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香薰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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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香薰瓶
第279章 香薰瓶
“糧票……”孫杭喃喃道。
糧票這東西,屬於隔離區的“專用票券”——和采取市場經濟的普通城鎮不同,隔離區裏絕大部分的物資供應,都來源於外界定期運進來的補給品。
這就意味著,隔離區裏的人能夠買到的商品是有限的。
除了少數和軍方有關係的,能夠通過走私渠道搞到一些計劃外貨品的人之外,對於絕大多數的隔離區居民來說,一樣商品,買光了那就是沒了,除非等到下一次補給送達,要不然有再多的錢,也沒處買去。
為了預防囤積居奇的情況,隔離區裏除了發行全聯邦通用的貨幣之外,還會按照人頭定額發放“專用票券”,購買商品除了需要付錢之外,還需要使用指定商品種類的票券,買米麵有糧票,買鹽有鹽票,就連買輛自行車需要自行車票。
為的就是防止有人一口氣把一種必需品全部買光,然後再高價出售。
當然,為了不讓專用票券變成另一種形式的貨幣,隔離區內所有的票券都存在著時間限製——這個月不用掉,下個月就直接作廢。
作廢的票券就會像孫杭手裏的這張一樣,被敲上有著“作廢”兩字的方形紅印。
“從某一天起,外麵也就再也沒有物資送進來了,鎮子上負責管理物資分發的人也再聯係不上外麵的軍隊,沒有糧食,空有糧票,又有什麽用呢?”老婆婆緩緩說道,“但沒人敢離開茂雲鎮……哪怕是鎮上最有權勢的人也不敢。特權也好、走私貨品也罷,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隻要打通關係,駐軍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果有人企圖逃離隔離區,即便這人前一天才賄賂過軍官和士兵,他們也會毫不留情地將其射殺……這是底線,沒人敢違背。”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老婆婆接著說道,“鎮子上終於是出現了第一個餓死的人,隨後是第二個……有人舉著鋤頭衝進了富人家的院子,卻發現就連平日裏在鎮上高人一等的大戶人家都在數著米粒過日子。”
“人們漸漸意識到了不對勁,有人說,可能外界發生了什麽事情,鎮子外麵的駐軍已經撤走了……與其在鎮子上餓死,不如去外麵碰碰運氣。”
“這個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支持,一支由十幾個青壯年組成的隊伍攜帶著為數不多的口糧離開了鎮子,但他們卻再也沒有回來。”
“有人說他們被軍隊打死了,有人說他們背叛了茂雲鎮,管自己逃命了,還有人說他們可能是在外麵遭遇了詭物,死於非命。”
“鎮子上又組織了第二支、第三支的隊伍,隊伍的人數越來越少,能帶在身上的口糧也越來越少。”
“離開鎮子的人,沒有一個能回來。”
“再也沒有人願意踏出鎮子一步,人與人之間都在相互猜疑,每個月都有人死於饑餓……一開始死了人的家裏還會在門口掛塊白布,夜裏還能聽到親屬的抽泣聲……但到了後來,就連死亡都變成了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新增的白布越來越少……要麽就是活著的人已經餓到連在家門口掛塊白布都做不到了,要麽就是這家的最後一個活人也餓死了。”
“直到住在橋頭的那個瘋瘋癲癲的趙屠戶,提著殺豬刀走進了鄰居的家……鎮上的人們才意識到一件事,他們還有最後一種‘糧食’可以吃。”
老婆婆說到這裏就停下了,她靜靜地站在原地,默然地注視著廣場上的狂歡。
鎮民們欣喜若狂地將分到手裏的“食物”塞進嘴裏,拚命地推動著自己的腮幫子,大嚼特嚼,腥臭的血水沿著它們的嘴角流淌下來,它們卻渾然不覺。
人吃人。
“沒意思,我要走了。”孫杭擺了擺手,“麻煩幫我指條路。”
“你要去哪裏?”老婆婆問道。
“回我應該回的地方去。”孫杭說道,“有人在等我,而且估計已經等急了。”
“這裏才是你應該回來的地方……對你來說,這片土地才稱得上是‘故土’。”
“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雲滇難民的後代……還是說,我是在淪陷區裏出生的?”
“我不知道,但送你來的那位,是這麽說的。”老婆婆緩緩地搖了搖頭。
“送我來的那位?誰?”
