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3章 長安之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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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時,長安延興門。
    段蕤今年三十出頭,長相普通,屬於扔進人堆裏就找不著那夥的。
    他作戰也不算勇猛,家裏更是祖上三代刨地,在軍中毫無根基。
    能從一個大頭兵混到延興門守將的位置,他自己都覺得是祖墳冒了青煙,全靠倆字:
    運氣!
    當年天下未定,他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慶帝打到他老家的時候,他家窮的根本吃不飽,索性就參了軍。
    後來,段蕤所在的那一隊在一場大戰中與十倍之敵人交戰,硬是死戰不退,全隊弟兄死絕。
    就他一個人命大,拖著半條命從屍堆裏爬了出來。
    上麵的將軍感念他們這一隊打得慘烈,又看他是唯一活口,便抬抬手把他提成了隊正。
    大慶一統後,他沒背景、也沒本事,升官封爵就不用想了。
    勉強憑借著老兵的身份,在帝都城衛軍裏混了個底層軍官,每日最大的念想就是準時點卯,混到餉銀,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他這人有個好處,或者說是生存智慧,那就是從不攀附站隊。
    跟誰都笑嗬嗬的,誰也不得罪,和誰也沒太大交情,自然也就不投入任何派係門下。
    就這麽渾渾噩噩混到三十多,他不過還是個管著百八十人的底層軍官。
    而在李徹血洗帝都的那一夜,他的狗運再次發作。
    恰好因為吃壞了肚子,而請假在家,愣是躲過了那場潑天大禍。
    第二天去上值,城衛軍同級別的同僚死了十之七八,他那一隊熟悉的老兄弟更是一個不剩。
    段蕤兩腿發軟,後怕得差點吐出來,從此聽到李徹之名就腿肚子打轉。
    沒多久,帝都方麵重整兵馬,他們覺得城衛軍名存實亡,索性將其解散。
    城衛軍的軍官們則被打散分派到各地,也算是一種控製地方的手段。
    段蕤就這麽迷迷糊糊的,被一紙調令扔到了長安城。
    本以為到了長安能安穩幾年,沒想到這裏的水比帝都還深。
    世家、宗室、原秦王府舊部......各方勢力盤根錯節,都在拚命拉攏軍隊。
    段蕤初來乍到,摸不清深淺,不敢立刻恢複摸魚混日子的本色。
    他隻好硬著頭皮,裝出一副盡忠職守、兢兢業業的模樣。
    沒想到,正是他這幅實幹的模樣,引得諸多勢力出手拉攏,反而讓他成為了鬥爭中的平衡點。
    今夜,正好輪到他值夜。
    子時已過,城頭寒風蕭瑟,城外一片寂靜。
    段蕤估摸著應該沒什麽大事了,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著惺忪睡眼,準備溜下城牆,趕緊回家眯一會兒。
    就在他一隻腳剛踏下台階時,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鳴金之聲!
    鐺鐺鐺鐺——
    聲音來自西北方向,在黑夜中顯得格外刺耳。
    段蕤嚇得一個激靈,那點殘存的睡意瞬間煙消雲散,心髒咚咚直跳。
    “發生了何事?!”他轉身朝著城牆上方喊道。
    一名值守的士卒探出頭,聲音帶著驚慌:“回將軍,是金光門和景曜門方向,有人鳴金示警,怕是......怕是出大事了!”
    段蕤心裏咯噔一下,暗罵一聲倒黴。
    他來長安就是想躲個清靜,沒想到這裏的內鬥比帝都還凶,這眼看就要真刀真槍幹起來了!
    他壓根不想建功立業,更不想站隊賭命,他隻想安安穩穩活著。
    電光火石間,他做出了判斷:死守延興門!
    不管外麵打生打死,老子就把這門關嚴實了,縮起來當烏龜。
    熬到天亮,誰贏了老子就開城門投降誰!
    他剛清了清嗓子,準備下令緊閉城門,死守待變......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破空之聲。
    咻——
    嘭!!!
    一道刺眼的火光從城內竄起,直衝夜空,然後在最高點轟然炸開,化作一團絢爛的煙花!
    段蕤張著嘴,仰頭看著那在夜幕中緩緩消散的光弧,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術般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這玩意......這玩意他太熟悉了!
    那天在帝都,他在家裏就親眼見過這種能飛上天的火球。
    隨後,整個帝都就像被捅了的馬蜂窩一般,槍聲、爆炸聲、喊殺聲響了一夜。
    嚇得他帶著老婆孩子鑽進了地下室,瑟瑟發抖地熬到天亮才敢出來。
    後來才知道,是奉王和燕王兩人,從皇宮一路殺穿了出去,十幾萬大軍都沒攔住。
    而那個火球,便是奉軍獨有的信號。
    而現在......這索命的信號,竟然在長安城上空炸響了!
    段蕤瞬間就意識到,這是奉王,不......現在是陛下了,是那位陛下來了!
    本能的恐懼使得段蕤呼吸急促,那夜帝都的血腥味仿佛再次彌漫在鼻腔裏。
    “將軍!將軍!”城頭上的士卒還在焦急地催促,“是關上城門死守?還是點齊人馬去支援金光門?”
    “不可!”段蕤幾乎是嘶吼著打斷了手下,“所有人聽我命令,放下武器!立刻放下!”
