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飄落。
    兩道身影跌落山林當中。
    “師父，師父，您歇下吧，再這樣下去您會死的！”
    莊塵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一師一徒身上都有著猙獰的血汙，但神劍老人的情況更加不妙，一個個血洞看的人頭皮發麻，往日健碩威猛的老人現在看起來無比狼狽，讓人心酸。
    莊塵看著自己師父這模樣，淚如雨下，心如刀絞。
    今夜的變故對年僅十二歲的他來說有些過於沉重，不僅是心靈上的，更是身體上的，紛亂之間一縷罡氣差點崩碎他的劍骨，但即便如此，也讓他根基盡失，形同廢人。
    神劍老人笑著撫了撫莊塵的頭頂：
    “沒事，為師還能撐得住，等到了真武山你就安全了。”
    他眼神有些遺憾，隻可惜自己活不到看到莊塵成長起來的那一天，隻可惜自己那一劍沒有宰了那孽障，隻是斷了他一臂。
    “塵兒，你要活著。”
    他心中默念。
    將莊塵背在身上，而後鼓動著體內剩餘的罡氣繼續奔行，那速度如同極電一般。
    隻是體內的元丹裂縫已經越發顯眼，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潰。
    在動用了劍丹解體大法之後，他戰力暴漲，若是拚死的話至少可以拉兩三位元丹境黑衣人墊背，但是那樣一來，莊塵必然落在那些人手中。
    因此，神劍老人沒有搏死，反而虛晃一槍，帶著莊塵一起殺出重圍，現在已經逃了一天一夜。
    眼下他唯一的執念，就是把莊塵送到真武山，這樣才能夠真正安全。
    至於交給其他人。
    他不放心。
    神劍老人眼神堅定，這裏距離真武山已經很近了，他必須撐住。
    ……
    片刻之後。
    幾道氣息強大的身影出現在這片山林當中，他們看向這裏殘留的痕跡，眼神充滿殺意：
    “該死的老東西，竟然被他擺了一道，讓他給逃了！”
    “斷了我一臂，隻可惜不能親自摘下這老東西的頭。”有人氣的咬牙。
    之前神劍老人突然爆發，讓眾人猝不及防之下皆是吃了大虧，若非神劍老人一心隻想遁逃，隻怕這其中的幾位都要交代在那。
    為首者冷哼一聲：
    “不過這老家夥也付出了代價，強撐著跑了這麽遠，隻怕就剩最後一口氣了，神仙難救。”
    其餘人皆是看向為首者：
    “還要繼續追嗎？”
    為首者目光閃爍一二，最終揮揮手道：
    “不追了，從這老家夥逃跑的路線來看，目的地應該就是真武山了，若是再靠近一些，惹出龍山真人，隻怕我們沒什麽好下場，而且，真武山還有一個更加強大的天劍真人，那可是天人榜級別的絕世強者！”
    說到龍山真人之時，眾人隻是微微忌憚，但說到天劍真人的時候，眾人身軀皆是瞬間繃緊。
    尋常的天人境和天人榜強者差距還是很大的。
    “索性神劍老頭活不了了，就是可惜了那小胖子的先天劍骨，本來是極好的藥引……”
    為首者輕歎一聲。
    有人遲疑一聲說道：
    “若是龍山真人知曉……”
    “龍山真人初入天人境，倒是不懼，關鍵是那位天劍真人，若是他多管閑事，隻怕……”
    眾人微微沉默。
    本來這次突襲神劍門就是為了將事情掩蓋過去，但是現在似乎反而動靜更大了。
    為首者突然怒罵了幾聲：
    “若非那幾個蠢東西說有人在調查他們，這次不肯出手，神劍老頭根本不可能有逃走的機會。”
    頓了頓，他繼續道：
    “先暫停一段時間吧，天劍真人據說壽元不足，而且性情孤僻，也未必會管這樣的閑事。”
    “可以暗暗盯緊真武山的動向，看看之後的反應再說。”
    眾人齊齊點頭。
    而後身形一閃，皆是消失不見，大雪繼續飄落，絲絲痕跡逐漸被掩蓋在雪之下。
    ……
    真武山。
    近在咫尺。
    神劍老人腿一軟，最後一口精氣神泄下，身軀不斷有血洞炸開，整個人直接跌落在地，滾出去很遠，莊塵也摔了好幾個跟頭。
    莊塵看著自家師父已經氣若遊絲的模樣，眼睛紅了。
    “師父，到真武山了，就到真武山了，您堅持住！”
    現在已經不會有敵人追殺，莊塵將神劍老人背起，朝著真武山山門衝去。
    淒厲的悲吼聲響起：
    “寧奇，救命啊！寧奇，救命啊！”
    真武派守山弟子皆是被驚動，在看到遠處兩個血色的人影之後，紛紛驚駭。
    很快。
    龍山道人趕至，寧奇以及眾多真傳弟子皆是趕了過來。
    在看到莊塵和神劍老人的淒慘模樣之後，眾人皆是心中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變故。
    “前輩，求求您救救我師父！”莊塵悲泣，他的樣子很慘，沒有之前的靈動模樣。
    寧奇將他扶起來，心中暗歎。
    他和莊塵相處過一段時間，這小胖子雖然話癆了一點，但是人不壞。
