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請君入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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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聽要再抄一百年書,花見雪頓時噤聲不語。謝輕逢將目光轉回崔無命,對方雖對宮主不曾手刃季則聲的行為表示疑慮,但什麽都沒問。
    “你們此時前來,必有要事,說吧,藏鏡宮怎麽了?”
    他座下一群牛鬼蛇神,能安分兩月已是難得,崔無命和花見雪來得比他預想中還晚了些。
    “回稟宮主,貪殿主人七日前下山遊玩,縱火燒毀了二十幾座農舍,雖未出人命,但他違反宮主禁令,已被屬下關進地牢,請宮主發落。”
    和七弦宗的七脈相對,藏鏡宮除宮主謝輕逢和左右護法外,座下還有七大殿,分別以“貪”“嗔”“癡”“憂”“恨”“憎”“懼”命名,每殿有一位主人,可謂五毒俱全,惡上加惡。
    謝輕逢早知讓惡人從善是天方夜譚,如今修真界已是多事之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約束這群屬下,別讓自己成為眾矢之,但他先前已對他們小懲大誡,又送了法寶,貪殿主人既然不領情,那他也不必手下留情。
    他從隨身法器裏取出一瓶丹藥和一柄彎刀,輕放在桌上:“你們回去時,把此二物一並帶回,就說是我賞的,讓他二選一。”
    花見雪一聽他要賞人就有種不祥的預感,不禁道:“……怎麽賞?”
    “要麽用這彎刀自斷一臂,在地牢思過半年;要麽選這瓶毒藥,自己去見閻王。”
    花見雪打了個冷戰,心想自宮主出關以後,外表真是越發人模狗樣,內裏也越發心狠手辣。
    “以他為戒,若有人再犯,你們直接處死就行,他們的位置有的是人坐,不必請示我。”
    崔無命和花見雪垂頭應了句“是”。
    處理完不聽話的屬下,謝輕逢又把目光轉到花見雪身上:“花護法,本座先前好像說過,藏鏡宮上下事務都交由崔護法主理,你不認真讀書學畫,來找本座何事?”
    花見雪其實隻想渾水摸魚,順便找個機會求謝輕逢特赦自己不再讀書了,但如今一見,知道已無轉圜,求情的話在喉嚨裏繞了兩圈,又不甘心地咽進肚裏:“屬下…屬下是來請宮主親驗成果,您請看。”
    語罷便從法器裏掏出一卷卷書本字畫,皆是她兩月來所寫所畫,謝輕逢之前是說過要親自檢驗學習成果,於是一一看過,見她字跡潦草,畫工稀爛,但態度認真,成果尚可。
    “嗯,不錯,看來要不了幾年,花護法就能如崔護法一般成為本座的智囊了。”
    還要幾年……花見雪喉頭一哽,差點一口血噴出來,但礙於謝輕逢在場,不敢有異議,隻能欲哭無淚:“屬下定當盡心竭力,為宮主分憂。”
    崔無命和花見雪畢竟是魔修,不宜久留,處理完一幹事宜,二人自然告退,崔無命雖知曉謝輕逢內丹破裂、臥底七弦宗的內情,但心思縝密又寡言少語,臨走前隻囑咐謝輕逢保重身體。
    他如此忠心,謝輕逢難免動容,寬慰道:“若本座竭盡所能仍求不得,那也是天意使然,不必強求。”
    崔無命微微一怔,似有所感地抬頭,卻見謝輕逢的目光透過窗外,看向對麵緊閉的房門。
    這個時間,季則聲應該慣例被屍毒折磨,夢魘纏身。
    崔無命正要告退,卻聽謝輕逢道:“我記得崔護法所修煉的功法中,有一門是以神魂入他人之夢,是不是?”
    他腳步一頓,低聲道:“雕蟲小技而已,若宮主想要,即刻便可學成。”
    謝輕逢點點頭:“將心法傳來。”
    是夜,夢中人尚未醒,有心人卻已入了別人的夢。
    入夢之術,對技法要求不高,但對施書者修為和神魂要求極高,好在謝輕逢已是大乘期,很快便掌握要領,趁季則聲噩夢纏身時入了他的夢。
    一方麵屍毒會催生夢魘,而夢魘源於人心最薄弱之處,若他能在夢中找到季則聲的弱點,那來日手刃他時,自然多一重保障。
    另一方麵,原著裏季則聲變得心狠手辣,是因同門的嘲笑欺壓,霸淩加害,他屢次陷入危險,生命垂危,又在獲得了金手指和力量之後看清人心本惡,也享受到了力量的快感,於是他慢慢開始玩弄人心,一步步走向修真界頂端。
    但初入宗門時,季則聲應該還是懷抱良善之心,原著也沒仔細提過他的過往,謝輕逢猜不到季則聲的夢魘是什麽,故而一直存疑。
    神魂落入季則聲的夢境時,眼前竟是一片山清水秀,雞犬相聞之地,想來就是季則聲住了二十多年的山村。
    紮羊角辮的小童在村口跑來跑去,歡聲笑語,興高采烈,謝輕逢上前一步,兩個小童就停了下來,歪頭看他:“……你是誰?”
    謝輕逢道:“我是季則聲的師兄,你們可知他在何處?”
    “季則聲?那是誰?我們村沒有這個人,你找錯地方了!”
