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花偎雪塢濃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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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半晌後,麟錦領著戚窈窈來到了樓上一間客房。
    “這位是裴司空的家仆,阿滿,”麟錦不情不願地抬手介紹,“女郎且進屋等候,司空還有事務,過會兒再上來。”
    他說話時,那名叫阿滿的家仆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再揉你就要瞎了,”麟錦沒好氣地道,“有什麽稀奇?世道險惡,什麽牛鬼蛇神都能出來亂舞,妖魔吃人披人皮,白骨成精能複生——別跟沒見過世麵似的。”
    阿滿半耷拉下腦袋,雙手絞在一起摩挲,不再看她了。
    戚窈窈不自在地扯唇,“將軍又打什麽謎語?我可聽不懂。”
    麟錦的眼神陡然冷了幾分。
    “我不曾介紹過自己,”他迅速反問,“你怎知,我是個將軍?”
    窈窈無奈攤手:“方才隔著老遠,就聽得阿滿喚了你聲‘張將軍’——莫不是我聽錯了?”
    麟錦咬牙,似不甘心地攥拳,終於還是憋住了湧到嘴邊的話。
    待他轉身離去,戚窈窈總算能夠短暫地舒出一口氣。身邊的阿滿究竟耐不住好奇,悄摸摸斜睨她。
    “女郎……從何而來?”他囁嚅。
    戚窈窈努力嚐試著理清思緒。
    “我從河間郡來,是那邊的名伶,才教絳綃樓給買下,昨日剛到的平城,”
    她所言確有其事。當然,真正那位名伶應是被“梅花台”換走了,反正她稀裏糊塗就頂替了人家。
    “今日得遇裴司空,他出手相救,又把我給贖了出來。”
    窈窈仔細想了想,覺得應能自圓其說。
    想起方才,裴西遒甫問過她身世,二話不說找來管事之人,又二話不說闊綽贖人。她眼看著,大把大把的白花花的銀錠,就被他那麽輕描淡寫地給了出去……眼珠子簡直都要驚落到地上!
    再之後,他撕毀契文,轉頭衝她淺笑。從他問出“這一次你可願意跟我走”,到現在,連半炷香的功夫都沒過。利落得,以至於窈窈現下仍處於一種懵然無措之狀。
    可——為什麽呢?一朝宰輔在煙花之地豪爽擲金買下個來路不明的女子?
    他什麽都不多問,什麽也不試探,好像什麽“因”都不在意、但求此“果”——仿佛一早就通曉了,認定了,成竹於胸了。
    這顯然不合常理!
    難不成他裴司空生來有顆俠義心,偏愛仗義疏財救風塵,英雄難敵美人關?
    “呃……阿滿,這間客房,也是裴司空預定的?”她問。
    阿滿像是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溫和一笑,解釋道:“今夜司空在此有公務處置,但宵禁時刻已過,無法出坊,司空也不可能憑著地位行使特權,便打算在此稍作歇息,待到五更天宵禁一解,再行離去。”
    戚窈窈扶著欄杆,深吸一口氣,低頭思忖。
    忽見幾隊兵士披甲佩刀闖入樓內,無聲地立定,儼然蓄勢待發;沒等她回神兒,又見麟錦來到一樓,向他們走去。
    為首的軍官率先行禮,麟錦則不言語,隻打了個手勢,便有一隊精兵抽刀出鞘,跟隨他進了某間屋室,其餘人則迅速包圍了四周。
    遠瞧著那些明晃晃的刀子,窈窈徹底無法淡然了。
    麟錦深夜率兵來做什麽?抓人?還是除人?鐵定是裴西遒的安排!否則他和麟錦怎麽都說,尚有“事務”需處理?
    她首先想到會不會是計劃敗露,死黃鸝鳥教他們抓獲,隨即牽扯出了朝廷與“梅花台”的糾紛。若是倉庚被“處理”,那她肯定也離被“處理”不遠了。樓內另有貴主無數眼線,她不如趕緊找到內應解釋說“情況有變”然後腳底抹油直接開溜——這要命的苦差事,誰愛幹誰幹!
