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於公於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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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城頭,寒風卷動著旌旗。
    李徹憑欄而立,玄色大氅的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沉默著注視城樓下方,一列列黑甲精銳正秩序井然地穿過城門洞,如同黑色的鐵流,向著北方蒼茫的雪原開進。
    為首的將領薛鎮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他勒住戰馬,轉身麵向城樓,在馬背上抱拳遙遙一禮。
    李徹微微頷首回禮,目光追隨著那支逐漸遠去的軍隊。
    直至最後一排士兵的背影,也消失在視野盡頭的枯樹林中,他才默默歎了口氣。
    遠征極北,和羅斯國人決戰西伯利亞,這本該是他親自打的戰役。
    如今,卻隻能由薛鎮帶兵出發,前去支援楊忠嗣。
    京中的劇變來得太快太猛,他必須坐鎮奉天,應對來自大慶的變動。
    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李霖走上前,與他並肩而立,臉色同樣凝重。
    “秋白剛來了,說京中的守夜人又有新的消息傳到。”
    李徹點了點頭:“走,去看看。”
    兩人快步下了城樓,直奔城內一處隱秘的據點。
    帝都的鬥爭已趨白熱化,世家掌控帝都的動作越來越快,也越來越肆無忌憚。
    他派出的守夜人還在南下途中,留守帝都的暗樁卻已冒著巨大風險,用飛鴿傳回了數道密信。
    密信的內容,觸目驚心。
    帝都內大多數的武勳宅邸,一夜之間被突然調動起來的城衛軍包圍,包括武勳領袖朱純的府邸也不例外。
    奉王黨中勢力最大的武勳全部覆滅,形同軟禁。
    緊接著,掌控宮禁的禁軍迎來大換血。
    所有忠於慶帝或被懷疑傾向奉王的將領被迅速拿下,投入詔獄,換上了新麵孔。
    旋即,原本負責外城治安的城衛軍被調入皇城,接管了最核心的防務。
    而被清洗重組後的禁軍,則被勒令移防至帝都外圍駐紮,美其名曰休整,實則是被繳械隔離。
    這還僅僅是軍事上的步步緊逼。
    朝堂之上,形勢更為惡劣。
    右相霍韜稱病不出後,左相杜輔臣徹底把持了朝局,大量寒門出身和不願依附太子的官員被各種理由排擠、免職,賦閑在家。
    一道道以太子監國名義簽發的政令,暢通無阻地發出。
    所有的跡象都指向一個事實:
    如今坐在龍椅旁發號施令的,已經絕非慶帝。
    而是太子李煥!
    看著這些密報,李徹的心情複雜難言。
    那個早已被他認定永無翻身之日的蜀王,竟真的死灰複燃,甚至登上了權力的王座。
    當然,李煥並沒有什麽嫡係勢力,他能站在台前必然是世家的手筆。
    李煥不過是他們推到前台的傀儡和招牌,真正執棋的,仍是那些貪婪的門閥世家。
    兩人走入鴿巢,洛公立刻迎上,將一個細小的銅信筒雙手奉上。
    李徹接過,拇指撚開蠟封,倒出裏麵卷得極細的紙條,迅速展開。
    隻看了一眼,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紙條上,隻有寥寥十數個字:
    【李煥令諸王返京,使者已在路上。】
    。。。。。。
    李徹沉默地站在大殿中央,李霖、霍端孝、諸葛哲、常磐等人分列兩側。
    罕見的,殿內沒有任何爭論,甚至連粗重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皇位更迭,乃國本之重。
    即便是這些與李徹一同打下奉國基業,對舊朝積弊深惡痛絕的臣子,此刻也不敢輕易開口。
    他們深知,奉國與大慶如今利益交織甚深。
    大量貿易、糧餉、乃至法理上的認可,都係於帝都那位皇帝的存在。
    一旦慶帝駕崩,各方交易便要停止,奉國將不得不立刻調轉槍口,派遣重兵南下應對變局,目前北伐羅斯、經營北疆的大好局麵必將分崩離析。
    目前擺在李徹麵前的有兩條路。
    去?
    帝都已是龍潭虎穴。
    太子上位,整個朝堂都是世家的人,連帝都的兵權都落入世家手中。
    李徹一旦踏入大慶國境,生死便不由自己掌控。
    世家或許不敢明目張膽殺害一位實力強大的藩王,但將其軟禁高牆卻是易如反掌。
    屆時,奉軍縱有百萬雄師,可李徹在人家手中,便是投鼠忌器,又如何能動?
    不去?
    那便是公然抗旨,不遵皇命。
    他李徹立刻失去了大義,成了亂臣賊子。
    李煥隻需發詔書一封,奉國現有的合法地位將瞬間喪失,成為天下口誅筆伐的對象,反賊的帽子便摘不下來了。
    誠然,李徹或許可以憑借強兵悍將裂土封王,讓奉國獨立自治。
    但這絕非李徹所願,他要的是一個大一統的華夏,而不是成為東北獨立出去的千古罪人。
    不過李徹還有第三條路,那就是帶兵去。
    或許李徹能勝,奉軍或許能勢如破竹,直搗黃龍。
    但那樣得來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失了天下人心。
    以謀反手段獲得王位,這個汙點將永遠伴隨他的統治,所產生的副作用是極其長久的。
    所有人都能用這個借口發動叛亂,此舉將成為日後叛亂者最好的由頭。
    李徹回過神來,掃過在場諸多臣子,最終視線落在霍端孝的臉上。
    他麵露歉意,開口道:“正則,是本王連累了你,連累了霍老。”
    霍端孝抬頭,眼圈微紅,卻強自壓下情緒,拱手道:
    “殿下萬不可如此說!家父既做出如此選擇,便是早已權衡利弊,他老人家......至少眼下性命應當無憂。”
    李徹點了點頭,隨後語氣篤定道:“正則放心,本王向你保證,必會將霍老安然無恙地從帝都接出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諸葛哲忍不住脫口問道:“殿下何意?”
    李徹抬手,止住了他後麵的話,也阻止了其他想要勸諫的臣子。
    “本王已決定,即日動身,返京探望父皇。”
    不等眾人嘩然,他繼續說道:
    “於公,大慶如今奸佞當道,國本動搖。”
    “本王身為大慶奉王,受父皇信重。”
    “值此存亡之際,自當挺身而出,撥亂反正,以保江山社稷,護我大慶國祚!”
    “於私,父皇病重,為人子者,豈能不至病榻之前?”
    “此乃人倫孝道,天經地義!”
    “縱然前方是刀山火海,本王......亦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