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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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完這句話後,徐依童便側過了臉,隨後倉促地轉身,整個人背對著他。
    餘戈看不到她的臉和表情,站了片刻,察覺到徐依童肩胛骨微微起伏時,他才發現她在哭。
    下意識地,餘戈有點慌,想去抓她的胳膊。
    徐依童縮了縮手。
    他聲音發澀,喊她,“徐依童。”
    聽見他叫自己名字,徐依童將頸邊的圍巾攏起來,微低下頭,將臉埋進去,慢慢地把淚跡蹭幹。
    他的朋友還沒走遠,有幾個人時不時回頭,似乎在好奇他們這邊出了什麽狀況。她不想跟餘戈站在大馬路邊上吵架,也不想被其他人察覺什麽,讓兩人都難堪。
    徐依童做了個深呼吸,“算了,走吧。”
    餘戈開口:“我的手...”
    徐依童打斷他:“以後你不想跟我說的事,就別說了。”她往前走了兩步,避開他的目光,“我不想聽你再騙我了。”
    輕輕的一句話,餘戈喉嚨滾了滾,剩下的話沒能說出來。
    這是第四次。
    徐依童曾經對他說過三次,不要騙她。
    第一次是他送她回家,她在車上半開玩笑地說:“你說什麽我都會信的。”
    第二次是在她家,他手傷發作,她擔心地蹲在他麵前,“不要騙我,我要聽實話。”
    第三次是在超市,她惡狠狠地威脅他:“下次發現你騙我,我就真的跟你生氣了。”
    ...
    可實際上,知道他騙了她,徐依童沒有憤怒,沒有質問,甚至連責怪都沒有。連哭都不願意被他看見。
    從沒有哪一刻,餘戈這麽清晰地意識到,他傷害了她。
    雨剛停,這片城市森林裏高樓林立。路邊有吆喝的小攤販子,有車流,有小吃店。一路過去都很熱鬧,煙火熙攘,擦肩而過的路人都在談笑,隻有他們像被濃霧隔絕開,安靜地不像話。
    性格原因,大多數人跟他沒話說是常態,餘戈早已習慣。
    他從來沒有不適應過。
    但現在,徐依童在他身邊沉默的每一秒,都讓他感到煎熬。
    餘戈沒有哄人的經驗,想跟徐依童解釋,卻不知道從何開口。自尊心讓他很少向別人低頭認錯,可是此刻餘戈實在不知道怎麽辦了,隻好跟她重複:“對不起。”
    徐依童目視前方,嗯了聲。
    緊盯著她的側臉,他解釋:“我不想讓你擔心。”
    除了餘諾,餘戈沒有親近的異性。徐依童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他感情和生活裏都占了很重分量的人。
    所以,他不想讓她擔心。
    不想她哭。
    想看她一直眼帶笑意喊他小魚。
    徐依童應了一聲,“我知道。”
    他不用說,她也知道。隻不過她更在意的,其實是剛剛餘戈回答不上來的問題。
    冒著手治不好的風險,他去打最後一年,有沒有考慮過未來,考慮過她。
    ...
    ...
    阿文去便利店買了個打火機,正好接到一通電話。在店裏打了幾分鍾的電話,再次出來時,發現外頭空無一人。也不打個招呼,Roy和Will他們勾肩搭背地早走遠了。
    阿文咒罵了聲,回頭一看,正好看見徐依童和餘戈。
    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他站定在原地,沒有迎上去。
    徐依童也看到了他,主動打了個招呼:“文哥,你怎麽一個人在這?”
    阿文:“去買了個東西,結果沒人等我。”
    徐依童笑了笑,跟餘戈說:“你進去幫我拿下包?在二樓的沙發上,黃色的那個。”說話時也不看著他。
    餘戈瞧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們,阿文心裏歎了聲,果然是吵架了。餘戈這臉上真是藏不住一點事。他故意咳嗽兩聲,餘戈才收回目光,應了聲好。
    把人支走後,阿文本以為徐依童會問他什麽,結果三言兩語聊了會,她也沒提餘戈的事。
    她不提,他也不好主動開這個口,畢竟是人家私事。正這麽想著,聽到她問,“你們比賽還有多久開始?”
    算算時間,阿文告訴她:“快了,還有一周開賽。”
    “對了文哥,你剛剛不是說你要做手術?還能打嗎。”
    聽出她的話外音,阿文一時不太確定該怎麽回答,遲遲未語。
    徐依童:“你脊椎出什麽問題了?”
