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一坑兩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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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平督查室。
    陸橋山疾步闖進了王蒲臣的辦公室。
    “王督查,聽說你們抓了胡宗南的人?”他開門見山問道。
    “是陸組長啊。
    “請坐。”
    王蒲臣彈了彈煙灰,一如既往的不溫不火。
    “王督查,人交給我吧。”陸橋山道。
    “陸組長,你可能誤會了,督察處這兩天並沒有行動,更別說抓胡長官的人了。
    “再說了。
    “我是行督查之職,抓人也是喬站長負責。”
    王蒲臣一邊倒茶,一邊擺事實。
    “王督查,過去你來津海,我接待過你。
    “咱也不是外人。
    “你就別跟我繞圈子了,我說的是李涯。
    “有人看到他今天早上帶了一個人,進入了你的督查駐地,有沒有這回事?”
    陸橋山往沙發上一靠,翹著二郎腿沉聲問道。
    “你說李隊長啊。
    “有。
    “人就關在駐地的審訊室。
    “不過陸組長是不是有點誤會,李隊長跟我說的是,這人是涉嫌倒賣民生物資的紅票。
    “口供、證詞一應俱全。
    “現場也起獲了贓物。
    “整整兩卡車白,十幾噸的麵粉、大米。”
    王蒲臣吞雲吐霧道。
    “王督查!
    “什麽紅票,我來告訴你吧,這人是胡宗南的軍需采購員,叫葉天化。
    “胡長官馬上要進攻延城。
    “這時候抓他的軍需官,萬一鬧起兵變,這仗到時候你打還是我打?”
    陸橋山火冒三丈道。
    “陸組長。
    “打仗的事我不懂。
    “我隻知道倒賣軍需是大罪。
    “當然,偵辦這事的是李隊長,我全程未參與,這人是紅是胡,是放是審你們協商。
    “我沒有任何意見。”
    王蒲臣淡淡一句,把自己撇了個幹幹淨淨。
    “行。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陸橋山起身道。
    走出辦公室,他心裏那叫一個惱火。
    王蒲臣這個老狐狸。
    他要是真沒意見,昨晚就該第一時間給自己打電話。
    現在好,都審成紅票了。
    指不定李涯還會扯什麽皮呢。
    到了審訊室。
    李涯腿架在審訊桌上,靠著椅子睡覺。
    “李隊長,這是一宿沒睡啊。”陸橋山走了進來,冷笑道。
    “喲。
    “陸組長來了。
    “你來的正好,昨晚三科查獲了一起特大倒賣物資案,現場抓獲了三人,其中領頭的叫黃濱。
    “他親自承認了,是紅票邊保物資保障科的人。
    “這裏是物資清單,你看看。”
    李涯放下腿,從抽屜裏拿出材料遞給了陸橋山。
    陸橋山過了一眼,就倆字:“放人。”
    “放人?
    “我沒聽錯吧?”李涯掏了掏耳朵,皺眉問道。
    “你抓錯人了。
    “他不叫黃濱,叫葉天化是胡宗南長官的軍需采購員。”
    陸橋山跟他說話反胃,盡可能的直接點。
    “是嗎?
    “你叫葉天化?”李涯轉頭看一早喂飽了小米粥的葉天化。
    “是,是!
    “陸組長,救我。
    “我不是黃濱,我是葉天化,我族姐是胡夫人。
    “我不是紅票啊。”
    葉天化大聲叫起了屈。
    “聽到了嗎?”陸橋山問。
    “你真是胡長官的人?”李涯再問。
    “是,是!
    “不信,你們可以電訊第一師參謀部。”葉天化道。
    “好。”
    李涯待他說了號碼,當場撥打了電話。
    待掛斷,他笑道:
    “你還真是胡長官的人啊。”
    “李涯,放人吧,胡長官不是你能惹得起的。”陸橋山道。
    “那這就更奇怪了。
    “胡長官的軍需一應由軍需部一級供應,怎麽會派人來北平采購這些物資?”李涯問道。
    “根據這個人的供詞,他是給紅票采購的。
    “換句話說,我可不可以理解。
    “這個人打著胡長官的幌子,與紅票暗通曲款?”
    他進一步分析道。
    “你,你那是屈打成招。”葉天化大叫道。
    “屈打成招?