    眼下這場景，隻怕神劍門遭了變故。龍山道人看著老友雙目緊閉，亦是心中生出悲傷之意，他沒有猶豫，立馬扶起神劍老人察看他體內的情況，這一看，龍山道人臉色不禁一白，心中哀傷更甚。
    寧奇也悄然探出一縷罡氣，隨隨即沉默。
    他也創出一些療傷秘術，但是眼下神劍老人的情況實在是過於糟糕，元丹碎裂，一縷縷罡氣散入四肢百骸，乃至五髒六腑，更是有著猙獰的外傷和內傷，體內生機已經接近滅絕。
    可以想象。
    這個老人為了能夠趕到真武山，爆發出了多麽驚人的意誌力。
    若是神劍老人情況再好一些，他或許可以吊住他的命慢慢研究治愈之法，但現在，時間已經來不及。
    他隻能勉強以秘術將神劍老人的最後一絲生機激活。
    莊塵從眾人的沉默當中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他手背不斷地擦著眼淚，就要跪下，但一隻手臂已經抓住了他，神劍老人沙啞的聲音響起：
    “塵兒，為師的情況自己知道，你安全就好。”
    莊塵泣不成聲。
    神劍老人將頭轉向龍山道人。
    “龍山兄。”
    這第一句話就讓龍山道人心中悲痛，此刻他倒是希望神劍老人能夠中氣十足地笑罵他一句‘龍山牛鼻子。’
    龍山道人閉目，而後深呼吸，再睜開眼：
    “神劍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伱怎會如此傷重？”
    神劍老人神色一暗。
    “家門不幸……”
    他開始緩緩道來。
    雖然不知那些人襲擊神劍門的緣由，但神劍老人也不是傻子，大約也能夠猜出來。
    等他說完。
    龍山道人和寧奇對視一眼，皆是身軀下意識一震。
    “人血池？董河背叛？黑衣人夜襲神劍門！”
    他們隻覺得這景象和當年雪梅山莊之事竟是如此相似，此前寧奇的父親也是在信中告知龍山道人有要事相商，而後就遭了滅門，不知道為何，兩人隻覺得這人血池當中隻怕藏著不一般的秘密，興許當年寧奇父親發現的也是類似的事情。
    背後隱約有一隻無形大手在操弄一切。
    寧奇眼神微凝。
    龍山道人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沉聲問道：
    “神劍兄，出手的可是血雨樓？”
    神劍老人不知道龍山道人為何會提到血雨樓，隻是緩緩搖頭道：
    “並非血雨樓，武功路數有些摸不透，但隱約間不像是大炎傳統武者，有些奇異。”
    他有些歉意地看著龍山道人：
    “龍山兄，隻希望不要給你帶來麻煩。”
    龍山道人歎息：
    “都到了現在這時候，你我之間何須這般見外，你放心，我會追查下去，不會讓神劍門白白滅亡，這些邪魔之人以人血為池，不知道做的什麽陰暗勾當，我絕不會放過他們！”
    神劍老人突然間哈哈大笑，笑的無比暢快和肆意，笑的血都咳出來了，但他毫不介意，人生一遭有如此一友，也無憾矣。
    “這麽多年，也就龍山兄你能夠入我之眼，可惜啊，到死也沒能把真武山從你手中奪回來一次，不得不承認，你這牛鼻子是真有幾分本事啊！”
    龍山道人也笑了，眼角微微濕潤。
    眾人沉默，莊塵低泣。
    寧奇心中輕歎，神劍老人身上的生機已經在轉弱了。
    他拉過莊塵，看向龍山道人：
    “龍山兄，我求你最後一件事。”
    “你說。”龍山道人沒有絲毫猶豫。
    神劍老人慈愛地看了眼莊塵，幹枯的大手撫過他頭頂，笑道：
    “我這一輩子，最得意的就是收了塵兒這麽個弟子，不僅僅是因為他有著先天劍骨，更是因為他有一顆赤子之心，他是個好孩子，隻是跟著我才遭了大難。”
    “他如今體內劍骨破碎，根基盡毀，你請求你，收他為弟子。”
    “若是將來他劍骨能夠複蘇，破繭重生，必然可以成為真武派一位頂尖強者，若是……若是找不到複蘇之法，便讓他平安地在真武山之上當一個普通人吧。”
    他目光帶著懇求，聲音越發低了。
    龍山道人握著他的雙手，毫不猶豫答應：
    “你放心，從此之後，他就是我龍山道人的第十真傳，無論他劍骨是否能夠複蘇，我都護他一輩子！”
    “塵兒，拜師！”神劍老人奮力一喝。
    莊塵泣不成聲，但還是恭恭敬敬地跪在龍山道人麵前磕頭行禮。
    龍山道人將之扶起。
    神劍老人眼睛已經快要閉上了，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
    “謝謝，謝謝。”
    他湊到龍山道人麵前勉力道：
    “塵兒知曉我當初得到的劍聖傳承，便算是他的拜師禮吧。”
    寧奇聽見了，心中微歎。
    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師父師父，便如父一般。
    神劍老人最後笑著對莊塵揮了揮手，就緩緩閉上雙目，生機徹底斷絕。
    眾人沉默，隻餘下莊塵嚎啕哭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