    四目相對,阿文猶豫了會兒。餘戈跟他們說過,別在徐依童麵前提他的手傷。但她現在看起來又不像是不知情的模樣。
    “我就隨口問問,你不想說也沒事。”徐依童準備結束這個話題。
    阿文說:“腕管綜合征。”
    ...
    ...
    餘戈替她把包拿下來,發現阿文已經走了,徐依童一個人站在路邊,低頭正跟誰發著消息。
    他走過去:“我送你回家。”
    徐依童舉起手機給他看時間,“很晚了,文哥不是說你們最近要開始準備比賽了嗎,你這兩天好好休息吧。”
    “沒事,我去開車。”
    徐依童像沒聽到,也不接他話茬。
    正好路邊來了一輛空車,她伸出手,攔下。
    很快,出租車停在他們麵前。
    “到家了給你發消息。”
    說完這句話,徐依童拉開車門,坐上去,至始至終都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
    ...
    車出開去一段路,徐依童從後視鏡裏看到餘戈站在那沒走。他的身影越縮越小,直至變成一個圓點。
    鈴聲響起,徐依童視線落回手機屏幕,是堂嫂的來電。
    “喂?珍珍?”
    “嫂子,你忙完了嗎?”
    堂嫂嗯嗯兩聲,“差不多了,你剛找我什麽事啊?”
    “你知道腕管綜合征是什麽嗎?我有個朋友得了這個病,所以我想來找你問問。”
    “腕管綜合征?”堂嫂沉吟,“嚴重嗎?”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他就是手疼的時候需要打針,還有封閉什麽的。”徐依童問,“有效果嗎?”
    堂嫂給她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封閉一般就是短時間能讓他感覺沒那麽痛,但是可能會進一步加重真實的病情。不是特殊情況,建議還是不要打太多啦,治標不治本的。”
    徐依童:“那怎麽辦?還能治愈嗎?”
    聽出她聲音不對,堂嫂安慰她:“沒事哈,這個可以做腕管鬆解術,你等下,我給你找找病例。”
    幾分鍾後,堂嫂說,“這個病一般都是積勞成疾,就是長時間勞累導致的神經損傷。能不能治愈主要取決於病情的嚴重程度,還有你朋友的配合程度。不過你說你朋友已經打封閉了,那應該很嚴重了,還是要及時治療。”
    安靜聽著,徐依童許久沒說話。
    堂嫂問:“去醫院看過了嗎?醫生怎麽說。”
    “我...”徐依童穩住心緒,“我不知道。”
    堂嫂奇怪:“這是你什麽朋友?”
    默然片刻,徐依童說:“男朋友。”
    堂嫂笑笑,八卦了兩句:“你交朋友啦?他是幹什麽的,你們怎麽認識的?怎麽都沒聽你說過。”
    “電競選手。”
    堂嫂恍然:“跟小征一個職業?怪不得會得這個病呢。”
    “嗯。”
    堂嫂:“那我改天幫你約下我師兄,他是我們院骨關節外科的大手子。”末了又勸,“你不用太擔心,你男朋友這個也不是什麽大病,我師兄肯定能治好。”
    徐依童道了聲謝。
    ...
    ...
    到家後,徐依童給餘戈發了條消息:【到了】
    小魚:【好。】
    兩分鍾後,他又發來消息:【上海這兩天要降溫,注意保暖】
    小魚:【過兩天我會去醫院看看】
    手放在鍵盤上,徐依童打了幾行字,最又全刪了,回了個好的。
    在沙發上靜靜地想了許久,她找到另一個人的微信。
    珍珍:【文哥,我想問你點事,你別告訴餘戈我找過你。】
    那邊回的很快:【什麽?】
    珍珍:【在退役前,餘戈是不想做手術的,對吧?】
    珍珍:【他跟我說,怕手術失敗。】
    珍珍:【我剛剛搜了一下,也詢問了我在醫院工作的朋友,都說這個手術不複雜,一個多小時就能做完,治愈概率也還挺高的。】
    似乎不知道怎麽回,對麵頻繁地顯示正在輸入。
    最後,阿文發了條語音過來:“主要的問題不是手術失敗。做完這個手術之後,Fish至少要休息三個月。算下來,基本就是要耽誤一個賽季了,我們這行都是吃青春飯,吃狀態的。世界賽就在下半年,他本來年紀也不小了,休息這麽久再上去打,很有可能狀態跟不上了。
    Awen:【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不太公平,我是Fish朋友,所以也沒立場勸你什麽。跟你說這些,就希望你別怪他。】
    Awen:【Fish堅持到現在,就是為了這個冠軍。】
    本來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在看完這段話後,徐依童又發不出去了。
    良久,她回了個:【我知道了。】
    ...