“莫要問,莫要問呐……”
“她是不是叫安娜?”
“……”
“媽的,我就知道。”孫杭罵罵咧咧地說道,“那家夥有告訴過你,她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嗎?”
“……”
“算了,想來你也沒資格知道。”孫杭深吸了一口氣,“你還是告訴我怎麽離開吧。”
“你如果想要離開,隨時都能離開。”老婆婆淡淡地說道,“你看到的,都是你所想到的東西……茂雲鎮,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孫杭看著麵前的廣場,思索了片刻,然後閉上了眼睛。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廣場消失了,戲台消失了,那些排著隊等著領取“糧食”的鎮民們也都消失了。
視野所及之處,隻剩下了一片荒涼的殘垣斷壁。
孫杭轉頭看向了剛剛那個“老婆婆”所站的地方,隻見叢生的雜草間,偶爾能瞥見一些森白的骸骨。
“這裏就是茂雲鎮的廢墟麽……”孫杭環顧四周,就在這時,他意外地發現,自己失去的能力,竟然是全都回來了。
孫杭感覺到眉心癢癢的,似乎貼著片什麽東西,他伸手一撓,一片枯黃的樹葉赫然飄落了下來。
“這算什麽?‘一葉障目’?”
孫杭往前走去,那個一人多高的戲台現在就隻剩下了一圈用木樁圍成的殘骸,在這些木樁子上,隱約還能看到刀砍斧鑿的痕跡,以及一塊塊發黑的汙漬——也不知道是殘存的油漆,還是滲進了木頭深處的血跡。
“算了,關我屁事。”孫杭伸手在木樁子抹了一把,“吃人而已,哪種吃法不是吃,至少你們吃完還知道吐骨頭。”
孫杭轉身向鎮子外走去。
楊綺的越野車倒是還停在原來的位置,隻不過泥濘小道早就已經幹涸,長滿了沒過腳背的雜草,孫杭一腳踩上去,幹枯的草葉便立馬發出了一陣陣脆響。
遠處的那座鏽跡斑斑的鋼結構哨塔也還在,隻不過纏繞在哨塔上“肉靈芝”消失了,隻剩下一具破爛不堪的人偶頹坐在塔底,手裏釘著一根警棍。
警棍外麵的包膠已經老化開裂,露出了裏麵鏽跡斑斑的鋼管。
孫杭徑直走到了越野車邊,但在拉開車門的時候,他的動作卻突然停住了。
下一秒,他又關上了車門,繞到了越野車的左後側。
在左後側的車窗上有著幾個不怎麽明顯的指紋,而且從指紋附近積累的灰塵來看,這些指紋顯然最近才印上去的。
孫杭伸手在車窗上又印了幾個自己的指紋,與之對比了一下——這些指紋並不屬於孫杭。
楊綺這輛車有個小毛病,就是這左後側的車窗總是關不嚴,用手扒住車窗往下一推,就能把車窗給推下去。
不過考慮到楊綺很少在車上放什麽值錢的東西,在遍地都是攝像頭的天府城,也沒有哪個活膩歪了的小偷敢去偷印著詭物研究所徽記的車,這個無傷大雅的小毛病就一直沒去修。
孫杭拉開了後車門,將上半身探了進去,在後排座椅底下摸索了起來。
很快,他就摸到了一個扁圓形的硬物。
他把這東西拿了出來——這是一個玻璃製成的香薰瓶,用來密封的瓶蓋已經不知去向,瓶口處的封貼上被人用牙簽一類的東西密密麻麻紮了十幾個小孔,而香薰瓶的內部則是空空如也,也不知道原本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以楊綺的性格……應該不會在車上放香薰吧?”孫杭思索道。
楊綺這個人別說香薰和香水了,就連化妝都不怎麽化,整天都是頂著一張素臉在研究所裏進進出出——不過也得虧她的顏值還算天生麗質,起碼不會像有些網紅一樣,美顏濾鏡一下、卸妝水一擦,就能直接完成一個從人到鬼的轉變。
孫杭從來沒有在楊綺身上聞到過什麽香味,就算有,最多也就是洗衣液或是洗發水的味道。
至於孫杭自己,更不可能會去買這種東西。
“這玩意……是誰放到車上來的?”
孫杭掂了掂手裏的瓶子,腦子裏冒出了一個奇妙的想法:既然我能追溯人類的記憶,那我能不能追溯死物的記憶?
