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悠悠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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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八下午。
    順天府貢院三闕轅門之前,眾考生已經在準備入場了。
    大明對於科舉考生入場的搜檢是非常鬆的,且在入場時,無須考生親自去“占座”,考生可以由自己的家仆進去,把自家的考籃放在某個位置上,就算是把座位占了。
    運氣好的,占個靠門口通風的好位置,運氣不好的估計也隻能往糞號靠。
    這次張周要入場考試,幫他占座的將會是錦衣衛百戶孫上器。
    孫上器好像從來沒幹過這種差事,還帶著一些興奮,人立在最前麵,隻等貢院門一開就往裏麵衝,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守貢院的兵丁都知道他是錦衣衛,還有官職在身,早早就把那些可能跟孫上器搶座的人給擋在後麵。
    起跑線都比別人靠前。
    張周估摸著,自己應該是可以占個不錯的位置。
    九天三場考試,要入闈三次,第一次是在初八,初九開考,十一號交卷。
    第二場要在二月十一下午入場,十二號開考。
    第三場是十四號下午入場,十五號開考,十七交卷離場。
    會試的閱卷會比較快一些,一般都會在月底前放榜,但張周熟悉曆史,知道弘治十二年這次的科舉例外,萬一鬻題案還是要發生,朝廷會重新檢查考卷,放榜的時間就會拖到三月初。
    “先生,蕭公公來了。說要在您入闈之前見一麵。”
    有錦衣衛過來通知了一聲。
    張周回過頭,在茫茫多的考生和送考人堆之後,蕭敬的馬車停在那,遠遠在朝他打招呼。
    “借過!”
    張周反正不用自己占座,便在便服錦衣衛的引路之下,往蕭敬那邊走。
    沿途聽到一群士子在那高談闊論。
    大明朝似乎這群讀書人的消息最是靈通,也最喜歡議論國事,眾考生來自五湖四海,一些很健談的人正在吹噓他們的見聞,而眼下被談論最多的,自然是韃靼人寇邊。
    ……
    ……
    貢院靠街角的位置。
    蕭敬見到張周,恭恭敬敬行禮,一旁還有晚來的貢生,都紛紛讓開。
    “張先生,先祝您金榜題名。”蕭敬笑道。
    張周拱拱手,做了感謝。
    蕭敬道:“咱家是替陛下來的,您應該都算到了吧?”
    “蕭公公,別誤會,我沒事不會去瞎算的,我也說過,這世上最難測算的就是人心,我可不知道陛下心中做何想法。”
    張周可不能給別人塑造一個,他沒事喜歡揣測聖意的形象。
    蕭敬道:“還是有關那兩卦的事。”
    “地動嗎?”張周笑著。
    蕭敬很驚訝,地動這麽大的事,你還能笑得出來?
    張周道:“蕭公公,明說吧,無論是陝西寧夏的地動,還有即將發生的另外一次,都不會太嚴重,可能都不會有人命損傷的情況,沒有到地動山搖的地步,無非就是個警示罷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蕭敬心想,不嚴重,你不早說?害得這些人,還有陛下都在為此擔心。
    “那張先生,一次是在陝西寧夏,另外一次,在哪呢?”
    蕭敬過來,就是為了打聽這個的。
    這也是朱祐樘糾結的地方。
    張周笑道:“都說了不嚴重,在哪很重要嗎?”
    “這……”蕭敬差點想打人,你做了預測,非要這麽半吊子讓人著急嗎?
    張周道:“我想,如果地動是上天的警示,為了達到彰顯懲惡揚善的目的,那應該是有指向性的吧。”
    “何為指向性?”
    “蕭公公,問伱一句,你覺得這懲惡揚善,針對的是哪件事?”
    張周的問題很直接。
    蕭敬苦笑:“先生非要裝糊塗嗎?陛下一聽,就知道您說的是建昌衛指揮僉事彭泉,參劾建昌伯夥同地方盜寇,劫掠鄉民的事。”
    張周點頭:“那就好猜了,如果是建昌伯的話,那這地動應該會發生在什麽建昌府、建昌縣、建昌衛之類的地方……你說這樣指向性夠明顯了吧?”
    “……”
    蕭敬瞬間就蔫了。
    還能這麽預測的?
    他心中暗驚,卻在沉默之後迫不及待問道:“不會……如此湊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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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周歎道:“蕭公公,我又不是上天,我隻是窺探到一些上天的意思,上天的預兆是如此的,那我想來就在這幾個地方,如果非是建昌衛指揮僉事彭泉造的事,那以我想來,上天把地動放在建昌衛,應該也是最有可能的。蕭公公,你怎麽了?”
