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拽生秧”(6K,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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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昌坐在顯示屏前,將情人節那天出租房周圍的監控錄像翻來覆去地看。
    從始至終,他隻看到應身女友李曉棠穿過街道,往出租房這邊走來,在此以前,何炬已經驅車離開。
    他再未見到第三人出現在出租房的附近。
    但鄰居老太先前的言辭也很篤定。
    老人就是聽到了李曉棠在何炬出租房裏,與其他男人談笑的聲音。
    “若真的存在這第三個人,那它應該不是人…”
    周昌默默思忖著。
    他想到了那被自己從床頭牆壁上刮除的黴斑牆皮。
    何炬的出租房內,本身可能就在蘊生某種怪異。
    這個怪異存在,曾以何炬的形容出現,與何炬女友李曉棠共度了情人節。
    二者間又發生了甚麽事情周昌不得而知。
    “沒事了。”
    周昌起身向旁邊的中年房東說道:“謝謝。”
    房東點了點頭,並不向周昌過多地詢問甚麽,隻是把手裏的一根鑰匙遞給了周昌:“倉庫的鑰匙,用完之後記得還我。
    裏頭隻放了你的雜物。”
    這位房東木訥少言,從不問東問西的性情,也叫周昌甚為喜歡。
    省去了周昌費唇舌解釋的麻煩。
    “好。”周昌連連答應著,接過鑰匙,轉身走下了樓梯。
    他沿著過道走到樓房左側角落,拿鑰匙擰開了樓梯間的門。
    那扇小門一被推開,灰塵的氣息頓時撲麵而來。
    周昌躬身鑽進樓梯間裏。
    狹窄的倉庫雜物間裏,堆放著一些很古舊的線裝書籍,還有用來熬草藥的藥罐子、熬藥的煤球爐、一些散碎煤球塊、研藥用的藥臼子等物。
    “這些東西,都是何炬曾經用來熬藥的工具。”
    周昌在那些瓶瓶罐罐裏翻撿了一陣,並未從中找到有價值的東西。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堆舊書上。
    書籍本身雖然古舊,但還算不上是古董,頂多有個五六十年的曆史。
    堆放在最上麵的幾摞書,分別是《笑林廣記》《子不語》《閱微草堂筆記》一類的書冊,往下還有甚麽《民間收驚口訣》《出黑手印》之類的民俗雜項書籍。
    周昌首先翻了翻那兩本民俗雜項書籍。
    他一目十行地翻過兩本書,大致瀏覽一番,並沒有甚麽收獲。
    於是又去翻別的書。
    最終,在那本《笑林廣記》的扉頁,他找到了何炬寫下來的一些話:“生活太辛苦了,讀點笑話,讓自己高興高興,暫時忘卻煩惱。”
    這一段話下,還有何炬的署名。
    《笑林廣記》應該是被何炬經常翻動,整本書的書頁邊角都起卷褶皺了。
    在這本書裏,周昌找到了何炬夾在其中的幾頁草稿紙。
    草稿紙上寫滿了字跡。
    第一頁草稿紙上,何炬散散碎碎地寫了一段時間的日記:
    “23年7月21日。
    天氣,晴。
    今天曉棠又在咳血了,我帶著她去了市中心醫院。
    醫生給她開了肺部CT,但我們交不起檢查費,所以先回了家。
    她的父母真可恨啊!
    女兒病得這麽嚴重,她們從來不來看一眼,一分錢也不願意出!
    我感覺好無力…”
    “23年7月24日。
    天氣,大雨。
    我從表哥那裏借了點錢,還是帶著曉棠去醫院把CT做了。
    醫生看了CT,告訴我曉棠應該是腫瘤,他又讓我們補充做了很多檢查,安排曉棠等床位住院。
    我查過了,腫瘤就是癌症。”
    “23年7月30日。
    今天醫院打來電話,說是有床位空出來了,問我們去辦住院手續。
    我們沒有錢,所以我和那個打電話的護士說,我們去別的醫院治了。
    其實是帶著曉棠在家等死。”
    “23年7月31日。
    我聽附近的鄰居說,中藥治療腫瘤很有效。
    我帶著曉棠去了那個人推薦的中醫大夫哪裏,曉棠吃了一道藥後,說她好了很多。
    今天晚上,她還給我煮了飯。
    真好,生活有轉機了。”
    “23年8月9日。
    曉棠越來越瘦了,吃不進東西。
    去附近的診所輸液補充營養,診所大夫都找不到她的血管。
    真的在變好嗎我要看著她死嗎”
    “23年8月16日。
    為什麽會不允許買賣器官啊我們走投無路了啊!!!”
