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中央銀行大樓。
    洪智有拎著飯盒走了進來，一一擺開，取了公筷簡單攪勻了，然後每樣取了一半，就著米飯吃了起來。
    吃完飯菜，他又舀了一些湯喝下，這才恭敬道：“主任，可以用餐了。”
    建豐早已垂眉看在眼裏。
    菜是自己愛吃的淮南菜。
    這小子是懂自己口味的。
    試吃也很專業。
    人為財死，自己大動幹戈，就會有人鋌而走險，用各種方法刺殺自己。
    下毒是最要提防的。
    對方要動手腳可以在飯菜裏一半一半，或者做專門的記號，又或者在單個食材上動手腳。
    洪智有用公筷攪勻，就最大限度的排除了這種隱患，特工素質無疑是過硬的，同時也體現了他的忠誠。
    畢竟，越是身邊的人往往越會裝。
    敢這般細致試吃，忠心可嘉啊。
    “智有，連打七虎，外邊反響、輿論如何啊？”建豐頓覺肩上擔子，心頭壓力舒緩不少，坐下問道。
    “反響很好。
    “已經有不少富商私下聯係我，想按平價，甚至低於市場價格出售。
    “同時，子良先生為了配合您的指示，從金山外貿公司運來了一萬噸的平價糧，以穩定市場物價。
    “現在米行、百貨商場與各大門店正在限量給市民配售米糧。
    “銀行這邊也在全力控製金圓券發行量，提高了金圓券對黃金、白銀的比例，同時股市那邊也在行動。
    “一邊打虎，一邊維穩。
    “金圓券良性運轉，大事可期，經濟可定。
    “聽說外邊巷子裏，已經傳出了童謠，還有老百姓叫你蔣青天。”
    洪智有不著痕跡的吹捧道。
    他對建豐金融打虎是支持的。
    雖然行動注定會失敗，蔣家王朝這艘破船也即將沉沒，但老百姓是無辜的。
    能放孔宋和那些買辦資本家的血，讓百姓多吃幾口飯，何樂而不為呢。
    建豐是真想幹事。
    自己舍命陪君子，以建豐頗具“人味”的性子，日後必然少不了便利之處。
    “太好了。
    “穩住金圓券，老百姓有飯吃，前方軍心才會穩，打勝仗指日可待。
    “到時候上滬人民也會簞食壺漿支持咱們的軍隊嘛。”
    建豐異想天開的笑了起來。
    “不過，就宋家放的糧，怕是供應不了多久。
    “米麵糧油大部分還是控製在孔令侃的揚子公司以及王春哲、杜月笙等人手裏。
    “不打掉他們，那些仍舊在觀望的人就不會放血。”
    洪智有直言道。
    “打，必須打。
    “我來之前向委座立過軍令狀，不管涉及到誰，敢囤積居，置家國生民於水火，必不惜一切代價辦了他。
    “先從杜月笙、王春哲下手。
    “尤其是杜月笙，你跟他有私交，此人在抗戰時期也有過救國之舉，當是明白是非之人。
    “你給他好好做下思想工作，看能不能以一個合理的方式把東西交出來，配合、宣傳我的工作。
    “他要是能配合咱們，孔家那邊或許會鬆動好辦些。”
    建豐背著手說道。
    洪智有明白了。
    建豐對孔家有忌憚，有很多事不是靠殺就能解決的。
    “對了，湯恩伯回電了，他已經派了五十七軍一個旅整裝出發，晚上就能進城駐防。”洪智有道。
    “這個湯恩伯啊。
    “凡事趨利而行，殺了人，放了糧，他的兵就到了。
    “太過奸猾。”
    建豐皺眉不滿道。
    “到了總歸是好的。
    “主任，飯快涼了，我給您拿去熱一下。”
    洪智有很有眼力架的說道。
    “不用了，這可比蘇聯幹硬的大列巴好多了。
    “你忙去吧。”
    建豐擺了擺手道。
    洪智有剛要走，龍韜走了進來：“主任，宣局長來了。”
    “果然如你所說啊。
    “鍘刀一抬，人頭落地，比什麽命令，靈丹妙藥都好使，不愁無人可用啊。”建豐指了指洪智有笑道。
    “還是主任運籌得當。”洪智有絲毫不敢居功。
    很快，宣鐵吾走了進來，滿臉堆笑：“主任。”
    “宣局長的病好了？”建豐笑問。
    “好了大半，已無大礙。
    “警察局數百名精銳警員已經全部集結完畢，隨時候命，主任您指哪，我們打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宣鐵吾身子一挺，向建豐敬了個禮。
    “好，有宣局長助我，何愁上滬民生不振。
    “龍隊長，從現在起，我任命你為上滬警務助理，兼管調動經濟大隊和警力資源，確保查贓，起贓落實到位。”建豐正然下令。
    “是。”龍韜朗聲領命。
    ……
    孔家後花園。
    孔令侃品著紅酒，臉上再無不可一世的傲氣，陰沉沉的看著王烈道：
