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杜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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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周根娣早早六點起床去了片場上工。
    洪智有八點半才起來。
    在酒店樓下餐廳吃著本地特色蟹黃包。
    片刻,尹卓然來到了酒店。
    作為宋子良金山外貿集團的白手套,龍東公司經理,尹卓然在上滬絕對是橫著走的人物。
    隨同他一起的還有個梳著三七分的年輕人。
    “尹哥。”
    洪智有見了他連忙起身相迎。
    “吃,吃你的。
    “咱倆啥交情,還客氣啥。”
    尹卓然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用餐。
    他拉著年輕人在洪智有對麵坐下,順手從餐盤裏抓了個包子慢慢吃了起來。
    這讓一旁的年輕人目瞪口呆。
    尹卓然向來是很高傲的,在江滬一帶沒幾個人瞧的上眼。
    如此這般不顧斯文、隨性,隻能說與麵前這位年輕人關係非同一般啊。
    可不是一般。
    昨晚在津海的麻將桌上,洪智有又點了他好幾千美金的炮。
    尹卓然也領情。
    知道洪智有要來上滬撈人,直接連津海分公司的會也不開了,連夜先回來給他打點關係。
    “尹哥,不給我介紹嗎?”
    洪智有可不敢隨性,微笑問道。
    “我介紹下,這位是虞軒,現任上滬工商理事會委員。”尹卓然介紹道。
    虞家人?
    “虞少,失敬失敬,不知虞少和虞洽卿老先生……”洪智有忙作誠惶起身。
    “他是虞先生的侄孫。
    “自幼在虞先生府中長大,虞先生走後,虞家子女眾多,分錢的不少,但真正還在幹事的就數軒少了。
    “別看他年輕,黃浦江一帶沒有搞不定的事。
    “對了,軒少還兼著江浙商會執行理事一職。
    “上個月湯恩伯的軍火籌集,就是軒少一手促成的。
    “委座過壽,他是為數不多受邀者之一。
    “子文、子良兩位先生也很看重他。”
    尹卓然怕洪智有慢怠了虞軒,說的很詳細。
    洪智有頓時意識到麵前這個看起來略顯憨厚的年輕人,是真正的商場萬事通,手腕通天的大人物。
    “軒少,失敬失敬。”洪智有連忙道。
    “客氣了。
    “我不過是沾了叔爺的一點光,胡亂混口飯吃而已。”虞軒很低調的笑道。
    “你可不隻是沾光。
    “當年委座在上滬拜黃金榮帖子時,在虞家逗留了大半年,你可是騎在他頭上真正撒過尿,逛過大街小巷的人物。”
    尹卓然哈哈笑道。
    洪智有大致也了解點。
    虞洽卿識蔣於微末之時,慧眼識人,鼎力扶植,可謂是真正的從龍元老。
    換句話說。
    眼前這位年輕人,跟張治中、張群、陳布雷一樣,是能直接向老頭子遞話的。
    大腿,絕對的大腿。
    “軒少,還請多多關照。”洪智有態度顯得很恭敬。
    “洪老哥客氣了。
    “老尹跟我說過你,據說津海沒有你辦不到的事,跟你做朋友沒有掙不到錢的。
    “湊巧,我也喜歡錢。
    “所以,我很樂意交你這樣的朋友。”
    虞軒發自肺腑的說道。
    都是在錢堆裏打轉的人,誰能不喜歡財神爺呢。
    兩人就在餐廳談起了生意經。
    虞軒對於洪智有的很多見解聽的是讚不絕口。
    “之前,我曾對洪先生買軒尼詩標簽一事謂為高見,早已神交已久。
    “今日一談方知,老哥你才是真正的生意人。”
    聊完後,虞軒由衷的向洪智有欠身致敬。
    洪智有暗叫慚愧。
    他不過是知曉曆史,未來世界經濟、大勢,以及大品牌的崛起等,衍生的一點想法而已。
    “其實我的生意經很簡單。
    “有賺就行。
    “合作人賺九分,我賺一分,這就是好買賣。”
    洪智有道。
    “怪不得你的朋友遍天下,如尹哥也對你推心置腹。
    “受教了。”
    虞軒道。
    “誰不喜歡九分。
    “如果人按十分算,我至少也得給洪老弟打個九分!”
