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破地獄,請鑾魁(4K,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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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紙坊太獅……
    白紙坊設有香壇,請四方鬼神臨於壇上假人身中,謂之‘乩神’。
    以秘法困乩神不得脫逃,焚煉乩神,以乩神燃灰與川湘地‘鬼漆’相互調和,成漆即為白紙坊太獅之‘魂’。
    以此漆漆於太獅首級之上,則死物生魂。
    漆中之性,則作太獅之諢名。
    譬如有乩神自言為‘諸葛孔明’,似有瘟病在身,咳嗽不止,則此乩神燃灰與鬼漆調和以後,漆刷於太獅首級之上,太獅諢名則為‘瘟孔明’……
    諸多乩神燃灰相互配伍,調和草藥,製成爆竹。
    燃放爆竹,燒殺‘歲’鬼,則火魁星降於太獅之上,太獅繼而有命……
    此獅火魁星已黯,雖有命,但命垂危……
    誦持‘呼歲咒’,招來歲鬼,以‘七饗之火’焚燒歲鬼,為此太獅燃燈續命。
    七饗之火:鼓催七情,燥烈七性,雜合七色饗氣,陰陽交錯,則七饗火生……
    呼歲咒:唵嘛喇嚓——歲!歲!歲!今朝人壽豐,請歲割我命!”
    《大品心丹經》對於‘惡張遼’的介紹頗為詳細。
    惡張遼出身的白紙坊太獅,都被此經介紹得明明白白。
    在楊西風口中,惡張遼火魁星暗淡,已然是病入膏肓的征兆,根本無從救治,但在《大品心丹經》這裏,隻要念咒招來‘歲鬼’,用七饗之火燒殺歲鬼,就能為惡張遼燃燈續命。
    不過,遑論是那七饗之火的鼓催方法,還是呼歲咒本身,都透露出一種荒誕詭譎的感覺。
    周昌依舊不打算嚐試。
    ——他感覺到,當下的《大品心丹經》似乎愈來愈‘急躁’了。
    為了引他上鉤,愈發舍得下本。
    這次直接將‘七饗之火’的鼓動方法呈現了出來,都沒有給周昌提甚麽額外條件。
    它愈是急躁,周昌愈是安心。
    反正這場拉鋸戰,誰穩不住,誰就先輸一半。
    楊大爺閱覽《大品心丹經》,直接從中獲得了六品的《仙書》,然而周昌至今還沒有從中拿到成體係的修煉方法。
    此經分明還是在猶豫,不見兔子不撒鷹。
    “不過,未知楊大爺是否也和自己一樣,經常能通過‘大品心丹經’,獲得諸項物品的提示信息?回去得好好的問一下他。”
    周昌心念轉動著,腳下不停,身形漸漸隱入雨霧中。
    他回到家的時候,正值正午邊上。
    爺爺已經煮好了臘肉,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守在院門口,一看到周昌回來,他們一個個板著的臉色頓時鬆動了,立刻招呼著周昌,張羅著準備今天的午飯。
    周三吉將柴鍋裏的臘肉盛出來,楊瑞就將肉拎到了旁邊的案板上,切成厚片,擺了兩大盤。
    鍋裏的臘肉湯富含鹽分,卻不能就這樣浪費。
    老人往臘肉湯裏丟了些蘿卜,煮成一鍋蘿卜臘肉湯,也端上桌去。
    不多時,桌上已經擺滿了菜盤子。
    除卻那三盤油汪汪的臘肉之外,還有幾塊腐乳、一盤豬油渣炒的蔬菜、白蘿卜臘肉湯裏能見到油星,餘下的菜式便全是用來充數的鹹菜、酸菜了。
    即便如此,看著滿滿當當一桌子菜肴,還是讓桌邊的眾人油然生出一種滿足感。
    “坐,坐,都坐!”
    周三吉招呼著眾人落座,隨後拎出了一壇酒。
    鎮上的永盛酒坊出了禍事,彼處已成一處凶地,平時根本沒人會往那邊走,更不可能去那邊打酒了。
    周三吉拎出來的這壇酒,還是從前喝過的二溝村酒。
    他為眾人一一斟酒,賓主飲過一輪酒後,便在他的招呼下開始動筷吃菜。
    趁著這個時候,周三吉向周昌說道:“我先前到外麵去打聽,有人說鎮子外麵還是有人進來,路還是暢通無阻的,也有人說現在根本不能出去。
    先前嚐試出去的人,後來被其他人在鎮子周邊發現了他們的屍體。
    能不能出去,持各種說法的人都有。
    但我後來親自去一戶人家裏探看,確認了如今的青衣鎮,已完全被詭霧封鎖了。
    外頭的人進不來,裏頭的人也出不去。
    那戶人家的丈夫,早晨趕著騾車外出去給人拉木炭做工,結果後來在鎮子邊上發現他的的腦袋被縫在了騾子的屁股上……
    我去了那戶人家一看,那個男人確實隻剩腦袋被帶回了家……
    鎮子周邊的那片詭霧裏,藏著很多青衣鎮人傳言裏的詭。
    現在鎮裏的人也開始發瘋,我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有個孩童被綁在樹上,背上滿是鞭子印——他被人綁到樹上,生生抽死了!
