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布施(4K,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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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叮叮……”
    兩道繩索上的鈴鐺猶在風中晃動,發出令人冷入骨髓的聲響。
    眾人看著被繩索拖回來的,李四那條血淋淋的胳膊,以及文勝被豎著撕開的半片身軀裏,蠕動著從腹腔中滑落的腸道條索、冒著熱氣兒的肺髒——
    人們一時都忘了出聲。
    這片紅土路上,除了刺耳的鈴鐺聲,便再沒有了其他動靜。
    而在這短暫的寂靜之後,種種驚恐的喊叫、議論一下子又炸開了鍋!
    “死了!死了!”
    “這兩個人前後腳進了灰霧,一眨眼就成這樣了!”
    “詭殺了他們!”
    “趕緊跑啊——”
    近乎沸騰的各種議論聲中,王鐵雄用手掌搓了搓自己有些僵硬的臉,轉眼看向垂著眼簾的白秀娥:“姑娘……你方才說,周兄弟傳回了消息——
    他說了什麽?
    寫龍寺的那夥密藏僧,已經來了?”
    “嗯。”
    白秀娥點著頭,她還在不斷嚐試勾連周昌的念絲,獲知周昌此時的念頭。
    彼方周昌念絲傳來的念頭裏,隱約響起一陣陣模糊難明的音節,那些音節好似沒有具體的含義,但落在白秀娥的耳朵裏,卻叫她覺得自己的神智裏,都像是被墨水塗黑!
    有種恐怖的力量,正在影響周昌把情報傳回!
    白秀娥無法應對這種力量,便請姑祖婆出手幫忙。
    姑祖婆一出手,她手裏延伸出去的藕絲,就漸漸變作了一縷縷水流。
    這絲絲水線不斷衝刷下,塗黑白秀娥感知與神智的音節漸漸被水流排除在外,她在此時感知到了周昌一遍一遍傳回的念頭:“灰霧要被衝散了……
    密藏僧殺了李四和文勝。
    他們正在破開霧氣,往我們這邊走過來——
    獅會要趕快演起來!
    周小哥讓我們趕快把獅會演起來!
    有兩個密藏僧已經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了!
    快走!他讓我們先趕緊退開!”
    白秀娥臉色煞白!
    她從周昌傳回來的心念之中,感受到了極其震駭的情緒!
    “什麽?!”
    王鐵雄聞聲,眼神一凝,霎時轉身往獅隊裏奔去,一邊大步踏奔,一邊朝不遠處蹲踞的那頭黑色獅子大吼:“楊兄弟,組起獅隊,演起獅會來!
    密藏域的僧人來了!
    已經有人被他們所殺!
    今時”
    “好!”
    駕馭著黑色太獅的楊西風立刻應了一聲,蹲坐在地的漆黑獅子立刻站起了身,騰躍踏奔!
    “咚咚咚!”
    “鏘鏘鏘!”
    鑼鼓之聲,一時炸響!
    原本靜寂不動的十餘頭各色獅子,此時一齊奔騰起來,被獅童引領著,圍繞著騷動的人群打轉!
    群獅散發出的煞氣,驅趕著人群,從此處轉移!
    一幅幅棺槨被人群裹挾著,跟著轉移向別處!
    但早在此以前,已經有人見到被白秀娥拉拽回來的殘屍,自感事態不尋常,慌忙逃竄去了!
    此時,先一步逃跑的人群,與奔騰起來的‘獅會’撞成一團,場麵霎時糜爛!
    同一時間!
    一陣陣唱誦六字大明咒的聲音,破開了那滾滾迷霧,傳徹於此間!
    那般聲音,渾似雷動,先前不論光影還是聲音,都盡被收斂消寂的灰霧,此時卻像是變作了那陣密咒真言雷音的擴音器,將本就如同悶雷一般的聲音放大了,一遍一遍滾蕩開來,於整個青衣鎮都鋪陳開去:“唵嘛呢叭咪吽!”
    濃鬱的灰霧,在這六字真言之下,一刹那變得稀薄!
    無窮灰霧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向某個方位!
    霧將散去!
    王鐵雄跟隨在一頭白色太獅之後,他聽到身後的雷音,猛然回頭,隻見到——
    灰霧中央,一矮個密藏僧滿麵莊嚴慈悲之相,將雙手合十。
    唱誦六字真言之聲,便從那矮個僧的眼耳口鼻之中不斷傳出!
    他的眼耳口鼻五官,此刻盡皆化作了一張張仿似金鑄的嘴唇!
    那一張張嘴唇,唱誦出六字真言,吞吸起天地間徘徊不去的詭霧!
    灰霧裏發出不盡哀嚎鬼哭之聲!