    尹卓然在一旁哈哈笑道。
    九分……你大爺!
    “說正事。
    “你要保的那個張俊飛,這次犯的事不輕。
    “他是在不夜城跟人爭風吃醋。
    “看場子的是杜門下的一個堂主叫陳鬆。
    “張俊飛不僅不給麵子,還給了陳鬆一刀,正中胸口,人還沒送到醫院就死了。
    “陳鬆家裏還有老婆、小兒。
    “杜月笙明確放了話,這事必須給陳鬆一個交代,沒得談。
    “我派過去的人,連大門都沒進去。
    “就被幫派的人給轟了出來。
    “陳鬆手下幾個比較激進的還放言,誰要敢來說情,就先刀了誰。”
    尹卓然道。
    “知道名字和地址嗎?”洪智有道。
    “知道。
    “為首的叫朱四毛,住在朱家巷六十九號,他跟陳鬆是拜把子兄弟,平素關係最好。
    “還有三個,我都寫在這了。”
    尹卓然辦事很有效率,一晚上的功夫已經摸了個一清二楚。
    “好,謝了。”洪智有接過紙條收了起來。
    “你現在去拜門子嗎?
    “虞老在時,論輩分要高黃金榮他們一輩,杜向來講究這一套,有軒少陪你去,他不敢拒之門外。”
    尹卓然道。
    “嗯,晚上吧。
    “到時候有勞軒少了。”洪智有道。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毛森,他手下的特務可能會找借口對你發難,這幫人搞爆破、刺殺、下毒,什麽齷齪手段都使得出來。
    “要不你去子良先生的府邸,或者軒少……”
    尹卓然說到這,搖了搖頭:
    “不行,虞家人太雜了,還是去子良先生或者我家得了。”
    “不了。
    “子良先生日理萬機,這點小事都不勞煩兩位宋先生出馬。
    “我有更安全的去處。”
    洪智有想了想道。
    “警備司令部?”虞軒問。
    話一出口,他就覺的太冒犯了,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不。
    “那邊都是帶槍的,情況更複雜。
    “我要去的地方,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洪智有笑道。
    他本想借楊文泉的關係,申請駐軍保護。
    但轉念一想,老楊跟他的部下許久不曾來往,還是覺的不太靠譜。
    在送走尹、虞二人後。
    他走到酒店櫃台前,衝漂亮的女前台挑眉一笑,然後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李參謀嗎?
    “您好,我是津海站秘書洪智有,對,楊長官有跟您提過。
    “我大概晚上十點到警備司令部借宿。
    “好的,有勞了。”
    掛斷電話,他轉身回到了樓上。
    他前腳剛走,女前台就撥通了毛森的號碼:
    “喂,毛站長,他晚上十點去警備司令部。
    “好,我知道了。”
    ……
    洪智有回到房間,拿出紙條盯著上邊的名單琢磨了起來。
    “洪哥,我去打探了。
    “陳鬆的媳婦就是個柔弱女子,家裏有個三歲的小丫頭。
    “我專程去她家摸了一遍。
    “算不上寬裕,男人一死日子肯定不好過,實在不行賠她點錢,把這事了了。”
    林添靠在窗戶邊,叼著香煙吹了吹帥氣的長劉海道。
    “要賠錢能了,汪局長早把他外甥撈回去了,還用得著咱們嗎?
    “現在是陳鬆死的太冤,打人的這個張俊飛又狂的不行。
    “他手底下的人要鬧。
    “杜月笙作為一幫之主,被架了上去,自然不能草草了之。”
    洪智有分析道。
    “幫派就這樣,拜把子講義氣,這事怕不好弄。
    “實在不行,我給他們上點狠的。”
    周炎道。
    斧頭幫都這麽猛的嗎?