    “哦,你不是給紅票買的,莫非是給胡長官買的?
    “胡長官的物資一應由軍需部供應。
    “白是管控物資。
    “大米、麵粉現在一應由民調委員會分配。
    “胡長官要他幹嘛?
    “莫非你想誣陷是胡長官暗中倒賣物資,大發橫財?
    “你好大的狗膽。
    “依我看,你就是潛伏在胡長官身邊的紅票諜匪!”
    李涯語氣變的嚴厲起來。
    說著,他又拿出一遝材料甩在了葉天化的審訊桌前:
    “看清楚了。
    “這裏是你過去十三次倒賣物資的記錄。
    “其中有八次倒進了邊區。
    “慣犯、常犯!
    “你還敢抵賴不是紅票!”
    麵對李涯的“鐵證”還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原本心虛的葉天化瞬間慌了神:“我,我……”
    他是真懵了。
    要說是打著第一師和胡長官的幌子,那就是胡長官和第一師倒賣物資,鐵定要成為轟動全國的大案。
    要說自己是紅票,那就是死路一條。
    陸橋山在一旁暗叫不妙。
    再說下去,這蠢貨萬一真扯到胡宗南身上,這事就大了。
    他連忙抬手打住葉天化,對李涯道:
    “李隊長,依我看差不多就得了。”
    李涯眉頭一揚,笑了起來:
    “反貪腐,你可是當眾立誓零容忍,不管是誰必須一查到底。
    “現在人贓俱獲,你告訴我差不多得了?
    “來,麻煩閣下告訴我,什麽叫特麽的差不多得了!”
    “我不跟你扯淡,我現在以巡查組組長身份命令你,立即放人。”陸橋山擺起了官威。
    “我可不可以理解。
    “因為他是胡宗南長官的人,就可以倒賣軍需,不能抓,不能審?”李涯背著手繞著陸橋山踱了兩步。
    “你可以這麽理解。
    “眼下胡長官正……”
    陸橋山話沒說完,李涯抬手打住他。
    然後,一緊右腮眯眼打了個痛快的響指:“等的就是你這句!”
    他轉身從一旁的桌子底下,拿出了微型錄音機。
    然後,嫻熟的往回調整了一下錄音帶。
    裏邊頓時傳來兩人的對話:
    “因為他是胡……
    “你可以這麽理解!”
    陸橋山一聽,頓時麵皮抽搐了起來,氣的一時結巴:“小,小人,無恥之徒,你,你又錄音。”
    “沒法,這招好使啊。
    “陸橋山,我可以說你誣陷胡長官倒賣軍需嗎?”
    李涯得逞的笑道。
    “李涯,你不要亂扣屎盆子,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陸橋山咬牙怒道。
    “老陸,你急了。
    “你這表現可比上次表現差遠了,上次站長槍頂你腦袋上,也沒見你急啊。
    “看來在京陵跟了鄭長官這麽長時間,也沒啥長進啊。”
    李涯這段時間一直提心吊膽,如今得逞自然少不了奚落一番出了這口惡氣。
    “你!”陸橋山快氣死。
    “這樣吧。
    “那咱們再換種說法,堂堂國防部二廳巡查組組長,前幾天還在報紙上對人民、黨國表忠心。
    “結果轉頭就對胡長官的軍需官倒賣物資走後門。
    “這就是你的以血鳴誌,誓與貪腐不兩立?
    “信不信北平的百姓會不會活吞了你!”
    李涯道。
    “籲!”
    陸橋山被懟的啞口無言,長長舒了一口氣後,他平靜道:
    “李涯,你知道自己在玩火嗎?
    “此時影響胡長官的軍心,一旦延城攻克不力,委座和建豐第一個就會要你的腦袋。”陸橋山正然道。
    “無所謂了。
    “我隻知道某些人在北平叫囂,要我李涯的命。
    “嗬。
    “當年金山衛戰鬥,老子也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不就是以命搏命嗎?
    “既然要死,那就拉個墊背的。
    “就算胡長官震怒,首當其衝的也是你們巡查組吧。
    “要死也是你先死。
    “值了。”
    李涯聳肩笑道。
    “李涯你……你可真是小人到家了。”陸橋山指著他罵道。
    “陸組長,人我就不交給你了。
    “待會還有各大報社的人來采訪,怎麽著這盤錄音不能白錄啊。”
    李涯道。
    “你!