    滔滔霧氣分作五股,盡數往那矮個僧頭顱上化現出的一張張黃金嘴唇裏湧去了,矮個僧大口大口吞吸著這滔滔詭霧,他的身軀仿佛是一口無底洞一般,任憑霧氣如何漫灌而來,都無法將之填滿!
    這一幕,看得王鐵雄心旌搖顫,幾乎不能自持!
    他似乎是被那慈悲的六字大明咒感化了,眼眶通紅,淚水從眼角滾滾淌落!
    他緊緊咬著牙關,猛地伸出雙手,端起自己的下巴,將自己的頭顱強掰轉了回去,不再看身後那莊嚴殊勝的情景,滿麵都是無比震駭的神色!
    而如王鐵雄一般心誌堅定者,尚且需要耗費氣力,才能從那矮個僧散發出的殊勝氣韻之中掙脫。
    在場還有一大批人,本就心誌不夠堅定。
    他們對於周昌、王鐵雄等人提出的策略,總多質疑。
    對於遠道而來的寫龍寺僧人,抱有的美好幻想,更多過了對這些僧人的恐懼!
    此時,這夥人眼見得矮個僧唱誦幾句密咒真言,將隱藏著諸多凶險的詭霧盡數吞吃進自己肚子裏,一個個都被矮個僧此般慈悲之舉所感化!
    都不必矮個僧散發那般詭異氣韻感染,這夥人便一個個跪伏於地,向灰霧中央盤坐的矮個僧不斷磕頭,雙手合十行禮:
    “大神通,大神通!”
    “上師慈悲!”
    “多謝上師搭救!”
    今下的場麵,已然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依舊緊跟著獅會,在人群中左衝右突,試圖從此間脫離;
    有人抱定了心思,隻管自己逃竄,在獅群裏狼奔豬突,不斷攪亂獅會的陣勢;
    有人轉身就向那矮個密藏僧跪倒了,一個個痛哭流涕,感激“上師們”破除迷障,救了自家性命……
    矮個僧對此般混亂場麵渾然不理,隻是一味唱誦六字大明咒。
    詭霧盤旋在他周遭,霧氣裏好似生出了一條條無形的手臂,它們輕輕推著矮個僧的肩膀,令矮個僧徐徐轉身,背對著一眾向他低頭跪拜的人。
    他的後背上,長出一團團紫黑的肉瘤。
    肉瘤相互彌生,有尖角白牙破開肉瘤的皮層,恐怖的魔王麵孔便自矮個僧背後生成!
    那尊魔王口吐人言:“布施!”
    “血肉布施!”
    “五髒布施!”
    “饗念布施!”
    “生魂布施!”
    “一切種種,統統布施!”
    “布施!布施!布施!”
    在那魔王的連聲嘯叫之中,跪拜在地的人們頓時感覺不對,起身想要逃跑——
    然而,有人才站起身,便覺得頭頂劇痛!
    其伸手插進頭頂的發絲裏,再收回手,拿眼一看——卻是滿手的血汙!
    在他頭頂,詭異力量於其上劃開了裂痕,形成了一個‘卍’字。
    血汙從‘卍’字裂痕裏不斷湧出,聚集成一條血淋淋的人手,拖拽著他的五色饗念、羸弱生魂、血肉五髒,湧向了那背對眾人的矮個僧!
    跪拜在地的人頭頂,都裂開了一道卍字印,都有一道血色人手從中伸出,拉拽著種種布施,匯向那矮個僧!
    “啊啊啊啊啊!”
    “救命!”
    “饒我命吧,饒我命吧!”
    ……
    頭頂‘長’出血淋淋手臂的人們,麵龐身軀不斷幹癟下去,他們個個嘶嚎祈求起來,但很快他們就連這祈求之聲都發不出來了!
    一條條人手在地麵上蜿蜒而行,留下滿地血跡!
    矮個僧背後的魔王嚼食著這豐盛的布施,那張恐怖猙獰的肉瘤麵龐,又漸漸縮回矮個僧後背的皮肉之下!
    僧人徐徐轉回身。
    遍布其麵孔的金色嘴唇,又變回他臉上原本的五官。
    他神色慈悲莊嚴,看著前方的地麵:
    灑滿血跡的道路上,一張張幹癟的人皮被風卷蕩飄飛!
