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桃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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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昌今次能成功從喪門、吊客這兩道鬼神手中,奪得一道‘門神本源’,其實是諸多因素相加的結果。
    其中首要根因,就是他已經化生出了傍鬼‘凶儺’。
    且凶儺的氣息,會引得鬼門後的‘五色虎牛之屍’發狂,瘋狂頂撞鬼門,牽製住鎮守鬼門的喪門、吊客二神,令之麵對周昌的手段,總是束手束腳。
    他在踏足井下鬼門關之前,就已察覺到了五色虎牛之屍,與凶儺之間隱隱的牽連。
    再有就是,喪門吊客二神不僅要鎮守鬼門,它們本身的狀態也很不對勁。
    二神分明能化作天上大星,直接放射災殃邪穢氣息,把想魔狀態下的周昌兩把火都照映了出來,那兩顆星辰,端的是不祥災星。
    可二神的本形,卻並不是這兩顆凶星。
    鬼門上掛著的那兩道赤條條人影,似乎才是它們的根本。
    凶儺周昌攻伐門上的人影,便令天上凶星投鼠忌器。
    倘若那時周昌麵對的喪門吊客二神,乃是舊現世中的‘俗神’的話,那他不會有絲毫遲疑,立刻會扭頭就走一一俗神神旌不滅,本身也就永恒不死,它們或有弱點,但那樣的弱點,也不是在極短時間內就能試探出來的。
    相比起循出俗神的弱點,使之陷入沉睡。
    還是發現俗神之後,盡快奔逃,不要被它的禁忌規律影響更實際。
    兩顆凶星散發的威能,已經與俗神一般無二。
    但凶星對應的喪門、吊客本形,又偏偏弱點太多。
    這就是二神狀態不對勁的地方。
    是什麽讓二神不能徹底化為凶星,展現禁忌規律?
    因為它們各自在試圖消化吸收‘門神本源’,還是那個‘道鬼之禍’?
    若此中有道鬼作祟,那麽究竟門上的二神是道鬼,還是天上的凶星是所謂的道鬼?
    舊現世中的事物,一旦融合了神旌之後,就成為了俗神。
    那些人或動物,在融合神旌以前,往往能保持自我的‘秉性根本’,但化為俗神以後,它們也會被神旌逐漸磋磨去秉性根本,‘自我’被磋磨幹淨,不複存在,從此便成為不斷散發禁忌規律的工具。
    譬如‘溫永盛’,譬如‘馮亖’。
    它們具備的情緒,隻是俗神的情緒。
    它們的自我,已然逐漸消無。
    而今下新現世中類似凶星一般的神位,在被人或物融合以後,對應人物本身,或許還能保持自我?就像門上的二神一樣?
    周昌了解得愈多,便覺得此中涉及的謎團跟著變得愈多。
    他的目光落在牽著自己左手的阿西身上。
    阿西雖然麵貌猙獰可怖,但在老父親眼裏,還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
    “也不知此間給你喂食什麽,能加快你的成長?
    “若是到了舊現世,彼處饗氣肆意奔流,聽說最能助力新現世的神靈成長,但采食饗氣對於天地萬物而言,都是一件利益愈大,風險愈高的事情…
    “有什麽東西是能叫你服食之後,得到成長,又不會有風險的?”
    周昌向阿西詢問著,將腋下的那對門神畫在阿西眼前晃了晃:“好兒子,這個東西,你喜不喜歡吃?”
    阿西看著那對門神畫,縮了縮脖子。
    顯然它並不以此作食。
    “那這個呢?”