    洪智有腹誹了一句,笑著搖了搖頭道:“打打殺殺不是上策,是人就有價,無非是價高價低的事。”
    “這樣,小林你去陳鬆家,給她十根金條,讓她把這事了了。
    “另外這三個硬茬,我去會會朱四毛,一並給解決了。”
    “就這樣吧,分頭行事。
    “拿下他們,晚上我再跟杜月笙談。”
    洪智有吩咐完,拎著小皮箱走了出去。
    朱家巷。
    朱四毛正躺在藤椅上曬著太陽。
    他以前是殺豬的。
    體態魁梧,整條朱家巷沒有不怕他的。
    後來混進了青幫,可惜杜月笙瞧不上他,反而讓一個毛頭小子陳鬆騎到了頭上當了堂主。
    朱四毛一直很不爽。
    也是天公作美,陳鬆讓人給刀了。
    他正好可以借著這事蠱惑人心,把義字旗打出來砸響招牌。
    津海那小子想私了。
    陳鬆媳婦是同意了的,不過朱四毛不願意。
    他已經去陳家放了狠話。
    陳鬆的仇必須報。
    誰要敢阻止他報仇,那就是愧對陳鬆在天之靈,惹急了,他就到了陳家媳婦下去陪陳鬆。
    鬧了這麽一出,陳鬆媳婦想要錢也沒這膽了。
    “朱四毛是吧?”
    洪智有走進院子問道。
    朱四毛摸了摸嘴角蠶豆大的黑痣,瞪著眼問道:“你特麽誰啊?”
    “我是津海來的,要保張俊飛。
    “這事能不能私了。”
    洪智有開門見山,遞給了一根嶄新的金條。
    “保張俊飛的?
    “你算老幾啊,他殺了我兄弟,想活著走出上滬門都沒有。”朱四毛一口回絕了。
    洪智有又拿出了一根:“鬧的差不多就得了,你不就想當堂主嗎?這點小心思你以為杜老大看不穿。
    “為什麽你一直坐不上去。
    “心思不正。
    “所以,即便你鬧的再厲害,隻會讓杜老大感到惡心。
    “趁著你還有點價值。
    “聽話,帶個好頭這事了了。”
    洪智有說著話,又加了一根。
    三根金條。
    已經是給足了麵子。
    朱四毛撇了撇嘴,盯著金條犯起了難,想裝又想拿。
    “別裝了。
    “理由我都想好了,你體恤陳家媳婦孤兒寡母過日子不容易,讓張俊飛賠筆錢了事。
    “這樣你拿了錢,杜老大也省的心煩。
    “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洪智有笑道。
    朱四毛手指摩挲著金條,兩眼閃爍著狡黠、貪婪的光澤:
    “要我平了這事也不是不可以。
    “這樣吧。
    “咱有零有整,你給我十根金條,我今晚就讓靈堂鬧事的弟兄撤了。”
    “十根?”洪智有看著他。
    “沒錯,就十根。
    “少一根,姓張的別想走出上滬。”
    朱四毛說完,端起了茶壺,咕咚灌了幾口劣質茶水。
    洪智有看了老周一眼。
    老周手一伸,手中多了一把錚亮的短斧。
    沒等朱四毛反應過來。
    寒光一閃。
    朱四毛捂著脖子癱在了藤椅上,口中嗚咽,鮮血像泉水一樣沿著他的指縫湧了出來。
    “十根金條,你也配。”
    洪智有冷笑一聲,拿起桌上的金條放回皮箱往下一家走去。
    接下來兩家就懂事多了。
    一人拿了一根金條,乖乖閉了嘴。
    搞定了這些鬧事的。
    晚上,洪智有驅車直奔青幫總堂口,在虞軒的引薦下拜會杜月笙。
    青磚黑瓦的老堂口內。
    杜月笙正和老大哥黃金榮喝茶。
    “大哥,眼下戰事膠著,我之前在香島經營了一段時間,那邊是洋毛子的地盤,甭管誰勝誰負,沒人會動那邊。
    “你要不遲些時日,隨我一同過去看看。
    “選個山水好點的地段蓋個宅子頤享天年。”
    杜月笙問道。
    “哎,我比不得你啊,上了歲數哪都不想動。
    “聽慣了上滬話。
    “你要我去聽粵東話,不行啊。
    “再說了,落葉歸根,哪有我這把年紀還往外飄的。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我這輩子就賴在黃浦江了,要槍斃就槍斃啊,好歹死在家門口,回魂也找得到地。
    “你老弟還年輕,想出去就去吧。”
    黃金榮搖頭唏噓道。
    “我現在也難。
    “戴笠一死,人走茶涼,現在說話比不得當年,駐軍、市政很多人不聽嘍。”
    杜月笙亦是無奈苦笑。
    “陳鬆的事,你怎麽看?”黃金榮問道。
    “朱四毛想跳。”杜月笙一眼看穿。
    “你想咋處理?”黃金榮問。
    “先讓他跳一跳吧,底下的事平時看的少,難得碰上一樁,看一看也挺好。”杜月笙淡淡一笑,沒太當回事。
    “不要小看啊。
    “眼下的青幫可不是鐵板一塊了。
    “天下大變,人心惶惶。
    “一件小事處理不好,很可能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抓住口實,借機對你不利啊。”
    黃金榮提醒。
    “老哥說的是……”
    正說著,管家走了進來:“杜先生,虞家少爺帶人上門來作說客了,說是津海站的秘書,叫洪智有。
    “您見還是不見?”
