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格最終沒能獲得評分。
    當統計成績的工匠反應過來時，黎明號已然達到了終點——以近乎於瞬移的方式！
    奧菲拉每個時代都會誕生一些天才，由前人們創下的考試記錄被不停打破，就如被寄予厚望的格雷利德，當他超越了現任兄弟會領導者時，工匠們不約而同地興奮了起來，這情緒仿佛來源於他們的血脈中，與冥冥之中指引著他們的靈感與知識同源。
    他們不禁想象當格雷利德成為新一任兄弟會領袖時，又將創造出何種令人驚歎不已的技術。
    然而此刻，卻沒有任何人為尤格慶祝。
    他的成績也許是1秒或者更短的時間，他們隻看見了那一道藍色的尾跡。
    一匹脫了韁的野馬，但偏偏……又是那麽的穩定，按照工匠們下意識地想法，這種違背了常理的速度所帶來的應當是破壞和失控，但它偏偏安靜地停靠在了終點。
    格雷利德是一個天才。
    而尤格的“作業”，則是某種披著蒸汽汽車外衣，但卻無法被理解解釋的東西。
    主席台上的弗洛爾望著寂靜的人群，眼中劃過一道異色，隨即視線便停留在了人群中的伊森身上。
    工匠大師格爾布先生為這場考試畫上了句號，他希望尤格去工匠廳見他，還召集了全部的大工匠們。
    很顯然這並不是尤格獨立完成的作業，他接受了一些“課外輔導”。
    這也是尤格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被如此隆重地對待，盡管這種待遇對於他的同期生格雷利德來說如同家常便飯，被爐火點亮的大廳裏，奧菲拉所有赫赫有名的工匠都匯集於此，神色各異地打量著他，以及……他的主治醫師，伊森。
    “所以，你的本職工作是尤格的心理醫生？”
    伊森的自我介紹又一次讓大廳裏的氣氛變得沉重了起來，這句話翻譯過來，大抵是自稱業餘愛好者，而且還是一位來自帝國的業餘愛好者。
    他們對於帝國的工匠協會並不陌生，甚至在帝國建立初期，雙方還來往緊密，黃金時代的帝國工匠們總能讓他們眼前一亮，不過自亨利三世提升了教權，不再重視工匠與科技之後，來往交流就變得越來越少，而到了現在，帝國工匠已經成為了落後死板的代名詞，他們甚至掌握不了最基礎的蒸汽技術。
    別說帝國的業餘愛好者，就算是工匠協會的專家來了奧菲拉，也隻能從事一些學徒的工作。
    “尤格的眼睛出了一些問題，我正在積極尋找治療的方案，因此需要陪同在他的身邊。”伊森說道，“研究發明算是我的業餘愛好，我在與尤格討論蒸汽科技時得到了一些靈感，就忍不住將其付諸於實踐。”
    準確地來說，這應該是被迫產生的愛好。
    他上輩子從沒有接觸過科技發展的領域，理想的生活狀態是懶洋洋地躺在空調房裏刷視頻，對於體驗過無數高科技所帶來的便利設施的現代人，這個時代的生活水平無異於一種折磨。
    伊森隻有一個願望。
    他想要推動這個時代科技的發展，讓越來越多的天才們站出來，無論使用魔法、蒸汽科技或是別的什麽的能源他都不在意，他希望的是自己有朝一日能躺在家裏坐享其成。
    這一番話頓時讓大工匠們議論紛紛。
    每個人都驚疑不定，流露出不解的表情。
    直到，工匠大師格爾布向伊森確認道，“你是說，你在與尤格討論時，獲得了‘靈感’。”
    他刻意加重了語氣，雖然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但正是因為伊森這個遠道而來的業餘愛好者提到了屬於他們的東西，才讓這一切顯得更加真實。
    唯一令人困惑的是，為什麽偉大的潮汐之主會眷顧一個外來者？
    甚至於偏心地給予了他更多？
    工匠們非常費解，又有些失望。
    將蒸汽科技的秘密分享給一個帝國人絕不是明智之舉。
    “諸位，我有一個想法。”
    伊森的話讓大廳安靜了下來，“我從與尤格的聊天中得知，蒸汽汽車的考試是一個傳統項目，對應著最基礎的知識，也是經過了無數演變後的結果，幾乎每一任工匠大師，都是通過這類選拔所產生的，它從沒有令人失望過。”
    在演化的過程中，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以“時間”作為維度來進行統計的方式。
    對於學徒們而言，無論在任何時代，這場考試的最終成績都以時間來進行記錄，然而正是這種看起來簡單粗暴而又充滿漏洞的考試結果，卻極少出錯。