    “23年9月3日。
    曉棠在咳血。”
    “23年9月…
    曉棠還在咳血。”
    “23年10月…
    曉棠不咳血了,但她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診所大夫說,她可能就這幾天了。”
    “23年10月31日。
    今天,我找到了一個偏方,叫‘拽生秧’。
    在死者剛死的那一刻,就用木炭覆蓋他的身體,外麵罩上不透風的棉被、床單。
    而後每天給他灌服‘拽命方’,泡‘活身湯’。
    九天之後,死者就能活過來。
    隻是,唯有在第九天活過來的才是死者本人,在第七天活過來的死者,很可能是別的東西。
    曉棠,我不想你死。
    我要留下你!”
    “23年11月2日。
    夜間九點三十二分四十三秒。
    曉棠死了。
    但沒關係。
    我會救活你!
    如果我救不活你,就把我的命給你!
    曉棠,等我!
    等我!”
    “23年11月9日。
    夜間九點三十三分。
    曉棠活了!
    和書上說的不一樣!
    曉棠在第七天就活過來了!
    活過來的就是曉棠,不是別的髒東西!”
    周昌半蹲在樓梯間裏,看著手中的幾頁草稿紙,瞳孔緊縮。
    哪怕他不曾身臨其境,但僅僅隻是看到何炬曾經記錄下來的這些文字,他都有一種絕望得喘不過氣的感覺,在這無窮的絕望之後他更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詭異感!
    那所謂的‘拽生秧’,可以複活死者!
    但須得是死後第九天活過來的,才是死者本人!
    在第七日活過來的,則根本就是別的甚麽怪異東西!
    聯係到鄰居老太曾經提過,何炬曾經連續七天在出租屋門口燒紙燒香,熬煮中藥,而那七天時間裏,其女友李曉棠根本沒有露過麵!
    想來就是在那段時間,何炬運用了這個‘拽生秧’的方法!
    但是彼時活過來的,根本不再是李曉棠,而是某種髒東西!
    所以從那天之後,李曉棠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變得與從前迥然不同!
    周昌心神震動!
    他翻到草稿紙的最後一頁。
    這頁草稿紙上,還用膠水粘著一塊不到巴掌大的泛黃紙頁。
    就紙頁的排版和質地來看,這應當是何炬從不知哪張舊報紙上裁剪下來的一個篇章。
    被裁剪下來的這塊報紙上的內容,赫然是拽生秧’之法:
    拽生秧之法,能使剛斷氣的死者複生,但此法的原理乃是犧牲施法者的壽數、福氣、陰德等等,強行為死者續接生機。
    於施法者而言,此乃揠苗助長之法。
    將施法者的壽數陰德,緩緩拔除,移嫁至死者身上,所以才得名‘拽生秧’。
    施展此法以後,施法者的壽數、陰德等等不再紮根於其肉殼之內,而是漂浮在其肉殼周圍,壽元陰德發有奇香,必定招來邪詭伺機吞噬。
    但因施法者壽數並未真正絕盡,三魂對其仍有護持,是以邪祟仍不能強行搶奪其飄散在外的壽元陰德。
    這個時候,邪祟往往會寄托在那被施以‘拽生秧’之法的死者身上。
    待頭七之時,邪祟使死者屍身詭化,死者忽又複活,常常令施法者大喜過望,放下所有防備。
    殊不知,此時正是邪祟害人之時。
    這時須以桃木所製鎮尺,拍擊死屍額頭,逼出其體內邪祟,如此施法者則安全無虞。
    否則必被邪祟食盡一身壽元福澤,當場就死!
    唯有在第九日時,死屍身上死氣被施法者身上生氣轉化,徘徊在外的死者之魂,忽而歸附,則死者才算是徹底由死轉活。
    附‘拽生秧’之法,內外運用藥方如下。
    周昌看過了此法需用的藥方,正與何炬早些年網購的那些藥材都對應得上。
    但他內心亦因此生出了新的疑問:
    “按照這塊報紙上的內容來看,第七日複活的李曉棠乃是詭邪無疑。
    它應該在第七日就抽幹何炬一身壽元,使之死亡。
    為什麽何炬至今都能與這個邪祟相安無事還是說,何炬早就已經在第七日時死了何炬已經變成了和李曉棠一樣的‘髒東西’,所以在情人節那天,他能在外做網約車的同時,還能和李曉棠共度晚餐換而言之,如今的我,其實是隻鬼”
    燈光從樓梯間頂上投映而下,在地上投射出‘何炬’的人影。
    周昌看著自己微微晃動的影子,心窩處掠過一陣冷風,後背上跟著浮起一層白毛汗!
