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章 人心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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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治十五年,大年初一清早。
    劉健和李東陽早早就來到左順門外,等候入宮朝見賀新年,而當天卻隻有零散幾人到來,六部尚書一早就來的,也隻有禮部尚書林瀚一人。
    各人見麵,基本的拜年之詞不可少,隨後劉健將李東陽叫到一旁。
    李東陽先開口道“為何負圖都未來?”
    在李東陽看來,昨天劉健先去找馬文升,由吏部尚書挑起今日的跪諫之事,卻是連馬文升這個發起者,好像都當逃兵了。
    “等等。”劉健道,“早晚都該會來。”
    李東陽這才將自己昨日會見朝中很多臣僚的事說出來“該見的,也都見過了,或者是找人去傳話,所給的回答都一樣,今日必定是要響應的,不過……”
    “不過什麽?”劉健皺眉。
    李東陽歎口氣道“聽說今日一早,陛下發了詔諭,說是今天的賀歲取消,讓各人自行掂量是否要來,我隻怕陛下已知曉我們的用意,已在防備這一手。有的人會因此而不來。”
    劉健道“如果隻是幾個人,那無關大局,現在來的人……也可以了。”
    “嘶。”程敏政吸口氣道,“賓之啊,這事是有些難的,伱難道不知,陛下這次的態度非常堅決?且陛下讓東廠和錦衣衛的人沿途就給擋了,話說今天很多人剛出家門口,就有人告訴他們今日朝會取消的事,也告知若是到來,後果自負等等……你讓眾人怎麽來呢?”
    等人走開之後,劉健才瞪著李東陽問道“沒去找?”
    劉健也在琢磨,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偏差。
    劉健一時也無法回應。
    “兩位閣老,這新的一年,朝野上下還要多加仰仗。”林瀚笑容滿麵,也是春風滿麵,“聽聞今日陛下的躬體仍舊欠安,不如我們早些回去?”
    程敏政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往這邊偷聽時,這才湊過去道“人都是有畏懼之心的,參劾那位蔡國公,很多人看不到實在的意義,若隻是為於喬的事……應該由刑部再去爭取,畢竟於喬的案子尚未有定讞,不是說一定沒有轉機的。非要揪著蔡國公來說事,這不是觸動天子的逆鱗嗎?”
    程敏政道“是說今日朝會,有事要跟陛下啟奏?是關乎到為言官論救,還是……繼續參劾呢?”
    正說著,不遠處又有人要跟林瀚拜年,林瀚也隻能尷尬轉身過去應付。
    ……
    “什麽?”林瀚一臉不解。
    ……
    言外之意,林瀚不可能不知道。
    現在皇帝用正大光明的手段,要懲戒結黨營私且參劾前線將領,對戰局形成不利影響的謝遷,而你們傳統文官則想用一些小花招,把這把火燒到張周身上……
    李東陽道“那要是他有意裝糊塗呢?”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把林瀚等相對中立的人,裹挾著帶到今天的跪諫場合來,讓他們想走也沒臉走。
    李東陽走過去,把程敏政叫到一旁,翰林院的人也很識趣讓開,卻也是同時,王鏊帶著楊廷和、梁儲等人這才剛到,而李東陽暫時也沒時間去應付他們。
    劉健道“亨大,你不會不知今日是什麽日子吧?”
    皇帝最不想讓張周卷入其中,甚至沒讓張周出來參與議事,你們此舉簡直是在把自己往皇帝對立麵的立場上去擺。
    劉健道“以林亨大的人緣和耳目,能不知今日之事?”
    ……
    劉健皺眉。
    時間逐漸在推移。
    這事,的確是他跟李東陽私下商議過的。
    他很想站在劉健和李東陽這邊,奈何人家不把他當自己人,他還想當個老好人居中調停。
    “克勤,今天是怎麽回事?”李東陽問道。
    “嗬嗬。”程敏政苦笑道,“話不好聽,但其實……也差不多。誰讓於喬所參劾的人,在西北一戰中立下功勞?最近翰林院也在商討為平虜伯晉爵的事,加上新建伯……若是這麽繼續下去,隻怕是……唉!”
    程敏政作為相對中立的人,豈能看不出來皇帝對張周無限的偏袒?