    “建豐看來要動真格的了。
    “張業區是我的人。
    “他這就是衝我來的。
    “更可惡的是宋子良居然放血拆我的台，這口氣老子是真咽不下。”
    “嗬嗬，街頭巷尾現在都在鼓吹建豐，我看他是想借著這個機會上位。”王烈道。
    “上位？
    “他骨子沒宋家的血，想上位門都沒有。
    “維屏呢？”孔令侃問。
    “還在家裏窩著，我看他是出不來了。
    “這家夥手裏壓了不少糧，而且咱們也有好多儲存在青幫的碼頭倉庫。
    “一旦杜維屏反水，對咱們可是致命的。”
    王烈皺眉道。
    “是得防啊。
    “我聽說洪智有拜訪過杜月笙。
    “萬一杜月笙哪根筋抽了，搞不好還真會反將咱們一軍。
    “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得主動出擊。”
    孔令侃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森然道。
    “怎麽出擊？”王烈問。
    “建豐殺我的人，我就敢殺他的人。
    “洪智有不是愛裝嗎？
    “就拿他開刀。”
    孔令侃冷冷道。
    “找誰？”王烈道。
    “愚蠢。
    “貼出懸賞令，誰能殺了洪智有，老子……咱們獎勵一千兩黃金。”孔令侃話到嘴邊又改了。
    王八蛋……王烈心頭暗罵了一句，臉上依舊是笑盈盈的：
    “還是您招高啊。
    “上海灘亡命之徒無數，這樣一來就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想取洪智有的腦袋。
    “除非他待在中央銀行大樓不出來。
    “但凡敢露個頭，就是死。”
    話音剛落。
    砰。
    桌上紅酒瓶子猛地爆裂開來。
    孔令侃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又是一槍打在了石桌上。
    “有刺客！”
    孔令侃和王烈嚇的連忙趴在桌子後邊大叫。
    孔家精銳的保安隊立即圍了出來。
    隻見對麵一輛吉普車裏，走下來幾個胡子拉碴的洋人，體型異常彪悍，長的凶神惡煞。
    領頭的人，身高一米九幾，金色頭發垂肩，身穿迷彩背心，渾身肌肉都快要把衣服撐爆了。
    他一邊走來，一邊衝孔令侃比了個開槍射擊的手勢。
    唰唰！
    保安隊擺開陣勢，槍支上膛，嚴陣以待。
    “不用緊張，我叫勞爾，是法蘭西外籍軍團第三分隊隊長，我們是來刺殺你的。”大漢指著孔令侃，用英語說道。
    法蘭西外籍軍團，雇傭兵組織！
    尼瑪，這還讓老子別緊張，孔令侃躲在一個保安身後，外語喊話：
    “這裏是孔家，我勸你們別自尋死路。”
    “別緊張，我的朋友。
    “我不會開槍。
    “有人給了我一份訂單，隻要洪智有死了，我們就會擊斃你。
    “所以，從現在起我們會二十四小時跟蹤你，確保洪的安全。”
    勞爾洪聲說道。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王烈看著孔令侃，腦子都快饒糊塗了。
    保護洪智有。
    你特麽跟蹤孔少幹嘛啊。
    合著要一換一唄。
    “你們可以報警，但你知道的，我們是戰勝國，有大使館，還有我的美軍朋友。
    “就算進了警察局，最多一支煙你們還得放人。
    “從此刻起，作為優雅、虔誠的天主教徒，讓上帝保佑我們同在。
    “孔，我的朋友。
    “你會跟洪先生好好的。
    “OK？”
    勞爾槍往肩上一靠，聳肩問道。
    於此同時，他身後其他的猛男也是同時舉槍瞄準了孔令侃。
    “瑪德。”
    孔令侃惱火的啐罵了一句。
    “咋辦？
    “還要不要發懸賞令？”王烈問道。
    “你腦子被驢踢了？
    “洪智有死了，他們要拿我抵命，你想我死嗎？”孔令侃瞪著他，低聲罵道。
    “不就是幾個洋鬼子嗎？
    “直接讓保安、警衛滅掉他們，往黃浦江裏一沉誰知道。”王烈道。
    “要不說你沒腦子呢。
    “這是雇傭兵團的成員，殺了他們會遭到不死不休的追殺。
    “還有他們是洋人。
    “現在國府養著十萬駐紮美軍，你知道供給他們的開銷有多大嗎？相當於養五千萬國軍士兵。
    “換句話說，一個洋鬼子至少頂五百個人頭。
    “而且，他們還是走美軍路子來的，指不定背後就有美佬的金主。
    “你滅了他們這個隊，相當於殺了幾千人。
