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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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夏梅慘白的肚皮像是被吹脹到了極致的氣球,又如繃緊的鼓麵,將每一道皮膚紋理都撐展開!
此時,那層被撐得極薄的肚皮上,陡地凸起一張人臉。
它發出猛烈尖銳的嘯叫聲,驟地破開了那層薄薄的肚皮!
海草般的長發密密麻麻地湧出李夏梅破開的肚皮,長發遮掩下,一張滿嘴獠牙的瓜子臉若隱若現,它灰白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周昌!
李夏梅!
積蓄在周昌內心的詭譎荒誕感在此瞬到達了頂峰,無以言喻!
那破開李夏梅肚皮的,正是李夏梅自己!
李夏梅生出了李夏梅!
傳聞之中,收養了三個女兒的李夏梅,冀望於能為丈夫‘老馮’生下一個男孩,延續馮家的香火,但這正在她肚子裏孕育的胎兒,卻早已死去,她不願接受現實,從‘鬼郎中’處得了一個方子,開始以活人內髒作藥引,每日服食,希求腹內胎兒起死回生。
可如今這被李夏梅以不知多少活人內髒養育的腹內胎兒,竟是李夏梅自己!
李夏梅的頭顱蠕動著,徐徐探出肚皮上的裂口。
它的肩膀也跟著漸漸從中探出。
明明它此時的動作極其緩慢,但周昌心中翻騰的危險感,卻如同狂烈的潮水,翻覆了上來!
李夏梅張開遍布獠牙的大嘴,發出夜梟似的笑聲!
“呀——哈哈哈哈!”
它的身軀從肚皮內‘新生’出來的速度更快!
周昌的心神顫栗了起來,種種想法如嘈雜的人聲,幾乎淹沒他的神智!
被他專門引導著,纏繞在雙腿上的透明絲線,此時也好似被染汙了,成片成片變得斑斕汙穢,繼而化作一縷縷香灰,從他身上撲簌簌抖落!
“為什麽會這樣?”
“現實裏的刀劍,殺不死念想裏的魔,可我分明是以念想裏的絲線,割斷了李夏梅的脖頸!”
“它應該死了!”
“卻又活著!”
“這方法不對!
還有沒有辦法,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
種種念頭翻騰上周昌的思維,那好似被鐵釺鑿擊的痛楚,跟著加重!
他眼中的世界搖顫得更加劇烈,黑林子裏的李夏梅變成了一排一排、一列一列的重影,充塞了他的整個視野!
到了此時,好似置身於一個人聲喧鬧的廣場上的周昌,忽然獨自安靜了下來。
他挑揀著那些雜亂無序的念頭,將它們拚接,重組,形成一個完整的鏈條。
周三吉先前說過的某些話,又被周昌重新審視了起來:“你曉不曉得?隻要我們還會喘氣兒,還能動,那個李夏梅,它就能聞著味,聽著聲攆過來……”
“是這樣嗎?”周昌仰起臉,看著那從舊身軀肚皮裏長出雙臂的李夏梅。
他身上如香灰般消散的微白透明絲線,這瞬間就止住了被繼續染汙的趨勢,隻是透明絲線的規模相比以前更縮小了太多,根根絲線被周昌收攏回來,僅隻能覆蓋他的兩條手臂了。
他站在原地,寂靜不動。
鳳冠霞帔的新娘子,也不知何時靜悄悄地站在周昌身旁。
她臉上貼著一張黃紙,黃紙上並不見有那張嫵媚多情的人臉兒。
她身後豎著一座薄皮棺,棺材兩旁,立著兩個沒了五髒六腑,皮膚衣裳皆似紙做的‘人’。
風一吹,紙人嘩嘩作響。
黃紙遮蓋下,白秀娥滿麵淚水,眼睫毛微微抖顫。
“夫人——”
周昌驟地轉回頭,看著眼前清秀柔弱的新娘,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他不知對方的名字,隻能以他們在先前那出戲裏約定的身份來呼喚對方。
“夫人!扶我一把!”
“幫我一把!”
他低聲喚著,忽然伸手,捏住了遮蓋著白秀娥麵部的那張黃紙,他並未怎麽用力,那張黃紙就從白秀娥臉上脫落了下去。
黃紙下的白秀娥猝然睜開雙眼,就看到了手裏捏著一團黃紙、臉色煞白的周昌!
紙臉兒被從自己額前扯落的這個瞬間,她覺得天都亮了一瞬!
白秀娥緊抿著嘴,她鼓起了最大的勇氣,真的伸手攙扶住了身形搖晃的周昌——這個身量高大的男人,幾乎是把整具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她的身上,冰冷氣息隨著這具身體,侵染向白秀娥,凍得她微微發抖。
她仰起蒼白的麵孔,看到周昌的側臉:“我、我怎麽幫、幫你?”
“扶我到它跟前去。”
周昌抬起右手臂,指著那將雙手都探出肚皮的李夏梅。
白秀娥轉臉看到從無頭屍身肚皮裏探出半個身子的恐怖身影,她姣好的麵容都因恐懼而扭曲起來:“……好。”
周昌聞聲,歪頭看了白秀娥一眼。
白秀娥大力攙著他,她的身軀成了周昌的拐杖。
她注意到周昌的目光,哆嗦地更加厲害:“你、你、你……我、我、我會——會死嗎?”
她的聲音裏帶著哭腔,但她沒有停下腳步,反而繼續攙扶著周昌,走向那半邊身子都探出肚皮的李夏梅。
“即便是死,至少我們仨一起死,好歹能互相做個伴兒。”周昌笑著說話,他目光遊移,看著周三吉眼耳口鼻間湧出的氣息漸漸變得稀薄。
周昌看著他背脊微微起伏,知道他當下並沒有死。
“那、那……也好……”白秀娥嘴裏吐出幾個字,她忽然平靜了許多,身體都不再哆嗦。
她摻著周昌走到了李夏梅近前——
那將半個身子都探出破裂肚皮的李夏梅,猛地揮起了手中的尖刀!
唰!
周昌推開了白秀娥,沒有外力支撐身體的他,一下子跪倒在了李夏梅的無頭身前,正對著李夏梅那顆新生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