    這也讓程敏政左右不是人。
    看林瀚那模樣,的確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但也可能是林瀚揣著明白裝糊塗,不然為什麽一早來,就邀請他們離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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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敏政道“其它的朝事上,朝中的人,或會毫不猶豫站在這邊,可涉及到於喬,還有蔡國公,這事……不好歸類。有些人其實是……難以左右兼顧的。”
    在這種事上,程敏政也就是誠心實意在勸說李東陽收手。
    程敏政來得比較晚,一來就跟幾個翰林院的人湊在一起,有說有笑,似乎並不知曉今日之事一般。
    但在這種問題上,他怎麽可能去說服文官翹楚的劉健和李東陽?所以他寧可冒著被人詬病的風險,今天也要來,甚至還勸說一些人到來……結果就是李東陽會覺得他做得還不夠。
    “會有此等事?”李東陽也是大吃一驚。
    正說著,林瀚也走過來再跟李東陽和劉健二人打招呼。
    本來劉健以為,到宮門口的人,會越來越多,卻是到天已經透亮,太陽都升起半空時,到的人仍舊是寥寥無幾,且來的人越來越少。
    李東陽道“你莫不是忘了,先前你也說了,有些人不是靠請來的,而是靠架來的,有些話昨日說了,跟今日說,那是兩樣的。今日有些人來了,就不得不留下,若是提前告知或就各種找理由來推脫。”
    李東陽趕緊拉了劉健一把,大概是想提醒劉健,有些事根本沒跟林瀚打招呼。
    李東陽板著臉道“二者兼有。”
    李東陽皺眉道“以你之意,有些人在廷鞠的時候幫於喬,隻是礙於情麵,但其實他們心是向著張秉寬的?”
    ……
    等待仍舊要繼續。
    當李東陽回到劉健麵前時,他還大致數了下,到場的一共才三十多人,相比於四百多人的京官隊伍,今天到場的連一成都不到,中下層的官員近乎是一個都沒到場。
    劉健道“還是通知得不夠?難道就不能互相轉告一番?”
    李東陽麵帶無奈之色道“連他們自己都不想來,更不想卷入其中,讓他們轉告於誰?”
    “咳咳。”
    劉健也可能是被風嗆著,也可能是眼前的事對他打擊太大,他不由咳嗽起來。
    李東陽等他緩了緩,才道“陛下早有防備,且派人各家都打了招呼,光是今日來的路上,就有不少人給擋回去。有些人也是迫不得已吧。”
    他這麽說都算是客氣的。
    他就沒好意思說,人家本來就不愛來,隻是恰逢皇帝派人去把他們擋住,一個個正好又覺得今天不用來參加朝會,不用來給皇帝拜年,然後就各都回去了。
    算是就坡下驢。
    “賓之。”
    不遠處,馬文升也趕來。
    與馬文升一起來的,還有吏部左侍郎傅瀚,二人算是來力挺劉健和李東陽的,隻是姍姍來遲。
    馬文升走過來,本還有人想給他拜個年的,也被他伸手暫時給阻攔。
    馬文升來的目的性很強,徑直走上前道“你們或有不知,今早就有人到府門前,把宮裏的話給帶出來。或是對今日之事有大的影響。”
    “聯名的事呢?”劉健問道。
    “聯名者……也少了一些,本來有很多人是可以聯名的,但在他們聽說,需要今日到這裏來行諫言,便就退縮了,在你們二位麵前,他們或不好意思把話明說出口,但在我那邊……”
    馬文升也無奈。
    其實連馬文升這樣的人,今天也不太想來。
    搞跪諫,甚至是要跟皇帝對著幹,還隻是為了讓皇帝壓製張周,為謝遷說情,這事怎麽聽都不靠譜。
    皇帝的態度,朝野上下每個人都知道,要參劾張周,先拿出張周做得不夠好的地方……結果張周現在是處處風光,且人都不在京,沒跟你們起正麵衝突,你們就這麽把張周當成大敵……從哪個角度來說,想把張周給按下去,都不合適。
    傅瀚走過來道“欽天監那邊,我也走過一趟……說是最近沒有相應的天時之事。”
    這就涉及到另外一種打壓張周的方式。
    如果是現在發生了什麽不好的天文事件,可以把罪歸到張周身上,再或是有**也行……可問題是,張周本身就是這方麵的大行家,每次有什麽大事,張周預測比誰都超前,一個提前讓百姓防災的半仙,拿天文的事情去攻擊,這不是往槍口上撞?