    張周這邊正說著。
    蕭敬人都站不穩了,勉強扶著馬車的車轅才站住。
    一旁跟隨蕭敬來的東廠番子也趕緊伸手去扶。
    “張先生,您可別嚇唬咱家,咱家……經不起嚇,要真是在建昌衛發生地動,您應該知道……這事……唉!”
    蕭敬話都快說不利索了。
    地動發生在別的地方,都可以說是強行在往張延齡這件事上聯係,唯獨發生在建昌衛,連他這個從來都不信這一套的理智之人,都覺得這必然是上天的警告了。
    不然事情有這麽湊巧的嗎?
    張周想說,事就是這麽湊巧。
    《孝宗實錄》明確記錄,弘治十二年二月所發生的事:“……癸卯,陝西寧夏地震有聲……壬子,四川建昌衛地震有聲。”
    這兩次的地震,顯然沒發生什麽大事,可能也都沒造成任何人員的傷亡。
    如果地麵隻是隨便晃動幾下,張周提出來也沒必要,甚至提不提都無關於給大明朝廷示警,就好像陝西寧夏地震一樣,他直接就明說了,讓皇帝知道有這回事就行。
    但建昌衛這次的地震可就有講究了……正好是建昌衛指揮僉事彭泉舉報建昌伯,正好又這會發生地動。
    那也隻能說你張延齡流年不利,喝口涼水都塞牙,老天都故意整你唄?
    事還真有。
    你氣不氣?
    “蕭公公,我這邊快要入闈了,您看還有別的要問嗎?”張周笑著問道。
    蕭敬此時內心已經被此消息雷得外焦裏嫩,他還是忍不住問道:“確定是嗎?”
    “壬子日,也就是十六,就會出現此情況。等等,讓我算算,陝西寧夏的地動,應該是癸卯,昨天都發生了……你看我這也不太準,估計這兩天地動的消息就要傳來……蕭公公,咱別過?”
    蕭敬當然不想就這麽放張周走。
    這是好不容易把人逮住,不問個明白,回去後被皇帝盤問而捉急的人就是他蕭某人。
    “張先生啊……”
    “開門了!入闈了入闈了!”
    後麵一堆人在那喊。
    張周也顯得很急切道:“要進貢院了,蕭公公,咱有話等出貢院後再說。反正以後也還有機會見麵的。”
    “別……”
    蕭敬正要挽留,卻發現張周腳步不停就往轅門那邊跑去了。
    ……
    ……
    乾清宮內。
    蕭敬回來後,將張周的推測,小心翼翼告知朱祐樘。
    當蕭敬說完之後,現場鴉雀無聲,司禮監幾個人都望著朱祐樘,不知該說點什麽好。
    “是不是朕降罪給延齡,再把彭泉放了,上天就不會有這回事了?”半晌之後,朱祐樘終於問出此問題來。
    蕭敬心說一聲我靠。
    走之前怎麽我沒問清楚這回事啊?還在想應該把該問都問了,果然還是草率了啊。
    當時就該把張周給扣下,讓他把能說的都說完,反正入場也不急於一時的,怎麽就放他走了?現在想把人找回來問問都沒機會了。
    戴義試探著道:“陛下,應該……可能吧。”
    朱祐樘未置可否。
    一旁的陳寬插了一句嘴:“此等事,也沒那麽玄吧?”
    說發生地動就發生地動?說在哪發生就在哪發生?真當自己是神仙?
    幾個太監又都看著陳寬。
    眼神好似在說,你陳寬還真是什麽都敢說,要真發生了,你是要立什麽賭注嗎?
    朱祐樘冷冷道:“如果朕對延齡又未有任何的舉措,建昌衛真又發生了地動,那朕……在臣工麵前,便無地自容!”
    戴義等人琢磨了一下。
    皇帝沒自信,怕不處理張延齡惹怒了上天。
    發生個地動,你完全可以說這是湊巧,但問題是……大臣和百姓他們都不信啊,他們會借題發揮的。
    “那陛下不如……小懲大誡?”戴義提議。
    都看出來皇帝不想懲罰張延齡,還想是非不分去懲罰彭泉,那就提議一下,把彭泉放了,再對張延齡罰酒三杯,或許上天就免於懲罰了呢?
    正說著,門口有太監來通稟:“陛下,皇後娘娘請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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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來!”
    朱祐樘聽了也很煩,他朝蕭敬招呼一聲,“你跟朕去,把秉寬所說的,跟皇後說清楚。”
    “是!”