    風從那些人皮的眼耳口鼻等諸孔洞裏穿梭來去,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哀哭嗚咽之聲。
    “布施諸般利益於我佛者,來世皆可成佛。”
    “願你等成佛。”
    那矮個僧雙手合十,慈悲地說過幾句話後,便將目光看向了遠方逃散的獅會。
    他的目光在太獅群中逡巡著,很快找到了太獅群中的那幾頭黑色太獅。
    ——聻屍就被收殮在那四頭黑色太獅護送的某一具棺材裏。
    矮個僧找到目標,閑庭信步般走了過去。
    ……
    “叮叮叮……”
    霧氣裏,隱約有些閑碎模糊的言語聲在周昌不遠處響起,他輕輕晃了晃手腕上的繩索,線繩上的鈴鐺隨之發出輕微聲響。
    清脆響聲,引來了身後毛奇、更遠處的錢舟的目光。
    那兩人微微加快了腳步,與周昌聚在一處。
    “灰霧正在變淡。”周昌摘下耳朵上罩著的瓷碗,取出耳孔裏的棉花,與錢舟、毛奇說道。
    他的目光主要落在錢舟身上。
    對方是唯一一個探索過青衣鎮外圍這片灰霧,還全須全尾活著回來的人。
    錢舟的經驗至關重要。
    毛奇此時也沒話說,走進灰霧百餘步,他根本沒有感覺到這片灰霧與此前有什麽區別,又哪裏變淡了?
    “我們當時在灰霧裏走了很遠……”錢舟微微變色,努力回憶著當時經曆的種種細節,道,“我記得很清楚,騾馬都停下來歇了一回腳,我們才繼續朝前走。
    那個時候,霧氣從來沒有逐漸變淡的跡象——
    灰霧是突然消失的。
    一下子消失了個幹淨!
    隨後,很多羊就出現在高坡下了……”
    身處於這片霧氣裏,錢舟很知道避諱,他所說的‘很多羊’,代指的就是已變成了詭的羊倌‘阿桑’。
    “灰霧把你們帶到了那隻詭的跟前。”周昌推測著道,“其實當時那片霧氣應該一直都存在,隻是你們遇到那隻詭,那隻詭讓你們產生了幻覺,可能令你們以為,霧氣一下子消散了。
    否則,霧氣若真個一下子消失去,我們而今怎麽還會走進走進這片霧氣裏?”
    “嗯。”錢舟點了點頭,對周昌的推測表示認可。
    他抬眼看著四下的霧氣:“周兄弟覺得,這裏的霧氣變淡了?
    我本事不夠,其實並沒有感覺到這片灰霧有甚麽變化……”
    毛奇也在旁附和著了幾聲。
    “我能暫時吸取饗氣,借助自身神智晃動的瞬間,看到四下饗氣的流動。”周昌解釋道,“當下四周的饗念比我們初入灰霧之時,少了大約一成左右。
    在咱們說話的這會兒時間裏,它還在繼續變少。
    現下確切的說,是饗念減少了——饗念減少,便會引起饗念聚化的灰霧慢慢變淡。
    待饗念減少到一定程度,你們便能察覺到了。”
    周昌頓了頓,又向二人說道:“假若錢兄弟從前遇到的情況真實不虛,那麽當下灰霧變淡此種跡象,便是一種異常情況了……
    可能我們是要逐漸走出灰霧覆蓋之地——但錢兄弟說你們在灰霧裏走了很久,都未能從此中走出去。
    因為我們今時手腕上多了一根繩索,所以便能很輕鬆走出這片灰霧?我覺得不太可能。
    所以,我更傾向於咱們當下,可能是在逐漸接近某個詭類。
    兩位兄弟,要做好準備。”
    二人聞聲,眼神都變得沉凝起來。
    毛奇搓了搓手,隨即從隨身褡褳袋裏掏出了一板線香。
    周昌還以為他要將那線香點燃,正要提醒他在灰霧中切不可點燃香火,以免引來詭類與妄念吸食。下一刻,毛奇就將那板線香塞進嘴裏,大口咀嚼起來!
    他嚼食著線香,一叢叢紫色長毛就從他渾身毛孔裏生出。
    燥烈的煞氣,流淌在那叢叢紫色長毛內。
    毛奇當場‘發僵獅子’,長出的紫毛覆蓋住了頭臉、胸膛、四肢。
    他的屍煞積累還不夠充足,不能遍覆全身,一身屍煞也是最初始的紫色。
    隨著毛奇發出滿身屍毛,周昌、錢舟頓時覺得身畔熱烘烘的,好似站著一個燃燒的火炬!
    煞氣侵體,總叫人有些不舒服。
    錢舟稍稍遠離毛奇,他抽出腰間木盒子裏的盒子炮,將一道黃色符貼在了盒子炮下麵連著的彈夾上。
    周昌看著錢舟的動作,一時有些驚奇。
    “這是喝火符。
    大哥同一個火居道士求了很久,別人才給了三張。
    貼在刀槍上,能叫刀槍生出一層‘火神’,可以傷到詭類。
    貼在盒子炮上,也有作用。”錢舟見周昌的眼神,便笑著與他解釋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