    “你給我等著。”
    陸橋山陰沉著臉,轉身就走。
    葉天化在後邊大叫:“陸組長,你,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麽辦?”
    “你?
    “先把你的問題交代清楚了再說。“紅,還是胡長官的人。”
    李涯道。
    “我是胡長官的人,我不是紅票。”葉天化一咬牙道。
    “很好!
    “別著急,胡長官會來撈你的。”
    李涯笑了笑,走了出去。
    他第一時間把錄音拷貝了,省的陸橋山回頭翻臉不認人。
    這次抓胡宗南的人,本身就是冒險之舉。
    但他必須這麽做。
    李涯是了解建豐的,隻要是誠心辦事,辦建豐指示、重視的事,辦錯辦砸不要緊,態度、決心一定要亮出來。
    現在他刀刃向內,敢於向胡宗南亮劍反軍貪。
    委座或許會很憤怒。
    但建豐內心一定會支持。
    隻要這一關能過,定然能重塑在建豐心目中的形象。
    還有一點……委座畢竟是老頭子了,建豐上位是遲早的事。
    隻要巴住建豐了。
    熬走了老頭子,還怕沒前途嗎?
    “玉成,把昨晚抓的人放一個。”
    李涯邊走邊道。
    “是。”玉成領命。
    李涯想法很簡單。
    盡可能的把事情鬧大,得讓胡宗南急,動真格的。
    要不怎麽給鄭介民施壓,製裁、處理陸橋山呢?
    ……
    陸橋山回到辦公室。
    啪!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狗腦子啊,咋就不長記性呢!”
    瑪德,又中了李涯狗賊的錄音計。
    他相信,以李涯的無恥很快會把錄音帶公開,北平的學生、工人肯定會衝擊巡查組。
    不行。
    得趕緊找洪智有商量。
    陸橋山下了樓,驅車來到了四國大酒店。
    洪智有剛和前台漂亮女服務生打完網球,披著毛巾走入大廳。
    “智有。”陸橋山道。
    “山哥,咋了,臉還咋腫了?”洪智有問。
    陸橋山摸了摸,尬笑道:“吃山藥過敏了。
    “借一步說話。”
    他拉著洪智有到了酒店的角落沙發坐下道:“兄弟我攤上大事了。”
    “不會吧。
    “你是巡查組長,鄭次長的紅人,平津兩地就沒你治不了的人,咋還攤上大事了呢?”洪智有一臉不解。
    “老弟,你就別笑話我了。
    “我讓李涯設了套。”
    陸橋山把葉天化和錄音的事全都說了。
    “老陸啊老陸,你讓我怎麽說你呢。
    “你也是軍統局的老資格了,怎麽會在同一個坑裏栽兩次呢?”
    洪智有故作無語道。
    “我哪知道這家夥走哪都帶錄音機的。
    “你以後也得防著這招,當著李涯說話小心點。”
    陸橋山搖頭歎氣,已然悔恨不迭。
    “老弟,衝李涯這架勢,不搞死我是不會罷休了。
    “你跟他關係好。
    “能不能幫我去緩和下,或者出個策幫我渡過這一劫。”
    他眼中再無昨日之傲氣,卑恭極了。
    “這事的臭味很快就會傳遍全國,委座、胡宗南很快就會嗅到。
    “你現在有兩條路走。
    “第一,瘋狂給柯淑芬送錢。
    “北平事辦砸了,但柯淑芬撈到了錢,鄭介民這趟就不虧,他會替你說話。
    “別的不說,至少會保你的命。
    “第二,給李涯送點錢。
    “李涯上次刺殺林泰的事辦砸了,站裏給了處罰,還把冷藏倉庫和德龍客棧收歸到了總務科。
    “他現在兜裏比臉還幹淨。
    “你要能搞點錢給他,他或許會把事化小點。
    “別忘了,他手裏有錄音帶。
    “萬一交給李宗仁、傅作義,這兩人本就對胡宗南不滿,要借機鬧事那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
    “一句話,你得砸錢,狠狠砸錢。”
    洪智有道。
    “老弟,你還不知道我嗎?
