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章 早不複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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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謝兩家的婚事,就這麽籌備開了。
    時間也很倉促,需要在張周出兵之前完成,而謝家對這次的聯姻顯得很熱忱,以至於消息散開之後,很多人驚訝之餘才意識到一個問題……謝遷居然回京了?
    有人想去拜訪謝遷,卻不知謝遷如今住在哪,也不知他在哪個衙門裏辦差。
    也不知是誰探知消息說是謝遷到西山做事,還派人去打聽,方知曉現在謝遷人都不在西山。
    畢竟謝遷馬上要在初十跟著禦駕親征,之前給他定了半個月的假期,如此一來他銷假之後也隻需要跟著朱祐樘當個幕僚軍師就行,做不做事不重要,重點是他解脫了。
    在這種情況下,隨軍勳臣也是要安排的。
    皇帝隨即下了多道禦旨,要征調將領隨同聖駕出征,張周那邊他就不擔心了,因為張周既可以作為主帥,也可以做監軍,還可以作為勳臣……一個人就把這事給做了,且皇帝也沒打算找誰去給張周當掣肘之人。
    讓你去領兵,你就帶兵去就行了,兵馬你自己看著調,你要調誰都行。
    但皇帝這裏需要有人協助。
    除了必要的宣大總製王守仁作為領兵勳臣,還需要有人協同皇帝從京師出兵到大同,完成這次的出巡威寧海的活動,而英國公和保國公如今二人都在遠赴美洲大陸的船上,誰來做皇帝帳下的頭號勳臣,就需要有人出來努力爭取一下。
    張家兄弟人留在京師,他們是非常希望自己成為隨軍的主帥。
    盡管誰都知道他二人沒那本事,但他們自己卻不這麽認為。
    初七這天,是預定張周親迎的日子,距離張周出兵也僅僅剩下三天,在這麽倉促的情況下,張周要完成這麽一場婚禮,時間也是緊張了一些,但謝家人那邊配合,三書六禮都已經定下,似乎也沒什麽倉促的。
    畢竟是皇帝賜婚,並不是普通納個妾,所以在禮數上還是比較全的。
    也就是在當天早晨,李東陽終於通過展轉打聽,找到了謝遷所住的地方,等他到了謝家所住的小院門口,看到張燈結彩已經布置好,就等張周來迎親,他心裏還是很納悶的。
    難道是於喬被人脅迫了?
    以於喬對於原則的堅持,怎可能會因為皇帝賜婚,就這麽丟麵子,竟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孫女嫁過去給張秉寬當妾?
    肯定是遇到了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我是來解救他的。
    ……
    ……
    謝府內。
    謝遷特地讓家人先避開,他與李東陽就坐在院子裏,畢竟他家裏沒什麽接待客人的地方,且他自己馬上也要隨軍出征,也無須再在京師準備什麽。
    他甚至打算,這次走了,就不再回京。
    隻要皇帝赦免了他的罪,他就要帶家人回鄉,兩個兒子謝正和謝丕繼續留給朝廷效命,而他自己回去頤養天年。
    所以京城以後是啥樣,都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列。
    “於喬,你到濱海城這件事,我深表遺憾,也是昨日見到大中,才知你去年中生了一場重病,未能及時探望。”李東陽說到這裏,還有些遺憾。
    自己曾經政治上的盟友,因為黨派之爭,且因為自己一方犯了一些原則性的錯誤,導致了盟友被流徙出京,生大病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覺得,既然我來關懷於你,就說明我是有心的,你不能怪我。
    謝遷笑道“沒什麽,都過去了。這不都好好的?”
    “可是……”李東陽道,“這婚事,是你應允的嗎?令孫女,你之前一直掛在嘴上,如此珍愛的美玉,豈能隨便……拱手讓人呢?”
    謝遷道“賓之,其實我在這件事上,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李東陽差點想翻臉,道“你到底是圖什麽?”
    “唉!”謝遷道,“我年老了,不想去理會朝中的紛爭,所以誰是誰,是否對大明有貢獻,再或是他以後是否能容於世俗,我都不想去顧念了。我現在所想的,就是能回餘姚,過幾天清靜日子。”
    李東陽道“所以說,陛下答應,完成這婚事,就讓你回餘姚?”