    ...
    和阿文聊完,徐依童去搜索了網上電競選手退役的各種新聞。一篇篇地看完,又去他微博底下翻了很久的評論。
    和他世界賽失利那晚一樣。萬籟俱寂的深夜,她抱膝縮在沙發上,獨自發了很久的呆。
    *
    這場雨連下了四天,氣溫越來越低。春季揭幕戰開賽在即,輝哥一連約了五場訓練賽。
    等晚上訓練結束,食堂的做飯阿姨也下班了,大家隻能點外賣吃。
    把麥當勞擺好,小C問:“對了,到時候開幕式是誰打?”
    “TG和YlD吧。”
    “我們也是那天?”
    “第二場。”
    小C看向Jz,也沒避諱:“那到時候你和文哥誰上啊?”最近訓練賽兩人都是輪換上的。
    阿文:“Jz先打著唄。”
    “誒,你們聽說了嗎,主教打算把二隊的AD提上來給Fish當替補。”
    Roy啃著雞腿,回憶了下:“小清啊?他前兩天德杯打得確實挺好。”
    Will麵露難色:“不怕被Fish粉絲罵就行。”
    “他手傷,沒辦法的事。”
    此話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阿文活躍氣氛:“到時候我和Fish一起在替補席看飲水機,就當做個伴了唄。”
    “聯賽就算了,大賽隻能帶一個替補啊。”Roy跟他開玩笑。
    “你想的還挺遠。”小C白了他一眼,嘀咕了句,“今年咱們能不能進世界賽都是個問題。”
    聊著聊著,Will發現少了個人,探頭望了眼:“Fish怎麽還沒來?他不吃?”
    Jz:“他最近怎麽了,心情不好?”
    剛剛訓練賽Jz幾乎就沒聽餘戈講過話。雖然來OG之前,Jz就聽聞這位大神很高冷,接觸了幾天才發現,這哪裏是高冷,簡直是自閉。
    Roy隨口猜:“跟徐依童吵架了?”
    Will遲鈍道:“沒有吧,上次吃飯的時候不還好好的麽。”
    “你懂個屁啊。”
    他們吵著,阿文拿了兩袋東西出來,“算了,我給他送過去吧。”
    推開訓練室的門,阿文進去。餘戈站在窗邊抽煙。走近了,阿文才注意到餘戈另一隻手上拿著手機,屏幕上是微信的界麵。
    阿文:“等誰消息呢?”
    他出聲,餘戈才發現有人來了,把煙摁滅,回頭:“什麽?”
    “沒什麽,吃點吧。”阿文把東西放到他桌邊。
    餘戈:“謝了。”也沒去動那些東西。
    在他身邊坐下,阿文問:“你自己跟主教提的要替補?”
    “嗯。”
    “考慮好了嗎?”
    餘戈先是搖搖頭,而後,又點頭。
    “我覺得,你如果沒打算分手的話,最好你還是跟徐依童商量下?”
    餘戈嗯了聲。
    “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你的手現在說不好是個什麽情況,而且你也不可能一輩子打職業。那最壞的情況,你手要是真打廢了,以後對人家小姑娘也不公平啊。”
    看著遠處,餘戈說:“我知道。”
    *
    雨停的第二天,徐依童回家陪父母吃了頓飯。飯間,陳柏蘭問起她交朋友的事情。
    徐依童低頭扒飯:“堂嫂跟你們說的?”
    陳柏蘭:“什麽時候帶回來給我見見?”
    “我們這才談沒多久,見什麽家長啊。”
    “那我總要看看人靠不靠譜吧。”陳柏蘭放下筷子,“我就你這麽一個寶寶,被人騙了怎麽辦嘛。”
    “過段時間吧,他現在也挺忙的。”徐依童不欲多說,岔開話題。
    徐明義:“徐依童都奔三了,就別喊她寶寶了,陳女士。”
    陳柏蘭瞪他一眼。
    吃完飯,徐依童又幫徐明義去院裏澆花。等到陳柏蘭睡午覺的時候,她才開車去打卡上班。
    剛一踏進店裏,就被收銀台後的媛媛扯住胳膊。
    媛媛往裏頭指了指,低聲說:“今天店裏來了個帥哥,在這裏坐很久了。”
    看她一臉神秘兮兮,徐依童好笑:“我知道。”半個小時前餘戈就給她發消息了。
    媛媛:“你朋友?”