    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忽而從他心底生出!
    他猛地抬頭,目光先看向自己的出租房。
    窺視他的目光,似乎就是從出租房的方向投來的!
    但周昌看向彼處,彼處除了兩扇黑洞洞的玻璃窗外,再無他物。
    他的目光跟著前移,一下子看到了街對麵那個水果攤。
    水果攤的攤主隔著半條街,與他對視了刹那,又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窺視感,來自於這個官麵靈異組織負責調查自己的人周昌心頭生出些許困惑。
    調查人員的目光沒有絲毫惡意。
    若是被其窺視,周昌不至於心頭忽生警兆,後背直冒冷汗。
    但他一眼看過去,除了與這個調查人員對視了一眼之外,也沒有看到其他的人。
    這忽然而生,有忽然消散的被窺視之感,打斷了周昌的思緒。
    周昌將那幾頁草稿紙疊好了,收在衣袋他返身鎖上樓梯間倉庫的門,上二樓把鑰匙還給了房東。
    之後就回了自己的出租房。
    乍一進門,周昌就聞到了一股肉質腐爛變質的臭味。
    屋子裏的風扇呼呼地吹著,也驅不散此中鹵肉香氣與肉質腐臭交雜的氣味。
    周昌循著那股臭味的源頭,徑自走到廚房。
    廚房燃氣灶上,燉鍋裏的大塊牛肉還在鹵肉湯的浸泡中,被天然氣燒得咕嘟嘟冒泡。
    但這一整鍋的牛腱子肉連同肉湯,卻都已經腐壞變質!
    這鍋牛肉從下鍋鹵製到現在,還沒有超過一個半小時!
    燃氣灶上的火都還在燒著,鍋裏的肉卻先腐敗了!
    而且,就在周昌走進廚房的這段時間裏,鍋裏的牛肉腐敗還在加劇,原本還能看到塊狀肉質的腐臭鹵湯裏,牛肉塊漸漸變成了膿水質,與腐肉湯混雜了起來。
    那股臭味,直衝周昌的天靈蓋!
    “見鬼了…”
    周昌喃喃低語。
    他想起李曉棠前幾天為自己送來的夜宵。
    那些食物放在電腦桌上,不見被人動過的痕跡,卻在很短時間裏也腐壞變質。
    而且,彼時周昌還聽到了大口咀嚼食物的聲音。
    他原本以為是李曉棠這個邪祟,將那份夜宵當做供品,吸食走了供品裏的食物精氣,如此才導致了食物快速腐化變質。
    但如今李曉棠並不在此處,周昌的鹵牛肉依舊很快變質了。
    這說明他的出租屋裏,還藏著另一個偷嘴吃的鬼。
    “會是誰呢”
    周昌不漏聲色,他拿起鍋蓋,蓋住了散發著臭氣的鹵鍋。
    關掉燃起,端起鹵鍋,周昌穿過房屋,瞥了眼自己床頭的那麵牆壁。
    牆上也不見有先前的黴斑痕跡。
    他關掉房裏的燈。
    房間內一刹那變得昏暗。
    濃重的昏暗裏,衣櫃豎在床側,電腦桌擺在床對麵,各種雜物淩亂擺放在各處。
    它們在這處房間裏形成了各種各樣的陰影角落。
    每一處陰影角落裏,都好像站著一個黑黢黢的‘人’!
    但周昌的眼睛,還能分辨出那些陰影角落隻是被黑暗遮蔽著,看起來像是有人或者某種東西站在彼處而已,他不至於被這些驚到,疑神疑鬼地自己嚇自己。
    然而,當周昌的目光梭巡過出租屋裏的各項擺設,回轉至床頭時。
    他又分明看到了在那張床的床沿處,確實有個人穿著和他一樣的衣服,雙手手肘支在膝蓋上,手指交疊,以手背托著頭顱。
    那‘人’背對著周昌,麵朝著那個衣櫃。
    於周昌看向它的同時,它也緩緩轉過臉來,白慘慘的一張臉上,隻餘眼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周昌!
    “嘩!”
    四下的黑暗好似沸騰的海!