    他的那個死法,就像是‘清淨經’裏說的一樣。
    他是雙手抱著樹,雙手手背被釘子釘到了樹身上,然後身子又被繩子綁了起來……”
    周三吉一番話說出口,眾人的神色都變得嚴峻。
    “你爺爺先前一直擔心你出事,還好你平安無事地回來了。”白秀娥端著飯碗,垂著眼簾,小心翼翼地向周昌說道。
    “回來就好,不說那些。”
    周三吉擺了擺手,看著周昌腳邊那口木箱子,笑著道:“看來你這回去義莊上,收獲不小哦?”
    “嗯。”
    周昌點了點頭,道:“箱子裏的隻是小收獲。
    最大的收獲,是我和他們說好了。
    今天晚上,你們把我的屍體運到山上義莊去。
    爺爺,你們和莊上那些人,一起看好我的屍體。”
    周昌語調平淡,但他言辭裏的某些字眼,令人聞聽尤覺心驚肉跳。
    白秀娥眼睫毛顫了顫,低著頭沒有出聲。
    楊瑞歪頭打量著周昌,似乎沒有明白周昌此話何意。
    石蛋子張著大嘴,米飯從嘴角漏出來都顧不得去撿拾。
    “你說啥子?”周三吉聲音發顫,“你的意思是,咱們今天就開始‘破地獄’?之後就把你的屍體,運到蒙山上麵去?”
    “是。”周昌道。
    “和他們都商量好了?
    咋個商量的?”周三吉連聲追問。
    “在義莊上待夠七天,到我頭七的時候,我們和他們聯手,設法逃出青衣鎮。”周昌言簡意賅。
    周三吉聞言,目光緩緩從周昌身上挪開。
    他手指顫顫巍巍的捏起身前的酒盅,嘴唇囁嚅著,想要說些甚麽,最終也未多言其他。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了,周三吉眼神變得堅決:“好嘛,那吃完飯就幹!”
    “吃飯吃飯!”
    “要吃飽哦!”
    ……
    “破地獄,破地獄,破的是誰的地獄?”
    “不是閻王爺的地獄,隻是你個人的地獄!”
    “你的地獄是啥子?”
    “你的地獄,就是困住你的死兆!”
    “咱們破地獄,破的就是你的死兆!”
    堂屋之內,燭火幽幽,光線昏暗。
    周三吉又穿上了那件黑底滾紅邊,似捕快官差一樣的對襟長褂,他腰間紮著草繩,三枚朱紅的令牌別在腰上,臉上倒是未再描畫吊詭的妝容。
    一副黑漆棺材被兩根條凳支撐著,遠離地麵,棺腳抵著屋門口,棺頭衝著堂屋內。
    爺爺神色嚴肅,與站在棺材旁的周昌連連言語:
    “凡是身受不祥而死之人,即身在地獄之中。
    親人不願其在地獄之中受苦,所以有‘破地獄’之法。
    破地獄,生魂乘著紙鳶高飛而起,需要曆經三劫,紙鳶飛出地獄,‘破地獄’才算徹底功成——與破地獄相對的,還有一種‘躲地獄’的方法。
    破地獄又稱作‘啖劫’,意思就是把會害死自己的劫數生生吃進了肚子裏消化掉。
    躲地獄被稱作‘躲災’,也就是字麵意思,把劫數躲過去了。
    爺爺先前已經給你用過一回‘躲地獄’的方法了,如今短時間內,用不了第二回。
    隻有試試這‘啖劫’的辦法。
    也還好,你這回隻是生魂啖劫,肉身受災而不避。
    所以難度也會低一半。”
    周三吉笑了笑,眼神變得溫和起來,周昌還是第一次看到爺爺如此溫和。
    爺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待會兒生魂出肉身,死兆侵染神智,你會覺得黑洞洞一片,啥子都看不到,你莫要怕——
    爺爺遞給你一根繩子,你抓緊它就好。
    要不要得?幺孫兒。”
    “好。”周昌認真答應。
    “你隻要抓緊那根繩子就好,其他的都不用你管。”周三吉不厭其煩的囑咐。
    周昌認真聆聽,鄭重應答。
    隨後,他拿出了九根極長的棺材釘,又指了指頸上的九宮牌,一同遞給周三吉:“我生魂出離肉身的時候,這具聻屍必定會趁機反撲。