    徐依童:“是啊,我男朋友。”
    “噢噢,原來是他啊!”媛媛坐回椅子上,多說了一句,“你男朋友心情看上去不太好。”
    ...
    ...
    靠最裏的一個位置,餘戈坐在那,背對著她。
    徐依童站在原地看了會兒。長長地舒了口氣,她臉上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才往那邊走去。
    他望著窗外,像在出神。
    徐依童站雙手插兜,走到餘戈身邊。她縮著脖子,彎下腰瞅他,開了句玩笑:“怎麽了這位帥哥?凶巴巴的,來打劫啊?”
    餘戈回神,轉過臉:“你來了。”
    徐依童在他對麵坐下,“等多久了。”
    “沒多久。”
    徐依童點下頭,便沒有再主動說話。
    氣氛再一次變得安靜。那晚不歡而散後,事情好像被她輕飄飄揭過,他們在手機上還是正常地聊天。徐依童再也沒問過他手傷的事,也不深究他為什麽瞞著她。餘戈後來去過她家樓下一次,想找她談談,隻不過徐依童剛好回家去了,所以沒見上麵。
    餘戈把麵前那杯飲品到她麵前,“給你點的,不過可能有點冷了。”
    “沒事,我愛喝冷的。”徐依童笑了笑,“你怎麽不給自己點一杯。”
    “我不喝這些。”
    徐依童哦了聲,“你今天怎麽有空找我,你們比賽不是快開始了?”她沒記錯的話,好像就是明天。
    “我今天去了一趟醫院。”餘戈從身側拿起一個紙袋,放到桌上。
    “這是什麽?”
    “你要看看嗎。”餘戈望著她,“我的病曆。”
    徐依童怔忪,沒有伸手去拿。
    “醫生說,可以再觀察一下,但是建議做手術。”
    徐依童:“做手術的話,你就打不了比賽了,是吧。”
    餘戈沒回答,思考著措辭。
    徐依童咬著吸管,望向別處,隨口道:“那就再觀察觀察唄。”
    “我不想讓你不高興。”餘戈說。
    徐依童沒聽懂這句話。
    對上她的眼睛,靜了下,餘戈緩緩道:“你是,怎麽想的。”
    一種難言的情緒在胸口蔓延,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兩個人沉默地對坐著。徐依童看著餘戈,他身上還穿著隊服。她很想直接告訴他,我希望你能去做手術。想勸他,身體才是最重要的。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償所願,遺憾才是常態。
    可是,在說這些話前,她腦海裏想到了很多事。
    想起解說的哽咽,想起粉絲的鼓勵。想起別人對他的嘲笑。他們三言兩語,把餘戈這麽多年的努力都貶的一文不值。好像隻有世界冠軍才是唯一能算得上價值的榮耀。
    想到了那時候,她也替他難過。
    為什麽他已經這麽努力了,卻總是差點運氣。
    她知道人生難萬全,可是為什麽不好的事情,偏偏都被他碰到了。
    ...
    ...
    見她不說話,餘戈再次開口:“如果你希望我...”
    “做你自己想做的吧。”徐依童打斷他,“我尊重你的決定。”
    夢想和身體,如果要做一個選擇,那也隻能餘戈自己來。因為餘戈首先是他自己,才是她男朋友。
    徐依童輕聲,又重複了一遍:“你自己決定就好了。”
    *
    1月9號,LPL春季賽開幕式那天,上海下起了初雪。
    第一場比賽,TG2:0擊敗YLD。
    第二場比賽,IMG2:1擊敗OG。
    比賽結束後,攝像鏡頭對準餘戈,他收拾好外設,跟著其他人一起下台。
    這是很普通的一天,OG輸了一場很普通的常規賽。所以餘戈眼神很平常,沒什麽不甘心。
    按照慣例,網友們狠狠嘲了輸家一頓。虎撲給他們打分,分析他們的操作,誰盡力,誰犯罪,誰的打法不團隊。貼吧熱熱鬧鬧地開了許多貼。
    當晚八點,OG官博放出一則公告。
    ——Fish因傷暫離賽場,不再參與餘下賽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