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 雲夢山之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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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徹聽完林清源的話,也是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說,林清源的分析句句在理。
    如今朝廷正處於鏟除世家後,新舊力量交替的敏感時刻。
    自己若在此刻與一個被主流儒士視為‘異端’的隱世學派領袖高調會麵,無異於主動挑動那些儒士們的神經。
    如今的大慶,儒家依舊是主流學說,就連自己的那些近臣也大多是儒家子弟。
    世家已經被推到對立麵了,再和儒家為敵,給新政樹立一個強大的對手,實在是得不償失。
    片刻之後,李徹抬起頭:“愛卿所言,確有道理,此時讓尊師入京,確實有些不妥。”
    林清源剛鬆了一口氣,卻聽李徹話鋒一轉,擲地有聲地說道:
    “既然如此,不讓虛介子先生入京了......朕,親自去見他!”
    “啊?!”
    林清源徹底懵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實在想不通,陛下和老師明明素未謀麵,怎麽一個不顧祖訓非要見,一個不惜九五之尊身份非要迎?
    這兩人是怎麽回事,怎麽如此......如膠似漆?
    並非林清源不分尊卑,而是他實在想不到別的詞來形容了。
    “陛下!萬萬不可!”林清源急忙勸阻,“陛下乃九五之尊,身係天下安危,豈可輕易離開帝都?”
    李徹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朕又不是那些生長於深宮、手無縛雞之力的守成之君,當年朕提刀上馬,什麽陣仗沒見過?”
    “些許路途算得了什麽?此事就這麽定了!”
    他立刻看向一旁的懷恩,下達一連串命令:“懷恩!速速派人追上之前派去接應虛介子先生的隊伍。”
    “傳朕口諭,讓他們暫停接先生入京,改為在沿途尋一安全隱秘之處妥善安置,等候朕的下一步指令。”
    懷恩連忙道:“喏。”
    隨即,李徹又看向林清源:“林愛卿,你與尊師許久不見,想必甚是想念。”
    “不如就由愛卿去迎接,盡快找到尊師,向他說明其中利害,朕會讓秋白帶一隊精銳便裝隨行。”
    林清源見皇帝心意已決,知道再勸無用,隻得躬身領命:“臣......遵旨!必不辱命!”
    。。。。。。
    秋白接到李徹密令時,內心是頗有幾分不以為然的。
    什麽雲夢山,什麽鬼穀子,什麽老神仙......
    他隨侍李徹身邊多年,見過的所謂大儒名士、隱世高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名頭是一個比一個響亮,可真到了刀斧加身的時刻,莫說談笑風生,能做到麵不改色的,他都沒見過幾個。
    在他看來,這世間若真有神,那也隻有一個,便是當今陛下!
    其餘沽名釣譽之輩,皆不足論。
    不過,腹誹歸腹誹,陛下的命令便是鐵律。
    秋白將不屑壓在心底,執行起來命令卻是不打半分折扣。
    他當即從麾下親衛中精選了五十名騎術精湛的騎兵,帶上奉旨同行的林清源離開帝都,沿著官道一路向南疾馳。
    起初,秋白見林清源一副文弱書生模樣,還擔心他會拖慢行程。
    不料這位今科探花不僅文章錦繡,馬術竟也相當了得。
    縱馬奔馳之間,竟能與他並駕齊驅,毫不遜色。
    秋白心中那點輕視這才稍稍收斂,暗讚一句‘鬼穀門下倒是有些門道’,隨即放下心來,全力趕路。
    一行人風餐露宿,換馬不換人,疾行了三天三夜。
    終於,前方哨探傳來消息:虛介子先生已在前麵不遠處的官驛落腳,聽聞朝廷派人前來,已然動身迎過來了。
    秋白聞訊,立刻下令隊伍整備。
    他勒住馬韁,極目遠眺,想要看看這位讓陛下都為之動容的人物,究竟是何等風采。
    然而,當他看清官道盡頭那道身影時,瞳孔驟然收縮,心中殘存的不屑瞬間煙消雲散。
    隻見遠處,一位身著寬大白衣的老者緩緩沿著道路而來。
    他既未騎馬,也未乘車,竟是隻憑著一雙肉腿,在官道上悠然行走。
    這也就罷了,詭異的是,從秋白第一眼看到他的身影,到他能清晰看清對方須發五官,其間不過短短一炷香不到的功夫。
    這段距離,即便是快馬加鞭,也絕不可能如此迅捷!
    那老者看似步履從容,仿佛閑庭信步,速度卻快得如同鬼魅,身形在官道上幾個閃爍,便已到了跟前!