    周昌將手裏的赤珠遞到阿西門前。
    阿西看著那顆赤珠子,眼裏微微閃動著亮晶晶的光。
    這顆赤珠子,看來是對上了它的胃口。
    “這對門神畫,也是門神本源所化,它不對你的胃口,這顆赤珠子也包含了門神本源,反而合你心意?”周昌揚了揚眉,這熊孩子倒是知道專撿好的吃。
    就是個饞嘴娃兒。
    阿西感應到周昌的心意,怯怯地低下了頭。
    周昌想了想,赤珠子中不僅藏有神荼本源,也有許多鬼影。
    阿西喜歡吃的東西,或許是那些鬼影也說不定。
    他摸了摸阿西的頭,道:“等著,老子一會兒檢查過了這顆赤珠,看有沒有辦法,讓你吃上一點兒。”
    聽到父親這番言語,阿西猝然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周昌手中的赤珠子,踮著腳尖,伸著雙手,像是在向周昌索要那顆赤珠子,當場將之吃掉。
    周昌見狀笑了笑,把赤珠子真的交給了阿西。
    瘟喪神能直接洞知他的細微心意,他卻隻能憑著對方的神情舉動,來推測對方的心意。
    他清楚阿西並不會是個吃獨食的熊孩子,所以眼下向自己索取赤珠子,多半是由於阿西本身擁有利用這顆赤珠子的辦法。
    正如周昌所想——
    阿西雙手捧住那顆赤珠,本就黑漆漆的破屋子,光線忽然變得更加晦暗,一時間伸手不見五指。
    連周昌的感知,似乎都暫時穿不破這層黑暗。
    黑暗中,一道墓碑聳立在了阿西的身後。
    那道墓碑上,浮現出‘瘟喪神明尊位’這幾個赤字。
    墓碑前,放著一個空空如也的香爐。
    阿西轉回身,徑自將那顆赤珠投入了黑洞洞的香爐內。
    “咕咚!”
    赤珠入爐,還有響聲。
    響聲過後,就有一縷青煙筆直地從爐中遊了出來。
    阿西拉著周昌,走到香爐前。
    他自己則圍著那塊墓碑轉了幾圈,形影一時消無。
    周昌鼻翼翕動著,那一縷從香爐中飄出的青煙,就縈繞在他的鼻翼間。
    這一瞬間,阿西那張醜陋恐怖的麵孔,周昌的麵容似乎重疊了起來,周昌嗅著那縷青煙,從中嗅探出了許多線索——
    向鬼神上香之時,三根香為一炷。
    一炷香是供養鬼神,傳遞心意。
    但是上一根獨香卻有向鬼神討教之意。
    當下阿西將這顆赤珠投入供奉他自身的香爐之中,使之煉出一縷獨香來向阿西討教,周昌借著瘟喪神的力量,也就正好探究這赤珠的線索。
    這顆赤珠子,乃是一名叫‘風林’的人物心頭血聚集而成。
    風林此人,自身殞命之後,便位列封神榜上,取得‘吊客神位’,為‘喪門星’之輔佐,同掌災禍不祥之氣。
    其生前之時,用某種法門,將一身血液煉為毒血,以自身血液飼養諸般蠱鬼,凝聚於這顆赤珠之中。
    在其死後獲封‘吊客神’以後,赤珠威能更增。
    以其心頭毒血所化的赤珠,得神位浸潤,其中蠱鬼播撒出去,便能在人群中掀起諸多災病。
    某些降頭師、草鬼婆設法采得蠱鬼病氣,專門用以害人。
    風林此後遭逢變故,本源與神位兩分。
    其一身‘吊客邪穢神血’,又再度轉為凡血。
    因而束縛不住珠子內的諸多蠱鬼毒蟲,大半蠱鬼毒蟲反而與其神位合流。
    今時的赤珠子內,多隻留蠱鬼影子,不曾落得真形。
    風林便是以這諸多蠱鬼影子,困住了神荼的本源。
    赤珠之中,隻有神荼本源,不見門神神位。
    “你是想吃這些蠱鬼影子吧?”
