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片還剩下半卷。
    “真的沒人想拍照嗎？你們平常不拍合照之類的吧？”蘭希最後出聲詢問，畢竟希斯的遺照要一張就夠了，拍他那麽多也不是真的要留著作紀念。
    不如將剩下的膠卷留給更有需要的人。
    當然，實在不想拍的話也無所謂。
    庫洛洛來了興趣——不過不是作為被拍攝者，而是對相機本身感興趣。
    蘭希將照相機遞過去，並告訴他使用方法。
    “這是取景器，然後快門在這裏，拍之前先撥動這個旋鈕……不要擋住這裏，這是閃光燈。”
    庫洛洛將相機放到臉前，取景框對準站在自己麵前的蘭希，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按下了快門。
    “啊，我還沒準備好。”
    蘭希小聲埋怨，剛剛那張表情一定很奇怪。
    庫洛洛隻是嚐試親自完成一次拍攝流程而已，況且他沒覺得對方剛剛的表情很難看，那種自然的神態，在他眼裏算得上可愛。
    膠卷剩餘的部分不多，應該還能拍六七張的樣子。
    庫洛洛起身走到派克諾妲和瑪奇旁邊：“難得有機會，不如就拍幾張吧。”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團長都這麽說了，其實也沒必要太抗拒。
    更何況拍照這種事，對他們來說的確不太常見。
    看得出來庫洛洛很喜歡研究新奇事物，照相機上手很快。給派克和瑪奇拍照的時候竟然還能說出“表情不要這麽嚴肅”的話來，三個人之間的氛圍在蘭希看來過於溫馨與輕鬆。
    這時候的庫洛洛，仿佛就隻是庫洛洛而已。
    嘛，而且出身於流星街，歸根結底，他們三人也能說是‘一家人’了。
    蘭希感受的出來當前難得的氛圍，主動提出：“還有合照，我幫你們拍吧？”
    取景器中，派克諾妲表情溫柔，瑪奇也沒有那麽嚴肅，庫洛洛站在中間盯著鏡頭，從表情中看出來心情應該不錯。
    後來還幫他們各自拍了雙人照。
    膠卷拍完，蘭希放下照相機，發現三人的神態又恢複成往常模樣。
    照片兩天就洗出來了，很快。相片在手中一張一張被翻過，拍的都挺好的——除了庫洛洛突然拍她那張，自己的表情有點呆。
    將相片帶回，蘭希留下了自己的那份，然後將照片先給了希斯。
    希斯拿著自己的相片，也可以說是遺照，久久沒有動作，接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也算是給這無趣的人生留下了一點印記了。”
    其他人各自的單人照片分別給他們自己留著了，至於那些合照，蘭希全部留給派克諾妲，讓她決定怎麽分。
    “怎麽不直接給庫洛洛？”她問。
    蘭希看著派克諾妲低頭翻看相片的神情，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大概，我感覺你應該是他們之中最想留下‘紀念’的那個人吧。”
    就算沒有強大念能力去感知他人細微的心跳，血液，呼吸的狀態，但是蘭希對微表情和情緒變化異常敏銳。
    日常相處中對庫洛洛的聽從和偏愛和信任，比起同伴，他們的確更像家人。
    對派克諾妲來說，估計庫洛洛在她心裏的分量已經不能輕易拿來比較了。
    所以讓她先選擇，自己想留下哪張相片。
    派克諾妲輕笑一聲，將與庫洛洛的合照收進衣服內側，剩下的照片拿在手裏。
    “謝了。”
    收到了意料之外的答謝。
    蘭希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明明前幾天自己還跟她說‘別人道謝就要好好接受’來著。
    “反正人總要留下些什麽才能證明自己真正活過。”
    細微的感歎消失在雪夜。
    互相同住的這段時間，其實是被迫相互了解的過程。
    從陌生到熟悉，全然不如一開始的緊張氛圍讓蘭希時刻繃緊神經，導致她連一些偶爾的玩笑都能毫無心理負擔的說出來。
    謝天謝地這三個人都不是容易被挑釁的類型。
    “這個部分去掉，蜘蛛腿的形狀改成這樣吧……”
    現在蘭希麵對庫洛洛對她的設計稿提出的第五版修改方案時已經能很平靜的說出：“你這種甲方我會在背後大聲罵你的。”這種話了。
    庫洛洛真的很難搞。
    明明一開始說對胸針沒什麽要求，隻要是蜘蛛形狀就行，結果不是嫌棄她蜘蛛形狀不對就是突然來了點別的靈感要加點什麽東西。
    雖然蘭希沒怎麽見過蜘蛛，腦子裏沒有畫麵導致一開始設計的不像也是問題之一吧，但是她現在哪裏有空去收集資料圖！
    她畫的八條腿的蜘蛛，哪能知道庫洛洛說要十二條腿的。
    被抨擊的本人倒是完全的甲方模樣：“我出了錢的。”