    李東陽是很上火的。
    你這是為了自己能安享晚年,把你孫女給賣了?
    “這是丫頭自己的選擇。”謝遷道。
    李東陽搖頭道“一個丫頭懂什麽?若是家裏人跟她說,如此能成全自己的祖父,以丫頭的聽話懂事,如何能不成全於你?於喬,這種事可不能往他人身上推。你的態度最為重要。”
    “賓之,都到今時今日了,你覺得秉寬他有哪點不好嗎?”謝遷歎息一聲,差不多也是先翻臉了,問道。
    李東陽反倒先被問懵了。
    自己曾經最堅定的盟友,現在變節了?
    謝遷道“丫頭雖然沒見過秉寬幾麵,但非常敬重秉寬的為人,且我一家在濱海城時,也承蒙秉寬諸多的照顧。這次丫頭生病,回京後連命都險些丟了,是秉寬連夜研究藥劑,給丫頭用上,丫頭這才撿了一條命回來。於情於理,你讓我如何來反對?”
    李東陽氣惱道“一點小恩小惠,連原則都不顧了?”
    謝遷冷聲道“何為原則呢?”
    這把李東陽氣得夠嗆。
    你現在把孫女嫁給張秉寬當妾,你居然問我原則是什麽?
    你是怎麽厚臉皮問出來的?
    出京這一年,你到底是經曆了什麽,能讓你的性情有如此大的轉變?
    謝遷道“賓之,以我所知,秉寬待人還是比較真誠的。就好似令郎……當初生病,不也是他登門治病嗎?我家丫頭年歲是不大,但她還是比較懂事的,她自己覺得進到秉寬府上還好,做祖父的又豈能違背?孩子大了,聽他們自己的吧。”
    李東陽問道“所以,你是否準備回鄉?”
    “沒有。”謝遷道,“陛下已下旨,讓我隨軍出征於西北,或是要前往大同。”
    李東陽聽到這裏,方知可能是誤會了謝遷。
    本還以為謝遷是賣孫女求榮,靠把孫女嫁給張周,換他自己的自由身。
    現在才知,原來謝遷並沒有獲得自由,反而還要隨軍出征……在任何時候,隨軍出征都不是什麽好事,容易有危險不說,還因為旅途艱辛,並非像他們這樣年邁文人所能承擔。
    “賓之,你能來,我感念。但過去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會再想入朝為官,這一年裏,我覺得秉寬所做的,至少是在為大明,為天下蒼生,我不覺得他辜負了誰,我也不想辜負了他!所以……都算了吧。”
    謝遷用自己一年下來最真實的感受,跟李東陽說明了自己的心境。
    那就是跟張周徹底冰釋前嫌。
    畢竟張周以後就是他的孫女婿了,如果謝遷不認可張周,怎會把自己視若珍寶的孫女好似白送一樣送到張府呢?
    “你……唉!”
    李東陽本還想評價一下謝遷的行為。
    但話到嘴邊,最後還是忍住了。
    因為李東陽自己都知道,再這麽繼續糾纏也無用,靠自己的嘴把謝遷說服是不可能的……皇帝禦賜的婚事,新郎馬上就要到這門口,如果被張周把他堵在門口,他會覺得自己麵子上掛不住。
    既然明知道謝遷現在已經變心了,那就沒必要再糾纏。
    隻能說是……以後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再把謝遷當政治盟友,甚至連當朋友……也都需要再行斟酌。
    ……
    ……
    李東陽這邊才剛出門,謝遷還打算送他走。
    卻見不遠處,已經有官轎在往這邊來。
    來的並不是迎親的隊伍,而是旁人也聞聽謝遷住在這裏,便登門來見,而最想見到謝遷的人其實是是林瀚……
    作為一個在年前已經不想在朝中混日子的吏部尚書,林瀚在嫁閨女為張周妾侍這件事上,飽受士林的爭議,現在他聞聽謝遷這個士林名聲比他還大的人,竟做了一件很他一樣的事,他當然要來看看自己這位老朋友。
    這似乎意味著,以後謝遷就是他的盟友了。
    誰讓關係如此“親密”呢?