    到時候,脖子上這塊九宮牌會發揮作用。
    爺爺可以用這九根棺材釘,釘住它的頭顱、四肢、四肢關節。
    叫它動彈不得,封好棺蓋。”
    “這、這是你自己的肉身哇?!”周三吉嘴唇顫抖著,眼中隱約閃動淚花。
    “它不能聽我的話,與我性魂合一,又怎麽能算是我自己的肉身?”周昌搖了搖頭。
    “哎……”
    周三吉沉沉地歎了口氣,還是拿起了那九根被打磨得極其鋒利的棺材釘。
    周昌看了看四周,楊瑞、白秀娥、石蛋子等人站在房屋黑暗角落裏,都穿著一身漆黑的衣裳,好似與當下的黑暗融為了一體。
    他收回目光,抬腿邁入那副黑漆棺材內,在其中躺平了。
    四麵的黑暗紛湧而來,包圍了周昌的身形。
    周昌張開雙眼,眼前隱有微弱光線。
    棺室外,周三吉拿出一個布袋,他從布袋裏抓出一把把如雪般潔白的細沙,在棺尾細細地灑了一層,一直灑到堂屋門檻外的台階下。
    “到時候,會有鐵馬攔路,旱船追擊。
    請師兄你和白姑娘出一把力,攔住那些追來的東西。”
    周三吉指了指那片沒有一絲痕跡的白沙,向隱在黑暗裏的楊瑞、白秀娥說道。
    兩人都神色認真的點頭答應了。
    隨後,周三吉拿起一隻風箏,他仔細檢查了風箏的竹骨與紙麵,確定沒有任何損毀,便在風箏上貼了幾道黃澄澄的符咒,將風箏丟出了門外。
    風箏繩被他捉在手裏,一路延伸到棺內,遞到了周昌手中:“拿好了阿昌,不論如何,都不能鬆開繩子。”
    “一定。”
    周三吉得到回應,笑了笑,轉身走到神龕前。
    他手上掐動印決,嘴裏喃喃自語:“弟子周三吉,第三十四代雷霆都司傳人,恭請鐵麵鑾魁聖君,護持弟子前程無憂,百無禁忌!
    弟子周三吉……恭請鐵麵鑾魁聖君,護持弟子繞身三火,有求必應!
    弟子周三吉……恭請……,護持弟子七性正念,逢凶化吉!”
    念禱過後,周三吉雙手從神龕中捧出了一尊披頭散發的泥胎。
    那泥胎滿頭黑發披散在麵孔兩邊,一張麵孔黑如鐵碳,雙目圓瞪猶如銅鈴,豔紅的嘴唇裏,探出一對森白的毒牙,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這尊泥胎的形象,正是以端公雷霆都司法壇中的俗神‘鑾魁聖君’之形象塑造而來!
    將泥胎端出神龕,周三吉拿出幾根紅繩,編織成網,網住了這尊泥胎,將之兜在自己背後——他將那幾股紅繩在胸前各自打結。
    而楊瑞看著周三吉的動作,臉色一變,從黑暗裏走了出來,附在周三吉耳邊,低聲道:“你這打得是死結!
    壇神隻護身,不出駕。
    一旦出駕要麽帶條人命回去,要麽收個乩妖在座下!
    快解開了,係死結,遇著凶險,泥胎不能脫身,一旦碎裂了,你是生怕鑾魁聖君不出駕嗎?!”
    周三吉麵皮抖了抖,他看著身旁的楊瑞,麵上笑容勉強:“師兄,我先前……不隻給阿昌用過‘躲地獄’的法子……”
    這是何意?
    楊瑞聞言愣了愣,隨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他眼皮狠狠地抖了抖,眼神複雜地看著周三吉,最終隻是歎息一聲,未再多言其他:“鐵馬旱船,我一定幫你擋住!”
    “謝謝你嘮,師兄!”
    周三吉的感激情真意切。
    他所說的,先前不隻給周昌用過‘躲地獄’之法的言外之意,即是‘破地獄’的辦法,他也在周常身上運用過了,隻是徹底失敗,沒有奏效一分。
    破地獄之法,失敗一次,再撿起來想施展第二次,難度隻會更高。
    老人將鑾魁聖君背在身後,把紅繩係了死結,便是已經抱定了叫泥胎受損,請動鑾魁聖君出駕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