    “所以是‘背後’罵你。”蘭希從庫洛洛懷中拿回素描本：“早都說了，如果你有清晰的想法就不要讓我自由發揮。”
    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女在素描本上畫畫，筆尖在她手下劃過紙頁留下痕跡，庫洛洛發現，他們不知不覺已經從相對而坐變成坐在同一張沙發上並肩交談的局麵了。
    這個角度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新奇的設計從蘭希手中誕生的過程，庫洛洛盯著紙頁上的圖案：“準確來說，你的草稿激發了我的一些想法。”
    “其實每一版的設計都很出色，隻是私人定製的確難得，如果你需要加錢也沒關係。”
    庫洛洛使用了鈔能力，蘭希怒氣值歸零。
    好吧，其實他給的價格本來已經就夠多了，再加上剛剛說的那些話對一個設計師來說的確很有用。
    雖然蘭希沒說話，但是庫洛洛能從對方的表情看出來，她非常受用。
    “對了……”
    “怎麽？又有什麽要求了？”設計師小姐筆下一頓。
    “不……隻是我有一個問題，如果你和甲方之間的交易在完成之前出現一些情況的話……交易會被單方麵解除麽。”
    “沒聽懂，請翻譯成通用語。”
    請說人話。
    蘭希忙著改設計圖，沒有腦子去分析旁邊這位大神突如其來的深奧發言。
    “我的意思是，假設在交易完成之前，我們之間產生了一些矛盾讓你變得非常討厭我。那我們之間的交易是否還作數？”
    “交易是交易，不會因為私人感情而受到影響，畢竟我罵過的甲方多得數不過來。”
    “這樣啊……”庫洛洛得到滿意的答案，整個人放鬆地往沙發靠背裏倒。
    “所以你已經有打算做讓我討厭你的事了？”蘭希抓住重點。
    “嗯……不好說呢……”
    麵對庫洛洛令人捉摸不清的態度，蘭希沒有繼續深究，畢竟從身份上來看，她並不是庫洛洛的‘同伴’，所以自然不會對庫洛洛有過高的要求的和期待。
    付了錢，她完成工作，就這麽簡單。
    至於可能影響到私人感情的事，蘭希想了想，除了幹擾她完成母親的遺願之外，好像沒什麽事能讓她討厭一個人。
    你說母親的遺願？
    無非是一些老生常談，好好讀書，做自己喜歡的事，有能力再去幫助一些困難的人。
    後者她一直在做，前者好像沒什麽東西能夠證明，目前看來似乎隻要拿到那本畢業證就能作為好好讀書的‘結果’。
    風鈴聲隨著大門的開關的聲音響起，希斯從屋外進來，看到沙發上並肩而坐的兩人，也是不由得感慨：
    “你們關係怎麽變得這麽好了？”
    麵對希斯的話，蘭希很是坦然：“畢竟誰能拒絕出手大方的金主呢。”
    倒不是這個意思……希斯看著庫洛洛向後靠在沙發上很是放鬆的樣子，明顯男人的姿態更為放鬆，他的左臂因為慣性隨意搭在沙發靠背的邊緣上，從希斯的角度看起來很像把女生挽在臂彎裏。
    走到吧台角度變換，發現兩人根本沒有肢體接觸。
    完全是視覺差異帶來的錯覺。
    “看下這版。”蘭希停下手裏的動作，將改完的設計稿再次拿給庫洛洛看。
    庫洛洛端詳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可以。”
    我的上帝，終於在他口中聽到滿意的答案，蘭希心裏感動的都要落淚了：“那最後確認一次，極光石在這個部位，這些地方用白鑽……”
    聽完對製作工藝的講解，庫洛洛也沒有任何異議，圖紙上呈現的可以說是極具天賦的作品。
    庫洛洛不是沒有接觸過其他設計師，他們各自有著獨特的風格和藝術特性，做設計的背後存在的困境也算是略有耳聞，有時候靈感枯竭，有時作品無人問津，有的純粹是為了賺錢，總之做出自己喜愛也被他人認同並且願意付費的優秀作品是非常難得的一件事。
    “蘭希在學校裏也是出類拔萃的那種人吧。”他說。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誇讚，蘭希並沒有要謙虛的意思：“算吧……畢竟不是誰人都能給王室做設計師嘛。”
    不是自滿，她對自己的才華有著清晰的認知。
    當然，光有才華是不會有現在的成就，設計師是份燒錢的職業，空有才華卻沒有能發揮其作用的物質基礎，或者遇不到賞識的伯樂，這份都有可能被埋沒。
    她隻是相對來說比較幸運罷了。
    突然廳堂裏回蕩著清脆的聲音，蘭希轉過頭，發現希斯在吧台邊上站著啃蘋果。
    吧台桌子上也放著滿滿一袋蘋果。
    “你買那麽多蘋果幹什麽？”蘭希納悶。
    希斯咀嚼著清甜的果肉，示意她看一下牆上的日曆。
    1998年12月24日。
    “今天是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