    腐臭的氣味如同手臂,從四麵八方漫灌入周昌的鼻翼!
    周昌眉心跳動著,眉心骨裏封鎖著的一團火,欲將這片腐臭的黑海點燃!
    這時候,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一手端著鍋,一開燈。
    燈光下,房間裏一切如舊。
    床沿處,也不見一個背對著周昌的男人。
    周昌出了屋子,他似有意似無意地往水果攤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與那個水果攤主對視。
    察覺到對方目光的一刹那,周昌又‘慌張’地收回目光。
    他把燉肉鍋放在門口,和其他垃圾堆在一塊。
    繼而轉身走向自己的那輛破雷淩,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他已經留下種種痕跡,就是為了叫這些跟蹤人員發現自己身上的‘不同之處’。
    希望他們不要叫自己枉費了這番苦心。
    “這小子確實有點兒不一樣。
    好像發現我在觀察他了”
    水果攤上,胡子拉碴、披著件破舊藍灰西裝外套、內搭橙白雙色條紋T恤、下著黑色西褲、踩拖鞋的中年男人,目視周昌開車駛出這條街道,口中喃喃自語著。
    他搔了搔自己亂如雞窩的頭發,頭皮屑就像雪花般紛紛墜落。
    明明當下天氣還很炎熱,此人又將那件西裝外套穿得很板正,幾個西裝扣都係得嚴嚴實實。
    中年男人名叫‘鄭太秀’,正如周昌猜測的一般,乃是被錢克仁派來盯梢跟蹤的靈調局調查員之一。
    這位調查員,此時慢吞吞地翻出了西裝口袋裏的老式直板按鍵手機,播了一個號碼。
    待電話接通以後,鄭太秀對電話對麵的人囑咐了幾句:“王魎啊,這個叫何炬的年輕人,你還是再跟進一下。我總覺得他還是有點不同尋常的。
    辛苦你了,為調查局發掘人才,也是給你們分擔壓力嘛。”
    “好,局長。
    那我待會兒換張臉,開車跟著他吧。”對麵的王魎隨意回道。
    鄭太秀點了點頭:“叫搭搭平台配合一下,把何炬的每一單網約車行程都發給你。”
    “嗯。”
    “掛了。”
    鄭太秀掛斷電話,忽有一陣夏風卷過街角,帶來些微怡人的涼爽。
    這個中年男人卻緊了緊身上的西裝外套,跺了跺腳,頭皮屑簌簌而落,落地融化不見:
    “真冷啊,今晚怎麽冷得這麽古怪”
    他雙手抄進袖筒裏,蜷縮著脖頸,鬼鬼祟祟地掃視周圍一番,而後小跑到了街道斜對麵周昌的出租房門前。
    “剛才還又是刷鍋,又是切薑切蔥的,怎麽這會兒連鍋端著仍垃圾堆裏了”
    鄭太秀蹲在周昌門口那堆垃圾旁,嘴裏嘀嘀咕咕著。
    方才周昌拎著一條牛腱子肉,還有些配菜回出租房的情景,他都曆曆在目。
    他當時就猜到這個年輕人應該是要鹵一鍋上好的牛腱子肉。
    誰知幾個小時過去,鹵牛肉沒見到,卻見到對方把鍋扔到了門口的垃圾堆裏當時對方還偷瞧了他兩眼,鬼鬼祟祟的,模樣透著些古怪。
    鄭太秀吸著鼻子,裹緊了那件根本就不保暖的舊式西裝外套,他感覺越來越冷,鼻子裏也隱約嗅到了一股臭味。
    隨著他伸手揭開那還發燙的燉鍋鍋蓋,鍋中的腐肉膿湯驟地噴薄出洶湧的臭味,直貫天靈!
    “嘩!”
    鄭太秀的頭皮間,驟有頭皮屑如雪片撲簌簌墜落!
    片片‘頭屑’,落地融化,化作幹燥水泥地麵上的點點濕痕!
    他頭頂灑落的頭皮屑,竟然就是真正的雪!
    “好冷啊——阿嚏!”
