”
    “你知道?”
    “中州的異人,都是上千年前在夷海混不下去的‘三教九流’聯合攻中州失敗後留下的,豈還能回去?”
    “那你還畫了回家的地圖?”
    鳳娘輕籲一聲,道:“那是我畫在心裏的家鄉。”
    顧經年問道:“既然如此,怎麽就跟著我踏上了去沃野的路?”
    鳳娘微微一笑,不答反問道:“你說呢?”
    她湊近了顧經年,細膩無瑕的肌膚離顧經年的眼睛很近,淡淡的香味撓著顧經年的鼻尖。
    好不容易,顧經年還是招架住了。
    “我辜負你了,本想帶你遠走高飛。”他頓了頓,道:“可現在,我想建立另一個‘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