    繚繞在周昌鼻翼間的那道青煙裏,隱隱有陰森鬼影盤旋。周昌一眼掃過那些陰森鬼影,便知道了阿西真正想要的食物是什麽,是以向兒子如此問道。
    周昌對麵的那道墓碑佇立不動,對於周昌的話沒有任何回應。
    沒有回應就是默認了。
    “鬼影子留給你吃。”周昌說道,“爸爸再傳你一門神通。
    “這門神通叫做‘發燥神幡’。
    “風林的毒血,以及那些鬼影,就留給你食用、修煉發燥神幡。
    “以後要是再碰到這些瘟病邪穢之鬼,爸爸也都給你留著。”
    在對孩子的成長教育上,周昌自認為已經有些稱職的模樣了。
    如今既然知道瘟喪神的食譜,主要就是這些災晦瘟病之鬼,接下來他多多留意這些東西就是。
    行瘟使者李奇所處的這個礦區之中,旁的東西或許稀有,但瘟病之鬼必然是管夠的。
    隨後,周昌把神通‘發燥幡’的修行法門,也傳給了阿西。
    這個法門,既是神通,煉成以後,亦是法器。
    想將發燥幡煉成法寶,須要以一張罪惡不赦之人的皮囊,作為幡麵,以此來承載那些厭神瘟鬼,然若沒有尋得合用的皮囊,暫時也可以自身承載那些厭神瘟鬼。
    阿西本就掌持瘟喪神位,由它來約束那些厭神瘟鬼,也正合適。
    ——現世李奇一直在尋找瘟喪神,很大概率就是垂涎阿西的‘瘟喪神位’。
    不過,話說回來,現世這個李奇本也名列封神榜上,那它的‘行瘟使者’神位又去向何處了?
    隨著周昌向阿西傳下神通,同意其食用赤珠之中的鬼影後,
    香爐裏,一時飄出三股血紅煙氣。
    蠱鬼影子混合著風林的心頭毒血,化作煙氣在黑暗中徐徐彌漫開。
    黑暗深處,跟著響起一陣陣吸氣聲。
    ———這是阿西在服食三股香火煙氣了。
    香爐前的那副墓碑紋絲不動,但墓碑上的那幾個字跡色澤在逐漸加深,豔紅的就像當初周昌以心頭血描摹瘟喪神位時的狀態。
    周昌張開一隻手掌,‘瘟喪神傳承符籙’在他掌心裏浮現。
    這道符籙的色澤也跟著逐漸加深,其上漸漸多出了幾個模糊的符號。
    那幾個符號還太過模糊,周昌都無法分辨清楚,也就更不能探知符號的涵義。
    他放下手掌,在黑暗裏靜靜站著,看著香爐中飄散出的香火氣息由濃轉淡,最終完全消無。
    傾蓋四下、屏蔽感知的黑暗消散了。
    周昌聽到阿西發出的均勻呼吸聲———服食了毒血與鬼影以後,阿西暫時陷入沉睡。
    而周昌跟前的地麵上,出現了一道黑漆漆的牌子。
    這塊牌子,應是木質。
    早年前,萬姓為防備邪祟,便用桃木製成桃符,將之掛在門上。
    此種風俗就是因為鬱壘、神荼居於遍生桃樹的桃止山,在彼處攝拿鬼怪,所以桃木在人們眼中,便有震懾鬼祟的能力,以桃木製成桃符,可以引來鬱壘神荼的加持。
    現下赤珠毒血、鬼影被瘟喪神服食幹淨以後,掉出來的這塊木牌,上麵刻有神荼的畫像,很有可能也是桃木之質。
    這塊‘門神桃符’似被烈火熏燒過,所以表麵發黑,微微碳化。
    盡管木牌上雕刻的神荼形象,仍舊活靈活現,歲月衝刷,並未斑駁了這尊門神的本形,但周昌手握桃符,仍舊感覺到這尊門神本源的力量,正在持續衰減。
    它不能以神位寄托力量,便相當於一汪清水沒有了容器盛裝,這捧清水就會逐漸流失,消無。
    對於此,周昌也毫無辦法。
    喪門吊客二神的本形,隻禁錮住了門神本源。
    僅僅是兩道門神本源,便能修補鬼門,使鬼門後的五色虎牛之屍陷入沉寂,那與這兩道門神本源相匹配的‘神位’,又豈是等閑之物?