    蕭敬連頭都不敢抬了。
    ……
    ……
    坤寧宮內。
    朱祐樘坐在一邊,聽著妻子的抱怨,所說的仍舊不過是有人為難張家雲雲。
    “皇後啊,朕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可曾想過,如果讓朕一再包庇延齡,上天是否會降罪呢?到那時,朕不是在幫延齡,是在害他,害大明國祚社稷啊……”
    朱祐樘現在突然就有底氣了。
    之前跟妻子爭吵,他總覺得自己是被動的那個,但有張周所謂的上天警示當後盾,他也能挺起腰杆跟妻子據理力爭。
    張皇後道:“陛下,那些無稽之談,也可信嗎?”
    “不全都是無稽之談啊。”朱祐樘看著一旁站著的蕭敬,“有什麽,你說吧。”
    蕭敬斟酌了一下字眼,這才道:“回陛下,皇後娘娘,奴婢去過宮外,見過……那位張先生,他說最近上天可能會有警示出現,以提醒朝廷要懲惡揚善,若有違於天意,將會降下警示,或有地動發生!”
    張皇後冷笑道:“一個方士的話,有那麽可信嗎?”
    蕭敬道:“皇後娘娘,先前河南新野的地震,被張先生預言中了,還有他說,昨日裏……其實陝西和寧夏已發生地動,因為那邊遠一些,估摸著還要個兩三日才能得知消息。”
    張皇後本來一肚子怨惱,有點不信邪的意思。
    但想到張周先前做預言很多事都發生了……連她都不由自主打個寒顫。
    想想那些也太準了。
    萬一這次……
    “陛下,現在方士是要挑撥陛下的家事,您也置之不理嗎?”張皇後大概也覺得張周的預言可能成真,她改變策略轉而對丈夫施壓,“再說了,就算真有地動發生,那跟臣妾的弟弟有何關係?”
    “嗯嗯。”
    朱祐樘清了清嗓子,突然覺得找回了男人的尊嚴,給蕭敬打個眼色,意思是你繼續說。
    蕭敬道:“皇後娘娘,張先生說,這次的地動可能發生在建昌衛、建昌府或是建昌縣這些地方。”
    張皇後一聽便急了:“這是胡言亂語!怎可能會那麽碰巧發生在這些地方?他一定是想借此來跟陛下進言,他把自己當成諫臣了,讓陛下懲罰延齡,結果事沒發生,他就說是陛下彌補及時的功勞。其實本來就沒這回事。”
    說到動情處,張皇後急得都快哭出來。
    “皇後,你怎麽了?”
    朱祐樘果然還是招架不住妻子哭這一招。
    先前還在那挺著腰杆裝真男人,此時他則本性暴露,趕緊去安慰妻子。
    張皇後流著眼淚道:“臣妾沒想到,有人欺負到張家頭上來了,臣妾的弟弟就算再有過錯,那建昌衛裏一群人假借弟弟的名字作惡,也能怪責到弟弟身上嗎?”
    哎呦。
    朱祐樘一聽,張皇後就算還在據理力爭,但聽起來……口風也轉變了。
    不再說他弟弟完全是沒過錯的,而說過錯在那些冒建昌伯名聲的賊人身上。
    朱祐樘道:“皇後說得是,朕馬上降旨,將建昌衛周邊的宵小給拿了!不能讓這種髒水,再往延齡身上潑。”
    “陛下,那張秉寬呢?”
    張皇後梨花帶雨。
    意思是,要不陛下把張周也一並降罪?
    朱祐樘板起臉道:“皇後,朕從來不覺得秉寬會以無中生有的方式,挑撥朕跟皇後族人的關係,他也並非是故意刁難延齡,或是讓朕懲罰於誰。朕思量過,恐怕朕就算是做了一些事做彌補,上天或還會有警示。”
    張皇後道:“那就是陛下做或者不做什麽,警示都會有,地動都會發生……那幹嘛要責難延齡?”
    朱祐樘搖頭道:“若什麽都不做,出了事,朕無顏麵對臣工。要不這樣吧,朕將延齡也一並收押進詔獄,如果到了期限,事沒發生,朕就將他放出來。”
    “那要是發生了呢?”
    張皇後依依不饒。
    “那朕可能就……”
    朱祐樘也不好意思說得太透徹。
    把張延齡收押了,最後還是在建昌衛等地發生了指向性很強的地動,那朕也不得不順著上天的意思,對張延齡嚴加懲戒。
    “皇後,朕不是為了懲罰而懲罰,其實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隻能寄希望於,將延齡收押,會讓上天看到朕的誠意,不再降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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