    “一旦法蘭西和北美追究起來，那就是嚴重的國際外交事故，老子搞不好國府、北美都難以容身。”
    孔令侃精於算計，得失是明明白白。
    “那就這麽算了？”王烈有些不甘心。
    “廢話。
    “不僅不能殺洪智有，還要通知商會還有外邊的臭魚爛蝦，誰也不許碰洪智有。
    “誰要敢動洪智有，老子就滅他滿門。”
    孔令侃恨然吩咐道。
    “好吧。”王烈無趣的點了點頭。
    “勞爾先生，我願意接受和解，我向上帝保證，洪智有在上滬不會有任何危險。”孔令侃走上前，在胸前嫻熟的劃了個十字道。
    “很好。
    “不過口說無憑，從現在起我們會二十四小時保護你，直到洪先生離開上滬為止。”勞爾對他的態度很滿意。
    保護你大爺……孔令侃眼珠子一轉，笑問：
    “能不能告訴我，洪智有給了你多少錢，我出雙倍，不，三倍，五倍。
    “老子有的是錢。”
    “好說。
    “我愛美刀。
    “等這單做完，咱們再談合作。”勞爾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
    正說著，一輛黑色甲殼蟲駛了過來。
    副駕駛的窗戶緩緩落下。
    洪智有英俊的臉龐，浮現在孔令侃麵前。
    “孔少爺，謝謝你的保證，願主保佑你。”
    洪智有衝他眨眼一笑，一腳油門而去。
    “洪智有，我去你祖宗十八代，遲早老子去浙東蕭山刨了你家祖墳。”
    連連吃癟的孔令侃，氣的破防大罵。
    這尼瑪都使的什麽下三濫路數，雇傭兵都找來了。
    現在好了。
    拳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真是氣死人啊。
    “孔少，現在咋辦？”王烈道。
    “你除了會問咋辦，咋辦，能不能也想想咋辦？”孔令侃沒好氣道。
    “我……”
    王烈嘴一張，沒吭聲。
    他其實有一個法子，不過一看孔令侃正在氣頭上，還是別找噴了。
    待改日再說吧。
    “放心，天塌不下來。
    “上海灘依舊是我孔家的。
    “先饒洪智有一條狗命，看看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我就不信就蔣建豐那兩把刷子能奈我何。
    “哼。”
    孔令侃一甩手，回到了別墅裏。
    ……
    洪智有手搭在車窗上，吹著黃浦江的風，心情略顯輕鬆。
    雇傭兵是保羅替他請來的。
    勞爾分隊本來在東南亞執行任務，保護一個富商遷徙北美。
    不過，保羅的叔叔認識雇傭兵團高層。
    臨時讓勞爾連夜乘飛機入境，來的上滬，掛的是美軍外編。
    當然，即便沒有勞爾分隊，他也會請駐上滬的美軍保護自己。
    這也是他敢來上滬的底氣。
    歸根到底，蔣宋孔陳把美佬捧的太高了。
    洪智有驅車來到了青幫總堂。
    杜月笙早早在門口相迎了。
    “老弟好手段。
    “我剛剛接到孔少爺的電話，讓犬子停止刺殺。
    “孔少還威脅我，你要有個三長兩短，他要把這筆賬算在我青幫頭上，讓我約束手下門人。”
    一見麵，杜月笙啼笑皆非的說道。
    “他倒是會賴。
    “杜把頭今次主動約我，看來是想明白了。”
    洪智有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
    “哎。
    “如果我沒猜錯，建豐下一刀就會砍我頭上了吧？”杜月笙笑問。
    “當然。
    “很多人都說你是上滬的地下皇帝，怎麽，要上手段碰一碰麽？”洪智有揚眉看著他。
    “豈敢。
    “斧頭碰子彈，無疑雞蛋碰石頭，杜某深知自己有幾斤幾兩。
    “湯恩伯的大軍馬上就要入城了。
    “建豐的決心遠遠超乎我意料之外啊！
    “隻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身為青幫把頭，手下有無數張嘴等著養。
    “再者，孔家我得罪不起。
    “他們才是真正的買辦，掐著上滬近四分之三人的咽喉。
    “我，說白了也不過是蹭他們點邊角料罷了。”
    杜月笙推心置腹的說道。
    “說說你的條件。”洪智有沒心思聽他的廢話，直接問道。
    “我願意平價出售囤積的物資。
    “為了不得罪孔家，我希望……”
    杜月笙四下看了一眼，湊在洪智有耳邊低聲竊語了好一會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