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安排(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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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家墳埋了個貴妃,貴妃奶的孩子,是她公公雍正的腦殼兒。
    這個皇帝腦殼,一直在找一個肉身,好把自己的頭放上去,溫永盛這時候主動湊過去。
    皇帝腦殼送了他一道離地五尺的猖神旌,隨後就把他的身子拿來用了,裝了很多饗氣在那個身體裏頭。
    韃子皇帝是以這個饗念為食的,但這卻害苦了溫永盛,溫永盛的頭容納了神旌,身子卻還被迫和腦殼連著,備受這些饗氣的困擾。
    這百多年來,與其說他在嚐試容納神旌,不如說他一直在嚐試割斷自己腦殼和身子的聯係,隻要腦殼自由了,成為俗神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到了現在,又出來了一個財寶天王。
    它給了溫永盛一個方法,叫溫永盛念咒,使腦殼脫離肉身,成功變成俗神。
    同時,溫永盛那個‘饗身’,也從天頂上掉下來,變成了這場下在青衣鎮上的雨水。”
    周三吉以一口蜀地方言,將周昌所講內容提煉了一遍,他把話說完看向四周眾人:“我說的,對不對?有沒有錯?”
    “還是老人家講的精到哦。”
    “您講得好!”
    “周小哥說得太多,我一時有些記不住,您說的很簡練。”
    周圍人紛紛點頭,一個個神色恍然。
    方才周昌一番言辭,在場幾人裏聽懂的沒有幾個,而周三吉這段話,倒是叫眾人聽得明明白白。
    周三吉無聲地笑了笑,臉色又迅迅速變得嚴肅,他與周昌相視,道:“財寶天王是為了你變成聻屍的肉身來的。
    皇帝腦殼一是為了給自己配個好肉身,二是為了吸取它積攢這些年的饗念。
    溫永盛現在得償所願,但整個青衣鎮的規矩禁忌,都是它立下來的,‘清靜經’就出自於它,這個鎮子是它的地盤,它也不會走。
    所以說,現在它們三個人手一雙筷子,都在青衣這口鍋裏攪和著,等著撈食吃。
    而咱們這些人,不論哪一個,其實都是它們的食物。
    阿昌,你對此有啥子想法?
    大家有啥子想法?都可以說說!”
    眾人猶豫躊躇,一時間也沒有甚麽想法,便都將目光看向周昌。
    周昌垂目看著地麵,神色淡淡:“而今這場雨水下起來,不知道青衣鎮通往外界的路還通不通?
    還能不能逃得出去?
    若能逃得出去,首先便是要組織人手,設法將鎮上人送出去。
    鎮上人越少,詭化的頻率就越低。
    雖然萬物皆有饗念駐存,但人心化為惡鬼的可能,卻遠超其他事物。”
    周昌抬目看向周圍眾人,又道:“要是能夠離開青衣鎮,你們有誰想離開?”
    他話音落地。
    白父看向白秀娥,喚了一聲:“秀娥?”
    秀娥搖了搖頭:“爹爹,要能離開這裏,我先設法送爹爹出去。
    我就不走了。”
    “你不走,我個老頭子活著有甚麽意趣?”白父早就知道女兒的心意,出聲詢問不過是為了確認而已,他釋然一笑,道,“我也不走,不用為我花心思。
    這住著聽舒服,得多叨擾老哥哥一段時間了。”
    說著話,白父向周三吉抱了抱拳。
    “哪裏的話……”
    周三吉擺了擺手,目光看向周昌:“去到別人家的地方,就得想方設法融入別人家的環境裏麵去。
    呆在青衣需要每天起五更念經,誰知道別的地方又有啥子樣的規矩?
    反正現在根本沒有真正的善地。
    阿昌,你嘞?
    你是想留下來,還是想要走?
    我老了,走或留都無所謂的,全看年輕人的意思。”
    周昌道:“我走不了。”
    周三吉聽得周昌所言,笑了笑,神色倒是沒有太大意外:“你不在的這兩晚上,到底惹了多少事哦……”
    “鎮子上還藏著李夏梅的丈夫老馮,它也是一個俗神。
    我身上留著它的死兆。
    八天之後,就會頭顱爆裂而死。
    所以,走還是留,對我來說,從來不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我與皇帝頭顱做了個交易,讓它八天之後把頭顱接在我這具身體上。
    唯有留在這裏,身在局中,我才有可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才有可能向死而生。”周昌神色沉定,終於說出了如今自己麵臨的最大危機。
    此番話一說出口,屋子裏的氣氛就變得更加陰沉。
    “你到時候頭掉了,魂兒也得死——”周三吉臉上的皺紋抖動著,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瞪視著周昌,道,“你想用破地獄的方法?
    你想再啖一回身上的劫數?”
