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時，最適合做夢。

    屋外風雨傾瀉，屋內舒適安然，能激發人最原始、最本能的安全感。

    以往李詩穎最喜歡的，就是在一個平凡的周末，窗外小雨連綿，她和顧清躺在暖和的被窩裏，聞著他的氣息，睡著午覺。

    一場好夢。

    而現在，李詩穎的腦子有些暈暈乎乎，不是缺氧，更像是吸氧過度帶來的恍惚感。

    她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李詩穎有驚有喜，但更多的還是惶恐。

    人總是在接近幸福時倍感幸福，又在幸福來臨時患得患失。

    而且這實在沒有什麽邏輯。

    顧清的言行舉止猶在眼前，如果她沒有答應簽署這個協議，別說他在她懷裏了，連朋友的關係都會一秒打回原形，又怎麽可能重頭再來？

    唯有這種邏輯的斷裂與跳躍，倒是很符合夢的描述，沒有邊際，沒有因果，一切似幻，一切如夢。

    “清清，這是什麽？”

    李詩穎壓下心頭複雜的情緒，輕聲問道。

    這張卡跟她們重新來過之間，有什麽必然的聯係嗎？

    顧清微微一笑：“這是我這些年花的你的錢啊，既然要重新開始，把過去的一切都分清、理順，不是很正常的嗎？”

    從理性上，這句話似乎沒有什麽問題。

    但從感性上……

    顧清還記得那天晚上的話，如此堅定的、果斷的執行了出來。

    李詩穎心頭一驚，為數不多的喜悅瞬間被炸散。

    她想要說什麽，話到嘴邊，最終變成了一句：“清清，你先出去吧，我若璃想單獨聊一會兒。”

    顧清下意識看了宋若璃一眼。

    真聊假聊？

    以往他陪玩鵝鴨殺的時候，基本上說出去單聊的兩個人，沒有一次是能一起回來的。

    雖然你現在是我的客戶了，但還沒有確定是榜幾呢。

    他對客戶的服務態度確實不分前後和酬勞多少。

    但是打起來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李詩穎捕捉到顧清的這個眼神，表情愈發勉強。

    直到顧清起身離開了這個房間，她才緩和了一些。

    這裏隻剩下了李詩穎和宋若璃，氣氛本該沉凝，但李詩穎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個答案，問道：“他是為了讓我開心，才說這種話的對不對？”

    宋若璃輕歎了口氣：“這就是所謂的提供情緒價值啊。”

    “果然……”李詩穎喃喃自語，眼裏的微光頓時熄滅了。

    但她早有預料，也沒有顯得格外失落。

    “奪走清清第一次的，是不是林雨薇？”

    李詩穎又銳利了眼神。

    其實她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但終究隻是猜測，有著一絲的不確定，就會讓內心的果斷減弱一分。

    宋若璃當然知道李詩穎想做什麽，可她隻是微微頷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顧清對客戶一視同仁，沒有孰重孰輕之分，隻是如果兩名客戶起了衝突，大概率是站占理的那一方。”

    “我知道。”

    李詩穎一掃而空方才的頹廢與無力，那雙常含溫柔的眼睛，閃爍著有些淩寒的冷色：“我需要你的幫助。”

    宋若璃聞言一喜，這代表著李詩穎真的原諒了她，不然不會開口讓她幫忙。

    事實上，女人之間的矛盾，短則十幾分鍾，長則兩、三天，基本上都會重歸於好，她們冷戰了這麽久，算是她所作所為相當嚴重了。

    不過好在最終回到了正軌。

    “可是，我能做什麽？”

    宋若璃隱隱約約知道了李詩穎的想法，但她跟她不一樣，對於公司的事情，她從來不曾過問，不喜歡那種充斥著爾虞我詐的環境，每一個人都想要往上爬，作為同事可以結交，作為朋友難以托付。

    這讓能看透人心的宋若璃，尤其不適應。

    雖然她知道這些人有這個想法無可厚非，但這樣的人多了，就會顯得她格格不入。

    宋若璃有自知之明，因此宋薇很多次想帶她去公司，都被宋若璃拒絕了，說把這個機會留給妹妹吧。

    “不需要你做什麽，隻需要幫我向阿姨傳達一句話就好。”李詩穎眯了眯眼睛，“林雨薇的公司愈發壯大，影響的不止是哪一家公司。畢竟狼多肉少，我相信很多人都樂意見她吃癟，你說呢？”

    宋若璃暗暗心驚，要對林雨薇的公司下手嗎？

    雖然宋若璃不從商，但林雨薇的名頭也是如雷貫耳，在麵對麵的交流過之後，更深刻地理解了她這個人。

    這段時間不見，李詩穎就已經有了跟林雨薇抗衡的實力了嗎？

    “牛**。”

