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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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陳桉的記憶,應倪隻有這些,再搜刮,也找不出任何其他的畫麵。
    包括羅瓚提起的,為了餘柏鬆把陳桉鎖進器材室的事。
    回頭想想,自家裏發生變故以來,她的記性逐年變差,潛意識遺忘和以前有關的人和事。陳桉作為比角落裏的灰塵還不起眼的存在,應倪能想起成人禮的事,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過話說回來。
    應倪是真可惜那雙鞋。
    限量版aj,大熱聯名款,當年買成小四位數,現在估計得一萬起步。
    應倪想著,打開手機憑著殘存的記憶在購物網站上搜索。果不其然,有不少人在求購這雙鞋。
    開價最低三萬五,應倪攥著手機倒吸口氣。
    “噝……”
    能不能讓他還來?
    念頭雖然冒得快,但一點也不現實。
    這麽多年過去,就算陳桉沒穿,估計也早扔了。
    周末飛速過去。
    星期四的晚上,應倪喝了瓶快過期的酸奶,半夜上吐下瀉,挨到天蒙蒙亮才小眯了一會兒。
    她原本打算請一整天,但華興要扣當天工資,且當月沒有全勤,掙紮片刻,咬著牙從床上跳了起來。
    華興打卡嚴格,晚到半個小時,工位上已經坐滿了人,放眼望去,大家埋頭工作。
    和平時沒什麽區別,但明顯氣氛壓抑。
    整個部門,幾十平的空間,像籠罩在層層疊障的烏雲之下。
    估計是有新的考核任務,或者無薪加班。
    應倪雖然也垮著臉,內心早已麻木了,她放下包後,去茶水間接熱水吃藥。
    端著杯子往工位走時,小文抬頭看了她好幾次,對麵的幾個同事也不經意地用餘光瞟來。
    給人一種,他們在關注自己的錯覺。
    應倪不動神色地繼續走,心想今早出門太急,不會是衣服穿反了吧?
    趁大家沒有看過來,她迅速垂眼。
    衣服很漂亮,穿得也好好的,拉鏈沒鬆。
    應倪輕鬆坐下,杯子剛放穩,身後傳來高跟鞋踩地的聲響。
    非常急促。
    應倪回頭的瞬間,一個黑影砸了過來。紙張的邊角從下顎處劃過,皮膚被刮得火辣辣的疼。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主管鼻孔朝天,黑著臉指著她吼:“看看你幹得好事!”
    應倪足足楞了兩秒,彎腰撈起落在地上的文件。
    “光長了張好臉有什麽用,你個沒用的東西,這麽點事都幹不好!”
    “要不是對麵公司是個新人,這兩百萬就沒了!”
    她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尖銳,像有針在不停地刺紮應倪的耳膜。
    “什麽蠢貨!”
    不識數是不是?!”
    “幹得了幹,幹不了走人!!”
    主管一通罵完,甩袖離開。
    應倪仍埋著頭看文件。
    小文湊過來安慰:“沒事吧?”
    應倪不吭聲,視線落在一串數字上。
    “你來之前,總經理去了孫主管辦公室,罵得好難聽,所有人都聽見了,孫主管她——”
    沒等小文說完,應倪“啪”的一聲,合上文件起身。
    單子金額少打了個零,兩百萬變成了二十萬,如果按這個單子成交,公司將虧損一百八十萬。
    工作上出現重大失誤被罵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問題是——
    這張單子不是她負責。
    應倪環顧一圈,火氣壓了又壓,“喬娟呢?”
    周遭鴉雀無聲。
    有的把她望著看猴戲,有的漠然待之事不關己。
    小文扯了扯她的衣擺,小聲說:“不知道去哪兒了,剛剛還在。”
    趙組長走過來,“你找她幹什麽,有事和我說。”
    應倪視線掠過他,往主管辦公室的方向去。趙組長快幾步走到前麵,攔住她,下巴往外抬,像是怕引起躁動而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們過去說。”
    工位外麵是一條窄而長的過道,采光不好,整個通道淹沒在黑暗裏。
    應倪背光站著,趙組長解釋:
    “喬娟的工作默認大家幫忙。”
    “誰完成的誰負責。”
    應倪嘴角揚起譏諷:“我沒幫忙。”
    趙組長歎口氣,對喬娟感到無奈,也對她感到無奈,“她扔給你,就是你的事。”
    應倪冷笑一聲,覺得和他沒什麽好說的,轉身要走。
    趙組長叫住她:“這事確實是喬娟的失誤,但你找主管沒用,別說主管了,你找經理都不頂事,你以為他們不知道?”