    “也隻有破地獄的方法能用上一用了。”周昌點了點頭,“皇帝頭顱想要我這具身體,財寶天王對這個肉身更是謀劃許久了。
    他們想要,我就給他們。
    ——跟他們爭是爭不過的,那就棄權,讓他們互相爭,讓他們打出狗腦子。
    等到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的時候,我再設法,火中取栗。”
    “嘶——”
    周三吉聞言,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他麵皮猛地抖動了幾下,似是想要張嘴咒罵些甚麽,最終卻緊緊閉著嘴,甚麽都未言語。
    沉默了良久,周三吉才緩緩出聲:“日他媽的神神鬼鬼哦!
    當初你第一回遭災,叫詭害死的時候,我對它們千拜萬拜,希望它們能夠開恩。
    後來你活過來,我以為這事情總算過去了,沒想到它們的心是這麽的險,這麽的惡,這麽的毒!
    它們吃我們的饗念,喝我們的心血,最後還要我們的命,沒有比它們更狠的東西了!
    現在它們把咱們逼到了絕路,那咱們就跟它們幹!
    幺孫兒,爺爺再給你破一次地獄又如何?!
    沒得事情!”
    周昌垂著眼簾聽周三吉言語,他眼神幽微,無人能看出他內心到底在轉動著何種念頭。
    “這兩天我還是到處打聽打聽,看看還有沒有外頭的人再進鎮子上來了,這樣就曉得從鎮子到外頭的路還通不通。
    石蛋子,要是外頭的路還通著,師叔我就先把你送出去,怎麽樣?”周三吉向石蛋子問道。
    石蛋子神色緊張,連連搖頭:“我不走,我跟著、我跟著周大哥!”
    他師父現在已經發瘋,而今周昌反而成了石蛋子第一信重的人。
    周昌聞言笑了笑:“我也照顧不了你,能走還是走吧。
    去了其他地方,或許剛開始會有些不適應,但也比呆在鎮上早晚都有可能送命好。”
    石蛋子頓時哭喪著臉,一下子沒了主意。
    “再看嘛!”周三吉見狀,道,“能出去自然最好,不能出去也隻好跟老天爺鬥一鬥,從它手裏掙命咯!
    總之,這幾天大家都呆在家裏,不要出門別和外麵的人接觸——”
    老人話未說完,便被周昌搖頭打斷:“要出門,要和外人接觸!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每天起五更念經,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不要讓別人覺得我們不一樣。”
    幾人聽著周昌的話,慢慢明白了過來。
    如今的青衣鎮,已然詭化。
    但詭化的人們生活在此中,如無外力侵擾,便多會維持固有的生活方式。
    此時表現反常的人,反而會成為詭類們眼裏的‘鬼’。
    尤其是,青衣鎮還有起五更念經的規矩。
    今下誰不遵守這個規矩,誰就是異類,誰就有可能將被指定為鬼!
    周昌這時候從懷裏抹出了一塊鐵牌,以指腹摩挲著,道:“爺爺,你說明天鐵檻會就要開始了,我明天準備去鐵檻莊看看。”
    “這時候路上到處都是危險,鐵檻莊雖然在青衣鎮的邊上……”周三吉本能地想要反對,但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收了聲。
    隻聽周昌說道:“鐵檻會雖然是明天開始,但今天那些趕屍人、馬幫人物、三教九流大都應該已經落在莊子上歇腳了。
    我去拜會他們,互相打個招呼,多個朋友多條路。
    他們現在隻要進了鎮子上,想走怕是沒那麽容易了……”
    周昌轉眼看著窗外,雨線雖然稀疏,但始終沒有停歇的跡象。
    他接著道:“這場雨要是把人困住了,叫大家都出不去,其實也未必完全是件壞事。”
    “那好嘛。”周三吉聽懂了周昌言外之意,點了點頭。
    “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情需要解決。”周昌站起了身,“我去看看楊大爺,究竟是瘋著的,還是醒著的?”
    ……
    昏沉沉的屋子裏,蕩漾著一股類似狐臭的難聞氣味。
    周昌走進屋子裏,嗅著這股氣味,腦袋微有些沉。
    他識得這股味道。
    這是黃鼠狼遇著危險的時候,放出的臭屁味,具有一定的毒性。
    從前在老家居住的時候,家裏養有一條獵犬,周昌曾見到過那隻狗兒咬死一條進院子偷雞的黃鼠狼。
    那時候滿院子都是這種黃鼠狼的臭屁味。
    周昌摩挲著左手拇指上的骨扳指,目光看向這濃鬱臭屁味的源頭——
    楊瑞站在鏡子前,滿頭花白頭發披散,他穿著一件黑袍子,高大的身形配合著滿頭亂發,好似人熊一般的站在那裏,手指梳弄著臉龐兩邊的鬢發。
    此時,楊大爺或許是感應到了屋子裏的另一個人,他徐徐轉頭來與周昌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