    秋白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握著韁繩的手心瞬間沁出冷汗。
    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小聲地問身旁的林清源:“林......林探花......尊師......他......他當真不是天上謫仙下凡?”
    林清源聞言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一絲無奈,開口解釋道:“侯爺說笑了,家師自然是人,並非神仙。”
    “這不過是一些師門秘傳的養氣、導引之術,練到高深之處,身輕體健,步履快些罷了。”
    “侯爺,您也是陛下身邊的親近人,當知聖人所言‘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道理。”
    秋白:。。。
    他看著那幾乎縮地成寸般迅速接近的白影,再聽聽林清源這蒼白無力的說辭,隻覺得荒謬無比。
    這就好比某位德高望重的道長,上一刻還在宣講要相信現代科學,下一刻就當眾從山上跳了下去。
    這玩意,親眼所見,由不得人不信啊!
    就在秋白內心瘋狂吐槽之際,那白衣老者已然飄然來到近前,穩穩站定,仿佛隻是散了個步般輕鬆。
    隻見他須發皆白,麵容清臒,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奇特的重瞳,讓人不敢直視。
    林清源連忙翻身下馬,快步上前,恭敬行禮:“弟子清源,拜見師父!”
    虛介子目光落在弟子身上,麵色柔和道:“一路辛苦了,你在京中的事為師已知曉,做得不錯。”
    隨即,他轉向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秋白,問道:“這位是?”
    林清源連忙介紹:“師父,這位是承恩侯,乃是諸侯爵之首,更是陛下的心腹愛將,此番特奉陛下之命,前來迎接師父。”
    虛介子聞言,對著秋白拱手一禮:“原來是承恩侯當麵,老夫虛介子有禮了。”
    秋白此刻哪還敢穩穩受禮,側身閃避之間,連忙抱拳還禮,語氣也多了幾分客氣:
    “老先生萬萬不可,您乃是陛下貴客,秋某奉命前來護衛,豈敢受您之禮!”
    虛介子見他如此,也不多客套,直接切入正題,目光掃過秋白和林清源:“陛下已然知曉老夫北上的消息了?”
    林清源點頭,肅然道:“是,華院使密報先至,陛下覽信後欣喜異常,本欲在宮中掃榻相迎。”
    “是弟子向陛下進言,認為師父與陛下此時相見,恐於陛下大業不利。”
    “故而,陛下才派弟子與秋侯爺前來,迎候師父,並陳說利害。”
    虛介子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你考慮得周全,為師在船上靜思幾日,也覺此事當初思慮不周,有些唐突了。”
    “若讓儒家那幾個老頑固知曉老夫入京麵聖,借此生事,確會給陛下平添許多麻煩。”
    林清源見師父通情達理,心中稍安,繼續道:“所以,陛下有了新的決斷,他決定不讓師父您入京了。”
    虛介子眉頭微挑,靜待下文。
    林清源深吸一口氣,繼續道:“陛下說,他要親自離京,前來與師父相見!”
    饒是虛介子心境修為極高,聽聞此言,眼角也不受控製地跳動了一下。
    皇帝親自離京來見一個山野老人?這是何等的禮遇!
    自古以來的‘禮賢下士’,如劉備三顧茅廬,那也是在他未登帝位之前。
    若已身登九五,還如此屈尊降貴,那已非簡單的‘求賢若渴’,而是有些舔狗了。
    但由此,虛介子更加確信,那位年輕的皇帝內心絕不平靜。
    看來,他與雲夢山,或者說與自己的恩師,恐怕真的存在著超乎想象的關係!
    想到這裏,虛介子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他緩緩搖頭,開口道:“陛下之心意,老夫感激。”
    “但讓陛下親自前來,動靜依然太大,難免走漏風聲,且於禮製亦有不妥。”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南方,提出了一個讓林清源都震驚不已的提議:
    “既然如此,也不必讓陛下來見老夫了,不如這樣......請陛下移駕,親臨雲夢山如何?”
    “師父?!”林清源失聲驚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雲夢山是何等地方?那是鬼穀一派的千年祖庭,超然物外,自成一體。
    自有傳承以來,從不接待外客,規矩森嚴。
    當年的前朝皇帝權勢滔天之時,也曾想上山一探究竟,最終連山門都未能踏入!
    如今,師父竟然要主動邀請當今天子上山?!
    虛介子看著弟子震驚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麽,語氣平淡道:
    “有些事關乎傳承,關乎根源,口說無憑,終究淺薄。”
    “唯有讓陛下親眼看一看山中的某些事物,方能解開他心中之惑,亦能印證老夫的一些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