    應倪停腳,但沒回頭。
    趙組長頓了頓,又說:“聽我的,這事算了,反正沒出差錯,工作還能繼續幹下去。”
    應倪背脊挺得僵直,一縷裹著灰塵的光線穿過黑暗落在側臉,微弱而刺眼。
    短短幾句話,讓她明白,背鍋的時候不能有任何怨言。
    ……
    應倪鬱悶了一整天,下班後,收拾好心情去往醫院。
    她到時,護工正在給林蓉苑翻身,應倪趕緊放下東西過去搭手。
    “又來看你媽媽了。”護工說:“你來得可真勤。”
    “今天周五,下班下得早,沒什麽事就過來了。”應倪打開袋子,抓了把車厘子給護工。
    “這個很貴的。”護工擺擺手:“我女兒可愛吃這個了,我去超市看過,要好幾十一斤,給你媽媽多吃點。”
    應倪塞她手裏,“她夠了,很新鮮,嚐嚐看。”
    護工走後,應倪將剩下的車厘子洗幹淨,從櫃子裏拿出榨汁機,去掉核後打成汁水,灌進針管裏,緩慢地推進鼻飼管裏。
    還剩一點殘渣
    應倪用棉簽輕輕地粘在林蓉苑的舌尖。
    “甜吧?”她問。
    林蓉苑睜著眼,睫毛小幅度地顫了下。
    “明天想吃什麽水果?荔枝還是西瓜?要不荔枝吧,西瓜太便宜了,我們吃點貴的,進口的,煤煤現在工資高,想吃什麽買什麽。”
    煤煤是應倪的小名,她生下來時臉皺皺巴巴的,黑成一團,林蓉苑抱著她,成天“小煤球”“小煤球”地叫,後來叫順口了,變成了疊字,即使應倪越長越白,上了高中,林蓉苑和應均鈺還是這樣叫她。
    話音落下,林蓉苑的眼尾往上揚,唇角也翹起一小抹弧度。
    明顯在笑。
    應倪俯身,將臉埋進媽媽的胸口貼貼。
    來醫院前,她想辭職,想一頭撞死。但這一刻看見媽媽的笑容,又覺得。
    隻要媽媽還在,她怎樣都行。
    等到醫院熄燈,應倪才從醫院出來。月亮被厚重的烏雲遮住,天空黑得深不見底,她打開手機,天氣預報顯示明天有雷陣雨。
    醫院在西邊,她住在東邊,穿了一整座城。這個點兒地鐵已經停運了,晚間公交的站台在芳草街盡頭的岔路口,步行過去需要二十幾分鍾。
    狹窄的雙向道,兩旁圍牆後是荒地,聽護工說準備修建商品房。
    或許是遠離商圈的緣故,行人很少,路燈一閃一閃的,上麵掛滿了蜘蛛網。看上去很是荒蕪。
    應倪拎著包,低著頭,有一沒一下地踢著路邊的碎石子。
    忽然,一束遠光燈從後麵照過來。
    應倪往馬路邊上挪。
    身後的燈光越來越亮。
    應倪走上人行道。
    光源仍然在身後,將眼前的路麵照得一清二楚。
    有病啊。
    她不是已經讓路了嗎?
    應倪立正,轉身。
    車子剛好停在路燈下,裏麵的光線比外麵要暗。
    男人單手搭在方向盤上,車窗降了三分之二,露出他銳利硬挺的下頜線。
    畫麵似曾相識。
    不過這次換了輛車。
    大眾輝騰。
    一輛看著普通但售價昂貴的低調豪車。
    這回陳桉不再西裝革履,白色體恤配運動褲,一副很休閑的模樣。
    平平直直地看著她,“路過。”
    這眼神,像是從她眼裏看出些什麽來。
    大概是,知道她認為這樣的遇見過於碰巧,懷疑他別有用心。
    所以在她開口前,搶先一步解釋。
    應倪沒吭聲,一副懶得搭理他的神態,收回視線往前走。
    事情的發展軌跡和上次一樣。
    隻不過她的步伐不緊不慢,少了一些窘迫。畢竟心情比那天糟糕多了,想不了別的。
    整條馬路沒有其他的車,也沒有別的行人,安靜得有些詭異。
    輝騰走得比烏龜還慢,車窗一直和應倪平行。
    應倪自顧自往前。
    走到變電箱前時,天然偏低的男音傳來。
    “上車吧。”
    應倪瞟過去,譏誚道:“你怎麽不去跑滴滴?”
    陳桉神色不變,沒有因為她的惡語相向生氣,反而淡笑了下,“車技差了點。”
    陳京京值晚班,半夜下雨降溫,他過來送衣服,沒想到回去的路上碰見了熟人。
    雖然對方不領情,但現在接近淩晨,路上沒什麽人,攝像頭少。
    一個漂亮的女人走夜路不安全。
    應倪嘁一聲,繼續往前走,車子不快不慢地跟在身後。
    就好像。
    隻要不上車,他就能一直跟到世界盡頭。
    應倪有點煩了,掏出手機。
    輝騰又停在了她跟前。
    陳桉偏頭看來:“這裏很偏,不好打車。”
    “……”
    又來,長了一雙透視眼了不起。
    應倪恍若未聞,攥著手機,除了豪華尊享車型,從上往下全部勾選。
    她心裏默念,接單啊,快接單。
    雷達掃了一圈又一圈,界麵顯示預計五分鍾有司機接單,可十五分鍾過去了,無人接應。
    應倪閉了閉眼睛,一鼓作氣拉開車門。
    “錦東區長樂街。”
    這句話說完,車廂內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陳桉目視前方開車,應倪低頭玩手機,過了十幾分鍾,陳桉想起什麽,開口道:“扶手箱裏有礦泉——”
    應倪睡著了。
    歪著頭,下巴縮進鎖骨窩,胸口隨著呼吸均勻起伏。窗外閃過的街燈如流水般在她臉上淌過,仿佛時光靜好。
    隻是皺起的眉心和眼底的青黑,讓她看上去疲憊憔悴。
    輝騰降了點速度,平穩地行駛馬路上。五十分鍾後,車子按照導航來到匯入常樂街道的十字岔口。
    應倪隻報了常樂街道,沒說具體的地名,地圖上顯示附近有七八個小區,陳桉輕踩刹車,四處掃看。
    車子繼續緩慢地往前走著。就在這時,什麽東西移了過來,陳桉側目。
    下一秒。
    應倪靠上了他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