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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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間徐依童甚至以為自己出現了過於真的幻覺。

    趿拉著拖鞋,她慌裏慌張地衝了上去。

    走近了,徐依童壓下心急,放輕聲音詢問,“你怎麽在這?”

    他安靜。

    徐依童觀察著餘戈。黑色的衣料襯得他臉孔呈現一種過分蒼白,像是被冷空氣凍住的一尊雕塑,連眼珠都不轉,幾乎沒有一絲生氣。

    “等多久了?”

    “餘戈?”

    她問了幾句話,他什麽反應都沒有。

    徐依童終於確定,餘戈現在很不對勁。可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擔憂地望著餘戈,伸手在他麵前揮了揮,“你能跟我說句話不?”

    為了抵抗不適,軀體的感知好像出現了短暫的障礙。耳膜鼓噪,餘戈眼底倒映著徐依童。如同隔著一層玻璃,她張著嘴,說話像是無聲的,他聽不清。

    和她眼神相交的那一秒,餘戈眼睫動了動,“徐依童。”

    他低聲喚她,像夢囈。疲倦沒有消退,餘戈身體太過沉重,他覺得很累。

    “我在,我在。”徐依童抓住他的手,連應兩聲。

    餘戈感覺到自己顫了下。

    她觸碰到的地方,帶來了一點溫度,微弱的熱意順著皮下神經傳遞,一點點蔓延全身。隻有幾秒,卻讓他心髒猛地跳動,所有麻痹的感官似乎重新複蘇。視線開始聚焦,溫暖回到身體裏,新鮮的空氣爭先恐後地湧入肺部。

    恢複知覺的那一刻,餘戈的手下意識用力,像自救的人終於抓住能夠浮上岸的木板,他緊攥著她。

    徐依童被抓得有點痛,忍著沒表露出來,她喊他名字,“你還好麽?”

    緩了緩,餘戈找回聲音,慢慢地說,“還好。”

    發現徐依童遷就著他的動作,身子有些不自然地前傾。餘戈意識到自己太過用力了,弄疼了她。立刻僵硬地將手移開。

    徐依童反而上前一步,離他更近,溫暖的手握住他:“你怎麽了?”

    “低血糖犯了。”餘戈竭力讓自己語氣聽起來很平常,“人有點不舒服。”

    原來是這個,怪不得臉色這麽差,徐依童不安的心情終於鬆懈下來。她迅速把身上的口袋摸索了個遍,發現沒帶吃的,便直接轉身,“走,先先跟我回家。”

    兩人手還牽著,餘戈輕而易舉地被徐依童拽動。

    回家。

    除了餘諾,沒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她走在前麵,步子有點快,餘戈沉默地被她牽著走在後麵。

    ...

    ...

    家裏的主人離開的很匆忙,臥室和書房的門都半開著,客廳的幾盞燈也沒關,暖氣很足,拖鞋冒冒失失的藏了一個在沙發旁,地毯上丟了幾個抱枕,底下還壓著遊戲手柄,甚至還有圍巾,漫畫書。小茶幾上香薰未滅,放著拚到一半的樂高。

    第二次來,餘戈依舊禮貌地沒四處看。但目之所及的地方,全是她留下的痕跡,亂成了一團。他卻莫名感到溫馨。

    她家裏的味道,他上次就記住了。

    餘戈覺得自己應該很喜歡徐依童用的香薰。這個味道飄得滿屋都是,他無端地感覺到了安全,以至於一直壓抑的心情都鬆弛下來。

    他彎腰,替她把地上散落的東西都撿起來。

    徐依童剛從零食房出來,就見到餘戈一聲不響地在收拾。

    有那麽幾秒的尷尬,她走過去,撕開牛奶糖的包裝袋,塞進餘戈嘴裏,譴責道:“身體不舒服就別幹活了。”徐依童摁著他在沙發上坐下。

    感覺壓到了什麽,餘戈抽出來,是她的襪子。停頓,又摸索了一下,抽出來一件...

    徐依童一把奪過來,動作快的驚人。

    “這是昨天的!”她強調。

    回過神,餘戈目光轉移到旁邊,哦了聲。

    她臉上浮現點紅暈,不太自在道:“我忘記洗了。”

    餘戈沉穩點頭。

    徐依童感覺自己形象都在他麵前毀完了:“我現在去。”

    在洗衣房懊惱了會兒,徐依童磨蹭半天才出去。

    在餘戈旁邊坐下,快速掃一眼他,徐依童委婉道:“我平時沒這麽懶的,不會亂丟這些...”她斟酌地用了個文雅的詞,“小背心。”

    餘戈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句,於是相當平靜地打斷了她:“我沒看清楚。”聲音也一點起伏都沒有。

    見他這麽正經,徐依童愛捉弄人的壞毛病又犯了,故意曲解他:“那也不能給你看了。”

    餘戈果然不說話了。

    她每次開這種玩笑,他幾乎從不反擊。

    徐依童又看了他一小會兒,心裏有很多問題想問,最後隻是說:“你好點了沒。”

    餘戈點點頭,打量起她的穿著。

    灰色的大呢子外套,衣扣散開,裏麵也是件白粉色珊瑚絨的睡衣外套,有個寬大帽子擠在衣領處,亂糟糟的又看起來暖和。

    他問:“怎麽穿成這樣。”

    “我著急啊。”徐依童坐過去了一點,近距離看著他,“剛剛阿文給我打電話,說你不知道跑哪去了,也不接他們電話,我嚇死啦。”

    嘴唇蠕動,她終於還是試探著問出來:“你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

    餘戈看著徐依童,回答:“見了一個人。”

    她保守發問:“男的女的?”