    戚窈窈扭頭對阿滿扯謊:“我有東西落在樓下,取了就回。”
    說罷,她淡然轉身,步態平而緩。
    待轉過拐角,確保阿滿已看不到自己的背影,窈窈登時“原形畢露”,逃也似地匆匆往樓下跑——又生怕腳步踏上木階的“噔噔”聲太重、引人懷疑,就隻能輕手輕腳如做賊一般。
    七拐八拐下至一樓,戚窈窈想要繞過大堂去往後門,哪知剛邁出一步,又似閃電般縮了回去。
    她整個人都躲到了柱子後,大氣不敢喘。
    麟錦與兵士不知何時已回到了這裏,此刻前堂熙熙攘攘,被兵士圍堵得水泄不通。
    正中央,是幾個錦衣華服的官員,麵色一個賽一個難堪。
    與之正正對峙的,是裴西遒。
    窈窈看不到裴西遒正臉,隻可見他背身——頎挺如鬆,冷峭如峰。
    無形的威壓。
    “無需再費口舌,”他的聲音似冰原凍土,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抗拒的強硬,“私吞賦稅,禍亂國政。拒不認罪,一律格殺。”
    像有誰敞開了大門、以致冷冽的寒風飛掃過前堂,氣氛迅速變得肅殺。
    其中一官員急赤白臉:“你、你武斷專權!我等就算犯了天大的罪,也輪不到你裴西遒私自處置!我是陛下的臣子,你僭越皇權對我處私刑——怎敢?!”
    裴西遒不答。
    他單手橫劍於身前,舉與肩平齊,緩緩抽劍出鞘,隻是平靜地望它。
    “我北定六鎮南破蕭梁,自憑功勳獲賜此劍,”
    不慌不忙,字字鏗鏘。
    “先帝有言,此劍誅佞,”
    他話鋒一凜。
    “三品之下,不奏而斬。”
    話猶未了,但見寒光一閃,手起而劍落。
    下一瞬,那官員捂著脖子,瞪圓了眼睛。
    血從指縫噴湧而出,一股一股,漸成了詭異的瀑布。
    “誰敢造次?”他環視四周,眼眸如獵鷹般狠厲。
    倒地的屍首引起一陣騷亂,但又一瞬間歸於鴉雀無聲。
    裴西遒無視了腳下頭顱,徑自轉向一旁的另一個官員——後者已抖成了篩糠,站都站不穩。
    “太仆,也不服?”裴西遒淡淡發問。
    那太仆嚇得麵色煞白,哪兒還敢再爭辯什麽,於是便在卑微求饒中被麟錦率兵羈押下去了。
    裴西遒轉身,朝著不遠處的男人走去——戚窈窈認出,這是方才在四號房與裴西遒會麵的“廷尉”。
    廷尉笑意勉強,拿袖子擦了把冷汗涔涔的額頭,呼吸急促,神情愈加緊張。
    窈窈躲在柱子後,遠遠觀望著,還以為裴西遒是去安撫同僚,但接下來的一幕委實令她目瞪口呆。
    隻見裴西遒麵不改色,竟是拿對方的衣袖抹去劍上血汙,一下,又一下。
    “今日請廷尉瞧了出好戲,不知廷尉,作何感想。”他用著最平常的聲音,卻隻教人頭皮發麻。
    廷尉慌忙跪地,滿麵驚恐:“司空恕罪——下官、下官也是迫不得——”
    裴西遒驀地抬手,將其打斷。
    獨聞此刻,樓外街鼓長鳴。
    “五更天,宵禁已解,”他平心靜氣地說。“該走了。”
    言迄,裴西遒收劍入鞘,轉而大步邁向樓梯。
    正與躲避不及的戚窈窈四目相對。
    她看到,他不露聲色地擦去臉上濺的血,一雙漂亮的眼眸溫和而澄澈。
    “怎麽下來了?”裴西遒走上前,自然而然地執過她的手,略微蹙眉:“……冷得像冰。”
    她仍處於極度的震驚中,半個字都說不出。
    他也沒多言,從剛下樓的阿滿手中接過大氅,仔細為她披好。
    “司、司空,我們……”她囁嚅。
    “回家。”他展顏一笑。
    像是攜了春風而來的柔暖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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