    鄭太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哆哆嗦嗦地看著鍋裏的腐肉膿湯,不敢再吸鼻孔,隻是喃喃低語:“魎象…這個年輕人,真的遭鬼了啊…
    十有八九是懷有某種靈異體質的。”
    鄭太秀站起身來,隔著窗戶觀察周昌的出租屋。
    出租屋裏燈光未滅。
    亮堂堂的屋子裏,並不見有‘魍象’浮顯,鄭太秀隨便掃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明月萬年無前身,照見古今獨醒人,公子王孫何必問,和光也同塵…”
    轎車裏,飄揚著悠揚的樂聲。
    王魎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搭在方向盤上,操縱汽車穿行於城區車流之中。
    他的車子如遊魚一般,在密集車流裏靈活穿梭,幾次變道,見縫插針之後,已經將原本與他同列的車子甩開一二裏地了。
    這時正值下班高峰期,道路擁堵也是常事。
    城市街道上,各種車燈匯集成長河。
    在這道車流之中,王魎汽車的前方,亦有一輛汽車在擁堵車道間靈活穿梭著,以極順滑的‘身段兒’,駛出了這條擁堵的道路。
    那輛汽車看起來毫不起眼,是一輛有些年頭的破雷淩。
    “車開得倒是不錯。
    以後進了局子,可以給那些人當司機!”
    王魎咧嘴笑了笑,對那台始終將他遠遠甩在後頭的雷淩車的司機,給出了如此評價。
    他內心大抵是有些不服氣的。
    一陣陣虛幻昏黃的光影從他身上掠出,鋪陳在這輛嶄新的電車內。
    電車的座椅迅速變得發黃破舊,整輛車的內部,在一瞬間被那些昏黃光影覆蓋過後,就浸滿了歲月的氣息。
    王魎小小地做了個弊,正要以此來反超前頭那輛破雷淩這時候,架在中控台支架的手機裏,忽然傳出‘噠噠’兩聲:“已自動為您接單——乘客距您一公裏,請您在順昌街道中段明仁超市門口等候該乘客…”
    “日!”
    王魎牙縫裏擠出一個字,隻得悻悻地將那些昏黃光影收回。
    電車內部的環境又變得嶄新。
    他轉過街口,看到那輛破雷淩亦在往前走,跟自己所要接送的乘客目的地是同個方向,心裏就鬆了一口氣。
    王魎掰轉方向盤,穿過一條巷道,便進入了‘順昌街道’。
    明明與此相隔不遠的另一條街上,車流如織,密密匝匝,然而王魎隻是轉過一個巷子,進了順昌街以後,此處卻稀稀拉拉地不見幾個行人。
    路邊的梧桐樹飄墜黃葉,掩映著一間間藍綠招牌的藥店。
    一間間藥店簇擁的明仁小超市門前。
    昏黃路燈下。
    有個看不清臉兒的高瘦青年低著頭站在那。
    其看到王魎的車輛臨近,揚手朝王魎揮了揮手。
    王魎搖下車窗,向那不知是不是因為被路燈映照著,所以看不清臉兒的高瘦青年問道。
    這人體型和那個何炬倒是挺像的。
    王魎一邊問,心裏一邊還在轉動著些有的沒的念頭。
    明明他先前已經快跟上何炬的車子,就為了演的像一點,接個單子,就令對方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竄遠了。
    一想到這些,王魎心裏不禁有些焦躁。
    “是。”
    他聽到那個年輕人似乎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便將對方載上了車。
    而後一腳電門,汽車無聲息地穿過街道,路邊黃色的梧桐樹葉隨風起卷,在昏黃街燈映照下,讓人恍惚間有種深秋臨近的感覺。
    王魎擺在中控台支架上的兩台手機屏幕浮出導航地圖。
    兩副導航地圖裏,顯示出一模一樣的兩條路徑。
    隻是左邊這台手機裏的導航地圖上,標識的是王魎當下的位置,當下行進的路徑。
    右邊的手機裏,標識著周昌當前的行進路徑。
    “竟然有這麽巧的事兒”
    王魎喃喃低語。
    他當下載著的這個乘客,與把他遠遠落下的何炬當下搭載乘客的目的地完全一致!
    汽車穿過一條條路燈明亮的街道,漸漸駛入郊區。
    街道兩邊,漸漸現出大塊大塊的稻田。
    此處亦不再有路燈映亮街道。
    路越走越偏。
    王魎卻漸漸追上了前頭那輛破雷淩。
    他已經能看到前頭何炬那輛車的車尾燈。
    他心情微微放鬆,瞥了眼後視鏡。
    後視鏡裏的青年低著頭,昏暗空間裏,有些看不清他的臉兒。
    “兄弟,你這麽晚了,跑東四環外幹什麽那邊可是什麽玩兒的地方都沒有!“王魎沒忍住向那青年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