    西大陸並不信奉勤能補拙的準則。
    一旦在考試中被工匠們視為沒有才能的人，他們終其一生無論如何努力，最終都隻是印證了考試的評估沒有出錯。
    而那些極少數的特例，則多半是像今天這場考試一樣，遭到了其他人的暗算。
    即便如此，那些個例在成為學徒不到半年時間裏便又會脫穎而出，因此奧菲拉的工匠大師們還為這些人準備了一場“複活賽”。
    伊森相信這些，他窺見了格爾布內心真實的想法，也逐漸理解了西大陸人們的力量體係，對他們來說“靈感”便是“魔力”，就連最傑出的工匠大師也無法解釋“靈感”的由來，它仿佛從一開始就在那裏，等待著被他們找到。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仿佛有人操縱了他們的身體，完成了那些驚人的創造。
    “如果，‘靈感’的本質，其實是人類與潮汐之主溝通的頻率，而作為考試成績的‘時間’代表著進行著溝通的效率，這一切似乎就能解釋得通了。”
    伊森提出了一種假說。
    但這仍然無法解釋“靈感”的本質，就如他無法用係統性的語言總結出“魔力”的本質一樣。
    學院的先哲們認為“魔力”來源於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但那終究是一個無法被確認的觀點。
    “你是想告訴我們，潮汐之主還活著？”
    格爾布深深地望著伊森，“帝國人，西大陸沒有這種信仰，我們尊敬他，讚美他的偉大，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會盲目地相信他超越了時間，又或是成為了神靈。”
    那些仍舊未知的力量，來源於他們的見識不夠。
    而潮汐之主從未以神自居，他希望人們能夠理解他的知識，了解這些知識，最終掌握這些知識。
    盲目的信仰，會破壞認知的過程。
    “沒有人能超越時間，但是作為最偉大的工匠，他一定能預感到自己的死亡，這意味他一定會為自己的死亡做準備，盡可能將他所知曉的一切通過某種方式記錄下來。”
    伊森說道，“你們的‘靈感’可能來源於某種高精密度的裝置，又或是別的什麽東西。”
    格爾布陷入了沉默。
    他的眼神忽明忽暗，儼然沉浸在了伊森的設想之中。
    大廳的工匠們皆是如此，在這位來自帝國的業餘愛好者麵前，他們仿佛都成為了學徒。
    兄弟會的曆史中似乎有人提出過此類假說，想要理解“靈感”並將其握在手心裏的傑出工匠前仆後繼，卻無一例外地失敗了。
    他們無法理解“靈感”的本質，就自然不可能展開進一步的研究。
    它就如懸在所有人頭頂上方的太陽，抬眼就能看見，從他們成為工匠的第一天起便指引著他們。
    如此地奪目，卻又遙不可及。
    而現在，竟然有一個人在他們麵前試圖理解“太陽”。
    真是大言不慚。
    傲慢、盲目且無知！
    隻是……
    “你所說的裝置，或許就是這個城堡本身。”
    格爾布說出了所有工匠內心真實的想法，他們嘲笑每一個想要接近“太陽”的人，卻又無比希望自己成為那樣的存在，“這座城堡是由潮汐之主親自建立的，他正是於此擊退了洪流，創立了匠心兄弟會，如果你想要驗證自己的假說，就盡管試試看吧。”
    假設，
    他是說假設，這個業餘愛好者的理論是正確的，那麽他便是在場所有工匠之中，距離潮汐之主最近的那一個。
    更何況，試試也無妨，無數工匠都追逐過“太陽”，但剩下的，隻不過是一群精疲力盡的失敗者，他們在追逐的過程中被耗盡了心力，變成了殘破的軀殼。
    格爾布的回答印證了伊森的猜想，這座機械城堡便是潮汐之主留給西大陸人最後的禮物，與那些尋找永生的神靈不同，祂似乎坦然接受了消散的結果，並及早地做出了準備。
    倘若有人能繼承祂所留下的珍寶，就能再次帶領西大陸人擊退洪流。
    那將會是祂消逝數千年之後的事了。
    那麽，就隻剩下了一個終極問題。
    他該如何與一座冷冰冰的機械堡壘“溝通”？
    緊接著，伊森忽然想到了什麽，那是來自魔女的提示，她曾在戰後於北境見了凜冬一麵，隱約提到了“直視”邪神的手段，需要拋卻視線，封閉感官，找到五感以外的另一種感知方式。
    真是一位敬職敬責的好老師。
    在工匠們疑惑的注視下，伊森緩緩合上雙眼。