就在這個想法冒出來的那一瞬間,一幕模糊的畫麵逐漸在他的腦海裏浮現了出來。
畫麵很模糊,鏡頭晃得也很厲害,但孫杭還是能認出來這場景是在天府城詭物研究所的地下車庫,也是自己停放這輛越野車的地方。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闖入了畫麵,這個人左顧右盼了一陣,快步走到了越野車旁,用手推下了左後側的車窗。
緊接著,他從兜裏取出了這個香薰瓶,擰開瓶蓋,動作飛快地將瓶子從車窗裏扔了進去,然後又將車窗推回了原位。
“這人他媽誰啊?”孫杭反複回放著這些畫麵,這個將香薰瓶扔進車裏的人孫杭並不認識……但不知道為什麽,孫杭總覺得整個人的五官似乎有些眼熟。
“就不能再往前回溯一段嗎?”孫杭抱怨道。
話音剛落,畫麵就突然轉移到了一間裝修精致的書房裏,一個頭發稀疏的中年男人推門走了進來。
這個人孫杭認識,就是先前找自己“談話”的那個天府城管理委員會委員,陸洪明。
孫杭記得很清楚,在發生了後續一係列的事情之後,陸洪明從天府城管理委員會委員的位置上被擼了下來,擔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閑職——這件事楊綺還專門找孫杭說過,當然,她的主要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告訴孫杭陸洪明被降職,而是告誡孫杭以後盡量不要用那種方式去威脅一名聯邦政府的官員。
在走進書房之後,陸洪明的動作明顯出現了幾秒鍾的遲疑,然後快步走到了書桌前。
在書桌的正中央,擺著一個用紙板箱打包的包裹,包裹上麵用黑色的記號筆寫著:陸洪明先生收。
“給我的包裹?為什麽會在書桌上?”陸洪明轉頭看向門口,從他的神情來看,似乎是想喊自己的家人,可下一秒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從一旁的筆筒裏拿出了一把裁紙刀,劃開了封住紙箱的膠帶。
紙箱裏隻有兩樣東西。
裏麵還有著大半瓶透明液體的香薰瓶,和一封信。
陸洪明展開了那封信。
盡管從模糊的畫麵裏孫杭根本看不清信上的字跡,但伴隨著陸洪明的閱讀,信的內容也同步浮現在了孫杭的腦海裏。
“陸洪明委員,您好。
我有個小忙需要您幫一下。
請你於x月x日,xx點之前,將這瓶香薰放入天府城地下停車場一輛車牌號為xxxxx的越野車內。
這輛車左後側的車窗存在故障,無法鎖死,用手推拉即可開閉。
在做完這一切之後,您將會獲得一切先前您所失去的東西。除此之外,那個名叫孫杭的獵人,也將徹底消失在您的生活之中。
請不要拒絕我的請求,不要追述這封信的來源,更不要將香薰瓶內的東西拿去化驗,那樣會對你造成很不好的後果。
請相信我。”
在信件的末尾,還貼附了一份很詳細的賬單。
這份賬單很奇怪,每一行都隻有一個日期,和一些東西的樹木——比如說x月x日,xxx白酒x瓶;x月x日,鎏金香爐一隻、和田玉佩兩對之類的內容,除此之外,這些東西的來曆、去向和用途都沒有寫明。
但不知道為什麽,在看到這份賬單之後,陸洪明的神情卻一下子變得如喪考妣。
“這份賬單……該不會是你這老小子的貪汙記錄吧?”孫杭愣了一下,當即就猜出了那個正確答案。
至於寫這封信的人,雖然沒有署名,但孫杭也已經猜到了它是出自何人之手。
安娜·迪莫申娜。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以安娜的能力,還要拜托陸洪明來做這件事,但除了她之外,恐怕也沒人能把孫杭引誘到這個地方。
再加上徐大勝家裏的驚鴻一瞥,這幾乎已經是在明示了。
寫信和提供香薰的人是安娜,而執行這個行動的人大概率是陸洪明的兒子……至於安娜這麽做的目的,難道就是為了讓自己來領略一番茂雲鎮的風土人情?
她似乎是為了向自己傳達什麽信息……孫杭回憶起了自己和那個老婆婆之間的對話,有那麽一句話,引起了孫杭的沉思。
“這裏才是你應該回來的地方……對你來說,這片土地才稱得上是‘故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