    “我媽。”

    徐依童愣了,身體下意識坐直了些。室內一時安靜,她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就在這時,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起,徐依童拿起來,發現是餘諾打來的。

    她直接開了免提,“喂?”

    餘諾:“嫂子,我哥在你那嗎?”

    被這個稱呼弄得...徐依童咬了下唇,“他在我旁邊。”

    “那就好。”餘諾猶豫著,“我現在方便跟他說句話嗎?”

    “好,你等下啊。”徐依童把手機轉交給餘戈。

    他接過,也沒關免提。徐依童指了指遠處,用口型問,我去陽台那?

    餘戈搖頭。

    “哥?”

    餘戈不冷不熱地開口:“你借了她多少。”

    “我...”餘諾支吾了半天,“沒多少,就幾萬。”

    電話兩頭都無話了一會,餘戈問:“什麽時候的事。”

    餘諾聲音變小了,“今年三四月份的時候。”

    徐依童坐在一旁,總感覺餘戈似乎發了很大的脾氣,餘諾才會這麽小心。但實際上他語氣隻是稍微冷淡一點,跟平時沒什麽兩樣,甚至還有些疲憊。怎麽連他妹妹都這麽怕他...

    心不在焉想了陣,等到他們的通話結束,徐依童問,“你媽媽今天來找你借錢麽?”

    “不是。”餘戈把手機還給她。

    徐依童:“那她是要幹什麽啊?”

    “還錢。”他很慢地說了兩個字。

    意料之外的答案,徐依童挨過去,抱上他的腰,很天真地問,“所以她這次回來,是打算...補償你們?”

    “她明天就走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餘戈表情、眼神,都很平常,好像為此無動於衷。徐依童卻不知怎麽的,想起之前餘戈送她回家,在車上,她無意瞥到他手機上某個通話,備注是媽媽。

    “我初中。”

    徐依童沒做聲,默默地把頭貼在他胸口,等著他說。她聽到了他平緩的心跳聲,聽到了餘戈不帶埋怨,也不帶感情的敘述,“餘將出軌,她就走了。”

    “那你怪她嗎。”

    “還好。”他有能力離開的時候,跟江麗的選擇是一樣的。

    餘戈長大後,就不再回憶小時候的事,所以這些記憶都成了片段。醉醺醺的餘將,崩潰的江麗,他們歇斯底裏吵架,他像個陌生人一樣靜靜地看著他們發瘋。

    這些事曾經讓他很痛苦,但今天跟徐依童說的時候,餘戈發現自己心裏已經沒什麽難過的感覺,“她走是應該的。”

    輕描淡寫,像是陳述事實,也像是說服自己。

    茶幾上的香薰蠟燭融化著,偶爾燒出劈裏啪啦的輕響。徐依童把臉靠在他懷裏,很久沒動。感受到徐依童的焦慮,餘戈緩緩抬手,摟住她的後背,很輕地摩挲。

    “小魚。”她突然這麽叫他。

    “嗯。”

    “反正我不會走的。”

    餘戈垂下眼,手指觸到徐依童的下巴,想知道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卻被她躲開。

    “為什麽一直低頭。”他問。

    “你哭了嗎。”徐依童。

    “沒有。”

    她這才敢看他。

    和從前沒什麽區別,英俊的一張臉,眼皮薄薄的,表情匱乏的時候,顯得很高傲。所以隻要他笑起來,就會讓人覺得格外溫柔。

    餘戈一定不知道,她有多愛看他笑。

    內心忽然升起一股衝動,徐依童跨坐到餘戈身上,捧起他的臉,認真地詢問:“小魚,你願意住到魚缸裏嗎?”

    徐依童俯下身,珍重地吻了一下他額前的頭發,“如果願意,我就給你買一個唄。”

    “以後我養你,一直陪著你。”徐依童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我不會走的。”

    餘戈靜靜地在心裏警告自己。這是她隨口的玩笑話,不是承諾。

    見他沉默著,徐依童問:“你在想什麽?”

    餘戈表情很理智,聲音卻沙啞:“你認真的嗎。”

    “認真的。”

    就算她這麽回答,他還是不願意正麵回應。

    徐依童又想了個法子,假裝輕鬆道:“這樣,我們猜個拳,一局定勝負。你輸了,以後就歸我,這樣行不。”

    徐依童出之前,餘戈問,“你打算出什麽。”

    “你還想作弊?”雖然揶揄他,她還是回答,“我打算出剪刀。”

    “嗯。”

    “行,那321。”

    倒數完,徐依童亮出了兩根手指。

    看清餘戈的手勢,她得意洋洋,剪了剪攤開他的掌心,“你輸了。”

    “我可是很尊重你的意願,你自己要輸給我的。”徐依童笑了,“願賭服輸?”

    “可以。”

    她循循善誘:“可以什麽呢。”

    他沒有多餘的反應,隻是說:“買魚缸。”

    漫長的十幾年裏,餘戈從來沒有想過,未來的某一天,他會這麽輕易地把自己交給另一個人。

    餘戈注視著徐依童的眼睛,告知她,“如果你需要,我是你的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