    他們看見了空氣中閃爍著的電弧，它一閃即逝，劃過了大廳的每一個角落，當視線陷入黑暗，伊森卻感知到了更多，他仿佛能看清城堡裏的一切，細致入微地觀察到每一個人表情，他們內心想法亦無所遁形。
    他當然也覺察到了躲藏在大廳入口處，偷偷窺探著他們的格雷利德。
    黑影伴隨格雷左右，這位陰鬱的少年眼中滿是嫉妒與渴望，附著在他身上的黑影不斷擴散著，在無人覺察的情況下竄進了工匠大廳，朝著伊森延伸而去。
    下一刻，伊森的意識便參雜著黑影被拋向了萬米高空。
    所有人都變得無比渺小，然後這個城市，乃至整個大陸。
    他的視角依舊在不停向上攀升著，霎時間便來到了群星之上，世界變成了仿佛能夠被他握在手心裏的地球儀。
    星空之上一片寂寥。
    伊森的視線立刻被漆黑的王座所吸引，一個偉岸的身影倚坐於王座之上，他的軀體早已消散，隻剩下一身空蕩蕩的盔甲。
    同樣來到這裏的還有那一道黑影，黑影中似乎糅雜了某個微弱的亮光。
    那是強烈的情感波動。
    它的內心充滿渴望，以及即將登上巔峰的狂喜。
    黑影率先行動，猶如利箭般筆直地衝向了盔甲。
    伊森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做出任何行動，比起那一身盔甲可能包含的知識，他正在感受著升格電元素所帶來的變化。
    無需注視黑影，他便看清了屬於它的一切。
    它的饑渴，它的想法，以及……它的未來。
    所以，他無需行動，等待著黑影觸及王座之上的盔甲，迫不及待地鑽進盔甲之中，盡可能地汲取著無盡的知識與靈感。
    “你作弊了。”
    伊森聆聽到了冰冷的審判，頃刻間湧動著的黑影被截斷成了無數份，那一抹微小的光點被手甲握在了掌心。
    接著，他看見了黑影的恐懼，在冰冷的掌心扭曲掙紮。
    但這並不能阻止它即將到來的命運。
    無法抗拒的力量將它籠罩，在握拳姿勢完成的那一刻，微弱的光點便熄滅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工匠大廳裏的人們聽見了門口傳來的聲響，他們循聲望去，便看見格雷利德倒在地上，他的身上瞧不見任何傷口，身體卻如癲癇發作一般抽搐不已。
    救人……
    這最原始的反應被某種聲音硬生生地打斷。
    這是作弊者應得的下場。
    那是一個遙遠而威嚴的聲音。
    伊森看著王座上的鎧甲起身，空蕩蕩的頭鎧麵向著他，他逐漸理解了鎧甲的本質，這似乎是一位沒有感情的監考官，防止這份寶藏落入“作弊者”之手。
    “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頭盔下又一次傳來了那冰冷無情的聲音，“現在，接受你的獎勵吧。”
    “我並非為此而來。”
    伊森說道，他驗證了自己的理論，他似乎也看清了這些知識的本質，它將潮汐之主推上了王座，也將他永遠束縛於此，它包含著強烈的意誌，以及對於西大陸人類無限的責任感，正等待著另一個願意坐上王座的後繼者。
    但顯然，他並不打算留在西大陸。
    盔甲是事先設定好的程序，它無法理解伊森的言語，依舊站在原地，等待著加冕儀式的完成。
    不過，他決定幫潮汐領主實現一個願望。
    存在於機械堡壘中的試煉讓他對於升格電元素的掌握更進一步，這也能算得上潮汐之主留給他的禮物。
    電弧跨越了位麵，在他的身後開啟了一道傳送門。
    回到王座上去吧。
    我來幫你解決西大陸的曆史遺留性問題。
    電弧穿透了盔甲，這一次，冷酷地“監考官”終於理解了他。
    它回到王座之上，回歸寂靜，等待著下一位考生的到來。
    “你看見了什麽？”
    當大廳裏的伊森睜開眼時，格爾布幾乎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
    所有工匠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們夢寐以求的答案。
    難道……
    這個帝國來的業餘愛好者，已經繼承了潮汐之主的全部的知識？
    “好消息，我發現了一些寶藏。”
    伊森說道，“潮汐之主給你們留了一件超酷炫的動力甲，下一個抵達那裏的人將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