    謝輕逢於是想起來:“他小名叫小九,你們見過他嗎?”
    “小九?你找他幹什麽?我爹媽說他就是個沒爹沒娘的野種,和他玩會得癩頭瘡!你也小心點兒!”
    謝輕逢一怔,卻未多言,隻道:“你們告訴我他在哪裏罷。”
    “他在河邊洗衣服,你順著田埂過去就能找到了!”
    “多謝。”
    “真怪,居然有人來找小九,真怪!”兩個小童撓著頭,說了好幾聲真怪,很快又嘻嘻哈哈玩鬧起來,謝輕逢順著指路的方向,不久就找到一條小河,卻見河邊站著好些人影,卻是一群半大不大的小孩,圍著中間的小孩欺負。
    “都怪你都怪你!都是因為你別人才不敢來我們村的,隔壁村大牛本來要娶我姐當媳婦,一聽說她是怪胎村的,都不娶了!都怪你!”
    怪胎村?什麽怪胎村?謝輕逢不明所以。
    “他才十歲就敢殺人,再過幾年就會把我們全村都殺了!說不定還會殺他爺爺!他就是個野種!怪胎!掃把星!”
    “對!掃把星!”
    憤怒群童推搡著中間的小孩,把他連人帶衣服都推進河裏,木盆和衣服順著河水漂到下遊,漂到謝輕逢腳邊,他一伸手,把衣服和盆都撈了上來。
    那群小童把另一人按在水裏,泄憤似地辱罵,謝輕逢皺了皺眉,走上前去,冷聲道:“你們在幹什麽?”
    他一出聲,孩子們頓時散開來看他,見是一副生麵孔,紛紛問謝輕逢是誰。
    謝輕逢隻道:“我來找小九。”
    “你來找這個怪胎?那你也是怪胎!大怪胎找小怪胎,大怪胎找小怪胎!”那些孩童嘻嘻哈哈笑起來,麵容稚嫩天真,嘴裏的話卻難免惡毒。
    謝輕逢對小孩沒好感,更沒有包容的義務,於是抱著衣服和盆上前兩步,認真道:“誰再叫一句怪胎,我就砍他一隻手,砍完了手,再砍他的腳。”
    他氣勢駭人,擲地有聲,都不用發怒,就把幾個孩童嚇得坐地哇哇大哭。
    “壞人!你等著!我要去告訴爹爹!”
    幾個孩童抹著眼淚跑遠了,隻剩那個“怪胎”還摔在水裏,謝輕逢原地不語,等著他慢慢爬起來,迎麵卻對上一張稚嫩瘦小的麵龐。
    謝輕逢把他上下打量一番,試探道:“小九?”
    “師兄?”
    二人皆是一愣。
    季則聲現在不過十幾歲,怎麽知道他是師兄?
    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此處是季則聲的夢境,不是季則聲的回憶,夢裏的季則聲可以是十來歲,但意識一定和現實相同,能認出他很正常,對方現在一定是誤以為自己夢見了師兄。
    打死他也想不到麵前的人是本尊。
    想到這裏,謝輕逢放下心來,淡淡地“嗯”了一聲:“是我。”
    季則聲一愣,自言自語道:“奇怪,我怎會夢見師兄……”
    他如今是半大不大的少年身形,看上去最多十歲,謝輕逢仗著此處是夢中,想問便問:“你如今幾歲了?”
    “十四。”
    居然十四了?怎麽看著營養不良的樣子?
    謝輕逢又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男主畢竟是男主,就算穿著粗布衣衫,頂著亂糟糟的頭發還發育不良,一雙眼仍是亮晶晶的,散發著配角和炮灰們不能擁有的精氣神,和方才那群喊打喊殺的孩子一比,更是天壤之別。
    從這個層麵來說,季則聲出淤泥而不染,確實比較像怪胎。
    他又湊近一些,發現二十歲的季則聲和十四歲長相變化不大,隻是二十歲張開了,少年意氣,利落俊美;十四歲瘦小些,有些嬰兒肥,看著還挺可愛。
    他把盆和衣服遞給季則聲,後者認真接過,就著河水慢慢浣洗起來,謝輕逢注意到他洗的都是些大人衣物,想來就是那位收養他的爺爺,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又冷不防道:“他們為什麽叫你怪胎?”
    這話來得冒犯,季則聲卻不在意,埋頭洗衣服,仿佛河水一卷就能把他的小身板衝走,他誠實道:“因為我殺了人。”
    謝輕逢還以為那群小孩信口胡說,沒想到是真的:“殺了人?殺了什麽人?”
    “五個大人。”
    “什麽時候殺的?”
    “十歲。”
    謝輕逢這回真愣住了,十歲的孩子殺五個大人,是該誇龍傲天果然從小就是龍傲天,還是該說《無上邪尊》的作者就是心理變態,讓男主角年紀輕輕就擁有邪惡的童年。
    所以季則聲的夢魘,是因為小小年紀就殺了人所以一輩子有心理陰影嗎?
    那怎麽現在的季則聲一點都不像殺過人的樣子?
    他思緒萬千,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又問道:“那你為什麽殺人?”
    季則聲洗完了衣服擰幹了水,正抱著木盆往回走,聞言眨了眨眼,麵無表情。
    “因為他們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