    宋若璃脫口而出這兩個字，讓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跟李詩穎麵麵相覷。

    在對視許久後，兩人相視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一樣嗎？

    還是一樣的，很多話都會下意識說出。

    不一樣嗎？

    也有很多事情回不到從前了，至少宋若璃從李詩穎的神情之間，看見了她的一絲生硬。

    她和顧清的關係看似重新拚接了起來，但那條縫隙是如此顯眼，再也回不到曾經。

    終是覆水難收，破鏡難圓。

    李詩穎感覺到了空氣的一絲凝滯，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清清這個症狀，能治好嗎？”

    宋若璃點頭又搖頭，讓得李詩穎一抹焦急之色流露而出：“到底能還是不能……”

    她話語一頓，憤怒、急切等都盡數化為了黯然神傷，嘶啞道：“抱歉，我不是在凶你，我隻是……”

    “自責。”宋若璃平靜道，說出了李詩穎的心理。

    明知自己犯了錯誤，卻無法挽回，無法彌補，這種無力感會讓人陷入無盡的焦躁，靠著身體本能的自我保護機製，去每天抹除一點點，卻無法根除，直到讓人強行釋然或者把人……

    逼瘋。

    宋若璃在做的就是釋然，至少顧清每天對她的敞開心扉，能夠使得她減少許多不必要的內耗。

    但李詩穎走上的似乎是後者。

    現在麵對她都已然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隨著時間流逝，之後呢？

    宋若璃不得不也轉移話題：“我需要知道，到底是什麽支撐著顧清不會自殺？”

    “他有自殺傾向？！”李詩穎猛地攥緊了雙手，那張臉哪怕是流淚的時候都惹人憐惜，卻在此刻第一次出現了近乎失態的模樣。

    宋若璃抿唇不語，她知道這個事實會更加刺激李詩穎，但如果不說出來，她又如何得知顧清內心裏潛藏的“私人醫生”究竟是什麽？

    宋若璃輕輕闔上了眼眸。

    她這算不算是在顧清和李詩穎之間，選擇了前者？

    一聲嘶啞的兩個字喚醒了宋若璃。

    “奶奶。”

    宋若璃睜開眼睛，看著李詩穎，後者的聲音很輕：“清清是孤兒，從小跟奶奶相依為命，慢慢長大，如果非要有一個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原因，那麽就是他的奶奶。”

    “如果真是清清奶奶的話，似乎確實不用太急。”李詩穎稍微鬆了一口氣。

    自殺是一個很敏感的詞匯，因為它與死亡掛鉤。

    死亡是每個人所恐懼的東西。

    這無關性格，無關心態，而是本能會驅使著你，渴望著活下去。

    而一旦連這種本能都克服，那麽死亡如影隨形，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會不會下一秒就從高樓上一躍而下，化為一具沒有心跳，沒有呼吸的屍體。

    好在，讓顧清活下去的不是本能，而是他的奶奶。

    雖然李詩穎覺得這個想法可能有些冷血、無情，但這就是她內心的真實寫照。

    她隻想要顧清好好活下去。

    就算世間艱苦，前路無光。

    但至少要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宋若璃眼皮猛地一跳，緩緩道：“我知道這句話可能有些冒犯，但她是顧清的奶奶。”

    李詩穎懂了。

    這個稱呼，就意味著顧清的奶奶年歲已高，終是長命百歲，也不過十幾年、二十幾年的歲月。

    如果顧清跟他奶奶綁定在一起，在他奶奶去世以後，又要怎麽辦？

    一座大山就這樣橫亙在了李詩穎和宋若璃二人的心頭。

    許久，宋若璃啟唇道：“不過，就目前來看，確實不用過於焦急，時間還長。”

    話雖如此，她的眉眼卻憂色濃重，像是白紙上的一抹灰，怎麽都揮之不去。

    顧清的身份揭開，宋若璃以為等待自己的是破局之法，可實際上迎接她的，是淺淺共情，都好似要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孤兒。

    難怪。

    難怪顧清會生出死誌，一個人能從世界上獲得的就那麽點兒東西，感情是裏麵最珍惜的東西。

    不外乎幾種，愛情、親情、友情……

    其中友情跟這兩者相比，算是薄弱的一環，或許能短暫助人撐過一段難熬的歲月，可最終能讓人重獲新生的，隻有親情和愛情。

    宋若璃不覺得顧清的奶奶給他帶來的親情，比不上所謂的愛情，不然他現在隻怕早已成了一具……

    隻是現在看來，顧清的人生，不僅靠著親情，還有愛情來作為主要的支撐。

    宋若璃緊抿嘴唇。

    她好像親手讓一棟大廈逐漸將傾……

    “若璃。”李詩穎輕聲道。

    宋若璃強裝自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嗯？”

    李詩穎目光凝視著宋若璃，似乎是在觀察著她眉眼間的自責。

    “你喜歡清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