    “我為了當上這個六處副處長,還有兒子去蘇州任職,家底都上交給柯淑芬了。
    “實不相瞞,我現在連李涯都滿足不了。
    “就更別提那個女人了。”
    陸橋山愁的直錘額頭。
    “想要搞錢還不簡單嗎?
    “你手上不就有大把現成的。”洪智有笑道。
    “現成的?”陸橋山沒聽明白。
    “馬漢三啊。
    “他可是北平第一大倒爺,手裏隨便漏一點,就夠柯淑芬吃了。
    “你去求求他。
    “正巧他也想脫身,這不是上好的機會嗎?”
    洪智有點撥道。
    “不行吧。
    “我都懷疑這是馬漢三給我設的套。
    “他口口聲聲說不知道葉天化的身份,這是在蒙鬼呢。”
    陸橋山連忙擺了擺手道。
    “老陸,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絕對的利益。
    “甭管李涯、馬漢三出的什麽招。
    “你已經輸了,這是事實。
    “現在你和馬漢三隻有聯手,兩人才能共渡難關,就看你這話怎麽說呢。
    “至於這點臉麵,比起命來算什麽?
    “馬漢三也不是不識趣的人,還不至於拿這點笑話、拿你一把。”
    洪智有勸說道。
    “成吧,我試試。
    “那李涯……”陸橋山道。
    “李涯就好說了。
    “他沒見過什麽世麵,大錢拿了燙手,你在津海不是有棟宅子嗎?
    “給他。
    “讓他把錄音帶扣了。
    “別要求高了,要不以他的性子會跟你強到死,隻要這一條即可。
    “沒有錄音,你就把事都推到屬下人身上去。
    “給你的副手設個套,讓他去出頭。
    “到時候學生、工人、市民遊行鬧事,胡宗南追著,你都可以推到他們頭上去。
    “自己什麽也不知道。
    “有鄭長官護著你,你最多是國防部內部警告,等風頭過去,還有起來的可能。”
    洪智有道。
    “行吧。
    “也隻能這樣了,我去求馬漢三,李涯那邊就靠你了。”
    陸橋山琢磨了好一陣,實在沒轍,隻能苦笑說道。
    “放心。”洪智有道。
    陸橋山落寞的離開了。
    洪智有亦是唏噓。
    高手過招就這樣,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一個胡宗南和民意就套死了陸橋山。
    洪智有倒也沒啥同情的。
    他跟陸橋山這種反複無常的小人,不可能成為“兄弟”。
    相比陸橋山。
    他寧願跟馬漢三、尹卓然這些人打交道。
    至少能拿到真金白銀。
    這招一出,老馬就解套了。
    自己來北平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剩下要做的就是泡茶看戲了。
    ……
    晚上。
    李涯提著一包豬頭肉,來到了四國飯店。
    因為陸橋山有事相求。
    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來這找洪智有。
    洪智有訂了西餐。
    李涯要了個盤子,把豬頭肉一勻擺上了桌:“老弟,見過了?”
    “你沒帶錄音機吧?”洪智有笑問。
    “你呀。
    “錄誰也不能錄你啊,咱們是朋友。
    “錄音是對付小人、敵人的。”
    李涯點了點頭,站起身兩手掏兜,以示清白。
    “謝了,玩笑,別當真。”洪智有抬手示意他坐。
    “老陸想求你高抬貴手。”李涯道。
    “不可能。
    “錄音我已經拷貝了,隨時可以發給傅作義、李宗仁。
    “一旦明天報社和錄音一公開,向來缺糧少炮的李、傅二人必然起哄,陸橋山公然庇護胡宗南的人倒賣軍需。
    “北平的學生和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到時候驚動了委座,別說鄭介民,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他。”
    李涯冷冷道。
    “錄音還是別發了吧。
    “這牛排、豬頭肉不香嗎?
    “一旦傅、李鬧事,這件事想拉也拉不回來,到時候你指不定真的給陸橋山陪葬。
    “其實,陸橋山已經元氣大傷。
    “他再想起來很難了。
    “不可能再有殺回津海的機會。
    “與其這樣,大家各退一步,他留一條命。
    “陸橋山托我來說情了。
    “願意把桂林路的豪宅給你,你要怕有影響,我找人給你處理掉,兌成等價的黃金、銀元。
    “咋樣?”
    洪智有笑問。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