    “啊?”
    城牆上下的所有士卒都愣住了,一臉疑惑地看著這位堪稱嚴肅古板的上級。
    敵人影子都沒見著一個,將軍就要投降了?
    “快!放下!”段蕤急得額頭青筋暴起,“本將這是在救你們的命!”
    “你們根本不知道即將麵對的,是何等恐怖的敵人,長安城要改奉旗了,不想死就照做!”
    他雖然來長安不久,還未來得及豎立威信,但畢竟是發號施令的將軍。
    此刻,段蕤瘋魔的模樣,也著實嚇住了這些兵卒。
    所謂軍令如山,雖然滿心疑惑,士兵們還是將手中的長矛、腰刀扔在了地上。
    “打開城門!快!”段蕤一邊喊著,一邊衝上城牆大聲催促,“所有人,到那邊牆根底下,抱頭蹲好!這是我們唯一的活路!”
    在他的連踢帶吼下,延興門的守軍懵懵懂懂地照做了。
    城門被緩緩推開,露出外麵黑漆漆的荒野。
    百餘名士兵則茫然地擠在門洞旁的牆根下,抱著頭蹲成一排。
    段蕤也脫掉象征著將校身份的頂盔和罩袍,跑到隊伍最後麵,將眾士卒護在身前。
    城外的喊殺聲、火銃的轟鳴聲越來越清晰,從金光門、景曜門方向迅速蔓延到整個長安城。
    唯有延興門這裏,詭異得鴉雀無聲,隻能聽到士兵們粗重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清晰的馬蹄聲從城外黑暗中傳來,越來越近。
    段蕤顫抖著從牆根探出半個腦袋,向外望去,隻見一股騎兵正朝著延興門疾馳而來。
    人數不多,約莫幾百騎,但動作卻是整齊劃一,帶著一股子剽悍之氣。
    人馬皆覆黑甲,暗紅色的披風在夜風中獵獵舞動,如同跳動的火焰。
    果然是奉軍!
    整個大慶,唯有奉軍會用黑加紅的服色!
    那支騎兵衝到城門外百餘步的地方,便齊齊勒住戰馬。
    他們發現城門洞開,防禦工事後麵空無一人,反而遲疑起來,不敢貿然進入。
    騎兵隊中,一名看似頭領的年輕將領越眾而出。
    那將軍相貌普普通通,但眼神卻是異常銳利。
    他打量著安靜得過分的城門樓,眉頭緊鎖。
    “將軍,怎麽辦?”旁邊一名騎兵低聲問道。
    年輕將軍略一沉吟,果斷下令:“情況不明,謹慎為上。”
    “弓弩手準備,先往門洞和城垛後放幾輪火箭,探探虛實!”
    牆根下的段蕤聽到這話,嚇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抽過去。
    這要是火箭射進來,他們這群人擠在一起,立馬就得變成烤串。
    段蕤心一橫,從牆根後站了起來,舉起雙手朝著城外喊道:“將軍!莫放箭!莫放箭!”
    “我等心向陛下,願為王師效力,真心歸降!”
    那年輕將軍隻聽其聲,未見其人,立刻厲聲喝問:“何人藏頭露尾?出來答話!”
    段蕤咬了咬牙,高舉著雙手,從蹲著的士兵堆裏一步步挪了出來。
    走到城門洞的火光能照到的地方,這才聲音發顫道:“末將乃延興門守將段蕤,深受陛下天威感召,願棄暗投明,率本部將士向奉軍投誠!”
    他生怕對方不信,連忙側身,指著身後牆根下那堆被丟棄的兵器:“將軍請看,我等已盡數繳械,絕無埋伏!”
    那年輕將軍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地上散亂丟棄著不少兵刃。
    又看段蕤後麵一群蹲著發抖的士兵,確實不像有埋伏。
    他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用馬鞭指著段蕤:“你這廝......倒是個妙人!有點意思,是有點氣運在身上的。”
    雖然信了七八分,但年輕將軍並未大意。
    他命令段蕤帶著所有守軍,舉著雙手,依次從城門洞裏走出來,在城外空地上重新集合。
    直到清點人數,確認再無隱藏的伏兵後,他才率領麾下騎兵,警惕地通過延興門。
    段蕤帶著他那一幫子降兵抱拳躬身,死死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聽著身邊戰馬噴著響鼻,感受著馬蹄踏過地麵傳來的震動,段蕤心如擂鼓。
    當最後一名奉軍騎兵從他麵前經過,他偷偷鬆一口氣,以為自己躲過一劫。
    前方突然傳來那個年輕將軍的聲音:“喂!那個守將,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段蕤一個激靈,連忙再次躬身,恭敬地回答:“回將軍話,末將段蕤。”
    那年輕將軍騎在馬上,回頭看著他,笑了笑:“段蕤是吧?我看你小子挺機靈。”
    “怎麽樣,可願卸了這守門的差事,來我麾下效力?正好我手下缺個副將!”
    段蕤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撲通一聲單膝跪地,聲音洪亮:“末將段蕤,願為陛下效死!願為將軍效力!”
    “哈哈哈,不錯。”年輕將軍笑道,“帶著你的人守好此門,等一切結束了來軍營找我。”
    “敢問將軍名諱?”
    “吾乃陛下親封神捕將軍——馬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