    馬文升往四下看了看,歎道“可就來這麽幾個人,我也是沒想到的。”
    顯然馬文升也是高估了文官內部的團結。
    就說六部尚書,以馬文升這樣的發起者,都不願意跑來跪諫,結果今天的活動就沒組織成功,在他聽說這邊很冷清之後,他才急忙敢來,但其實已經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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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人也不會因為你馬文升來了,就趕來助陣。
    “上奏……無論多少人,這奏疏……也該呈遞上去!”劉健顯得很堅持。
    這是他在朝這麽多年,第一次有這麽大的挫敗感。
    他人都快站不穩了。
    換了以前,無論跟張周鬥得多凶,至少文官這邊是堅定不移站在他這邊的,甚至在廷鞠謝遷時,除了上聽處和研武堂,都力挺謝遷……這才給了他一種假象,那就是他自己還能控製朝局,才會發起今日對張周的總攻。
    結果攻擊還沒開始,就被皇帝先抽了梯子,再加上那些反對張周的人本來就沒那麽堅定,導致很多人臨時變卦,直接退出不幹了。
    李東陽也趕緊勸說道“如今這狀況,聯名的話……隻怕沒有什麽效果,反倒會讓有些人借題發揮。”
    “是啊。”馬文升也急忙勸解,“應當從長計議為好。不應急於一時。”
    這是告訴劉健,本來我們還占著個輿論基礎,現在連輿論都逐漸轉向了,你還怎麽死板去攻擊張周,隻怕連你自己都保不住。
    等你退下去,還靠誰來跟張周鬥?
    傅瀚道“這要是換了幾年前,並不會如此。”
    李東陽道“這要是幾年前,張秉寬也不會像今日這樣隻手遮天,如今陛下所能聽進去的,也隻有他一人之言。陛下如今連上朝都少了,光是顧著聽取他的言論,讓我等再難仰慕天顏。”
    馬文升苦笑道“陛下最近的確是龍體有恙,這是毋庸置疑的,並不是誰刻意阻攔。”
    這點馬文升倒也相對中立一些。
    因為他知道,張周並沒有發動所有的資源來鬥他們,如果發動了,也就不是現在這樣隻是他們在出招。
    ……
    ……
    “幾位閣老、部堂?還等著呢?”
    這會,終於宮裏麵來人了。
    來的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陳寬,還有秉筆太監李璋,當然李璋也是今天阻攔大臣前來宮門的“罪人”。
    劉健帶著人往前迎過去,先是拱拱手。
    陳寬笑道“陛下聽說諸位還在,特地吩咐下來,就在這裏賜宴。也不必等到中午,用過賜宴後,就可以先回了。要是有什麽大事,就等十天後……或者是上元節之後再說。陛下最近也想得個清閑。”
    正說著,他擺擺手,李璋先行離開。
    “這是?”李東陽問道。
    陳寬驚訝道“李閣老,這還用問嗎?各皇陵是要祭拜的,陛下今日起得晚了一些,特地讓人拿了旨意,給各家送去,京營的人協同祭拜皇陵等事。另外還有旨意下來,朝中人各休息十日,而朝議等到上元節之後再行恢複。也就是說,十五天之內,陛下基本是不會過問朝中事項的。”
    劉健道“什麽事都不辦嗎?”
    “也不是。”陳寬笑道,“像謝閣老的案子,陛下已經批了。”
    “什麽?”劉健緊張起來。
    這還在為謝遷努力呢,結果白費了?
    陳寬道“實不相瞞,陛下體諒謝閣老為國之心,並不是有意要拖延和阻礙戰事,但造成的影響很不好,這不……陛下赦免其死罪,也不必流放,隻是以小吏發海邊為官三年,就可以辭官歸故裏了。”
    隻是降職,甚至都不是發配。
    至於是什麽小吏,也無須計較,但三年之內不允許辭官。
    三年之後,謝遷滾蛋……總之從現在開始,朝廷就應該沒謝遷這個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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