    林瀚的轎子馬上要到來,李東陽已無法再停留,直接鑽進自己的轎子離開。
    而林瀚下了轎子時,那邊李東陽的轎子還沒出對麵巷口,本來就不是什麽寬街,隻是個窄巷,林瀚自然要多瞧一眼,且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李東陽的官駕。
    “於喬,久違了。”
    林瀚顯得很熱情。
    雖然以前林瀚在官場地位上是不及謝遷的,但他年歲更長,他虛歲已七十。
    而謝遷才五十多歲,照理說現在的謝遷還屬於“政治壯年”。
    且林瀚考中進士也比謝遷更早,他是成化二年進士,而謝遷則是成化十一年狀元。
    二人一起進院子。
    謝遷笑道“林部堂怎有閑暇前來?”
    “這話就見外了。”林瀚道,“得知你在京,忍不住便要來瞅瞅,那秉寬也是的,早知你在,為何不跟我說一聲。說起來,頭年裏我便想告老還鄉,卻是他勸我再留一段時間,說是年初西北一戰後,再讓我回。我這不就在京等著,還能再見到你。”
    林瀚上來這番話,透出的信息量很大。
    也讓謝遷意識到,其實林瀚自己也不太喜歡在朝中的紛紛擾擾,既然都在他麵前說要退了,那就不是虛言。
    謝遷道“府上也沒什麽好的招待。”
    “無妨無妨。”林瀚笑道,“幾時是吉時?一會能見到秉寬吧?”
    “是。”謝遷點頭。
    林瀚捋著胡子道“年後還未瞧見他,聽說再過兩天,就要出征了。走得如此匆忙我也是沒想到的,為何不等他回來之後,再把婚事操辦?”
    “這……”
    謝遷心想,皇帝賜婚,那是由皇帝來決定時間的。
    人家皇帝就是想讓張秉寬出征之前,跟我謝家聯姻,我能反對什麽嗎?
    林瀚歎道“說起來,到現在小女也還沒個一兒半女,這要是真回不來了……”
    謝遷聽了就覺得別扭。
    你當烏鴉嘴就算了,還非要在我麵前說,算幾個意思?
    你是說,我把孫女嫁過去,就直接當寡婦是吧?
    林瀚道“給你帶了一些禮物來。”
    “何必如此客氣?”謝遷道。
    “唉!以後在朝中,也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再見,朝廷這模樣,紛爭太多,還是回去躲個清靜為好,相信你也跟我有相似的想法,以後或許還可以雲遊天下。”林瀚似乎也開始憧憬起退休後的光景。
    便在此時,謝正進到院子,算是緩解了老父親的尷尬。
    “父親,外麵又有賓客前來,都是知曉府上有喜事,特地前來恭賀的。”
    謝遷道“我已不在朝中,何必前來呢?”
    林瀚笑道“都是同僚之間的情義,先前我見賓之的轎子也來過,於喬你過去一年雖不在官場,但大明官場變化很少,很多人也在等你回來啊。”
    “不回,不回。”謝遷搖搖頭。
    大概的意思是,你都想跑了,還讓我回來?
    你是不知道現在黨爭有多嚴重,你現在是站在張秉寬那邊的,我也是啊,站張秉寬意味著跟過去的人為敵,你為難,難道我不為難嗎?
    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這一切,還是家鄉的味道更好,一生戎馬也該到了安享天年時。
    這朝中的紛紛擾擾,讓那些心懷爭鬥的人去幹,反正我不留!
    ……
    ……
    謝府門前的賓客非常多。
    先是來吏部尚書,隨後是左都禦史王瓊,加上各種掛職尚書、侍郎,還有翰林院的老朋友,以及朝中的各種郎中、員外郎、主事……謝遷簡直以為自己還在朝為官,且已當了首輔。
    就算是首輔嫁孫女,似乎也混不到這排場。
    “院子太小,沒地方招待。”這成了當天謝遷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但來的熱鬧都不在意自己站在哪,似乎能見謝遷一麵,都覺得心滿意足。
    這也讓謝遷分外感動。
    自己在朝時,跟每個人也沒多少深厚交情,可自己離開了,現在回來隻是嫁個孫女就走,曾經的同僚和好友都不計前嫌來為他恭賀。
    也讓他意識到,這朝廷內……
    還是心善的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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