    “洪智有,我上次去香島的時候聽說過這人,跟致公一脈有淵源,而且跟榮家、何賢,還有漕幫來往甚密。
    “與虞軒可謂年輕一代的南北雙驕了。”
    杜月笙耳目還是很靈通的。
    “津海站?
    “保密局的人,很煩跟這幫人打交道。
    “你們聊,我先走了。”
    黃金榮皺了皺眉頭,起身告辭。
    洪智有走了進來。
    周炎手搭在腰間,立在一旁。
    於此同時,杜月笙手下的精銳好手也手搭在腰間配槍上虎視眈眈。
    “杜先生,這不是待朋友之道吧。”虞軒道。
    “有些人是朋友。
    “有些人未必是朋友。”
    杜月笙沉聲道。
    洪智有打量著這位地下梟雄。
    平頭、黑長衫、黑布鞋,麵頰深凹,滿口大煙牙。
    單從外表來看,並無奇特之處。
    但與他鋒利的目光一接,卻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恐懼。
    “別人我不知道。
    “我肯定是杜先生的朋友。”
    洪智有朗聲道。
    “軒少,勞煩了,我跟杜先生單獨談談。”他轉頭對虞軒輕語。
    “好。”
    虞軒衝二人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我是來贖人的。”洪智有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
    “贖人?
    “這事跟錢無關,放了那個姓張的,我底下的班子不好帶。”
    杜月笙倒了杯茶,飲了一口道。
    “是人,就有個價。
    “知道你為難,我給了朱四毛三根金條,結果他太貪心非得要二十根。
    “所以,我就隻能殺了他。
    “您能坐在這個位置上,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世上沒有義氣,隻有利益,智有金錢。”
    洪智有道。
    “小子,你好大的膽子。
    “別以為是保密局的,我就不敢動你,在上滬這條黃浦江裏,有很多比你更有名望前途的人,一夜之間沉屍江底。”
    杜月笙雙眼一眯,寒聲道。
    他萬萬沒想到,洪智有剛到津海就殺了自己的手下。
    “我隻是做了你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
    “而且,你確實不敢動我,也不能動我。”
    洪智有探身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說說。”杜月笙盯著他,覺的有點意思了。
    “戴老板死了。
    “原因你應該能猜到一二,為上峰所忌。
    “現在連毛人鳳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江山派。
    “而你呢,過去跟他是把兄弟。
    “戴老板活著的時候,的確沒人敢動你。
    “但現在,你還有價值嗎?
    “別說京陵官邸裏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就江浙財閥誰把你放在眼裏。
    “就你這點家產,都用不著京陵的人。
    “一個小小淞滬警備司令部參謀一聲令下,一個警察局副局長隨便找個理由就能查抄你。
    “你覺的有人會保你嗎?
    “你唯一的作用,大致就是江浙財閥覺的有些肮髒的事,或許能用到你。
    “我要是你,趁著手裏還有錢,多認識點新朋友,把所謂的老大身份放下,用錢生錢,為子女謀條出路。
    “這把椅子它已經不是利器,是一座壓著你的大山。
    “而我,就是你需要的新朋友。”
    洪智有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杜月笙眼神閃爍了起來。
    其實打戴笠一死,他就感覺到了,作為政客的吹鼓手,最終的下場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年輕人,你說話確實很有蠱惑力。
    “有人給我出了一筆錢。
    “很多的錢。
    “讓你橫著留在青幫總堂。
    “我覺的這筆買賣是劃算的,你來保人,被青幫激憤的幫眾打死,這很正常吧。”
    杜月笙冷笑一聲,一揮手手底下人團團圍了過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