    門神本源對應的神位,或許已經超越‘行瘟使者’的層次。
    周昌麵對不曾掌握行瘟使者神位的現世李奇,尚且捉襟見肘,左支右絀,又何況是門神本源對應的神位?
    他現下隻想運用門神本源的力量。
    並沒有為神荼本源負責,幫它找到神位的意思。
    ————哪怕是這樣,在他掌握這道門神桃符之時,他亦油然生出了一種‘天下各處,任憑通行,自身所在,固若金湯’的感覺!
    門神本源對周昌開放了它的力量。
    周昌可以直接運用!
    他隨之拿出那對門神畫像,那對畫像中的神荼像立時化作一縷金光,融於門神桃符之中。
    而鬱壘畫像則急劇縮小著,落在了門神桃符背麵,在門神桃符背麵,形成了鬱壘神靈的淺淺刻痕。
    “有點兒‘任意門’的感覺…”
    周昌手握門神桃符,感應著門神本源對自身放開的力量,口中喃喃自語。
    他如是念著,腦海裏浮現出那位傳授自身‘黃泉奪命招’的老者麵容。
    他要去尋找這位老人。
    這位老人,與李奇必定存在某些牽扯。
    周昌今下已把白河市這潭水徹底攪渾,他利用凶儺吸食諸同命人七性雜蕪之念的能力,將多個同命人,引到了白河市這片地域。
    那些同命人身上有著與周昌一模一樣的氣息。
    現世李奇想憑著煞氣,來鎖定它真正想找的‘周昌’,已經不太可能。
    它循著氣息去找尋,大概率會碰到周昌的那些同命人。
    所以周昌現下暫時安全。
    但哪怕白河市這潭水已經攪渾,現世李奇尋找真正的周昌已不容易,對方也絕不可能放棄————周昌掌握了‘瘟喪神傳承符籙’這個現世李奇極為垂涎的東西不說,他更吞服了瘟丹,獲得了李奇真靈遺蛻的全部記憶!
    李奇真靈遺蛻之中,承載著一個秘密。
    那個秘密,與一道火種有關。
    現世李奇在陰礦礦區中盤桓如此之久,也是為了找尋那道火種。
    對方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是以,周昌不可能一直這麽安全下去,更何況,他所圖謀的,也不是一時的苟安。
    他想解開攔在自己麵前的‘行瘟使者李奇’這道難題!
    傳授周昌黃泉奪命招的老人,就可能是這道難題下的線索之一!
    “孟良市,三樂縣,九龍墳鎮,寺莊村…”
    周昌回憶著那個傳法老人當時自報出的家門。
    他身前的黑暗氤氳著,好似有道門戶聳立在了黑暗裏。
    周昌邁步走進那道隱隱約約的門戶中。
    連帶著此間遺留的周昌等眾的氣息,都被吞沒進門戶內。
    門戶倏而隱沒無蹤。
    “哐當!”
    一個‘人’驟地推翻搭在破屋子門口的木板。
    陰慘慘的月光從‘他’頭頂傾照下來,將‘他’的麵龐更映照得如死屍般蒼白。
    隱隱的屍臭,從‘他’身上發散。
    ‘他’眼珠發青,瞳孔渙散,穿著一件黑底紅袖口的壽衣。
    ——這個穿壽衣的人,就是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下身佇立原處,一動不動,上身則猛地彎進了門框內。
    它的頭顱在脖頸上以不正常的幅度扭轉著,掃過了破屋子裏的一切陳設。
    冰冷的話語聲,隨之從它腹部傳出:“這裏沒有人!”
    “這裏沒有人!”
    月光下,穿壽衣的屍體猛地挺直了身形,一步跳過高高屋頂,幾個縱躍之後,黑暗裏就失去了它的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