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初夏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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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將時間線跳到幾年後,我對那晚的記憶其實已經有些模糊了。
    但我還記得凱瑟琳是怎麽舉起玻璃杯,端著熱紅酒逗傑森的——那時候,她蒼白的臉頰泛起了久違的紅暈,那雙棕色的,和傑森不太相似的眼睛帶著笑意看著我,讓我下意識地摁了摁刺痛的胸口,別開了視線。
    ……那股輕微的刺痛感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賽琳娜堅持讓我嚐嚐她煮出的藍色熱紅酒。
    我連滾帶爬地逃離了賽琳娜的懷抱,強行抓住被凱瑟琳逗到頭暈腦脹的傑森,表示要和他去看小說。
    那本薄薄的《聖誕頌歌》被再次翻開,我和傑森擠在沙發的一角,躲避著兩個女人的目光和聲音,努力將各自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傑森一邊讀,一邊用鉛筆輕輕地在他看不懂的單詞上畫圈,我沒太大興趣,隻是縮在他腿邊聽他逐字逐句地讀小說。
    凱瑟琳那邊傳來了微弱的笑聲,她似乎在和賽琳娜聊天,我聽到她們碰杯和進食的聲音。傑森倒是完全沒被幹擾到,他已經沉浸在了故事裏。
    “‘將有精靈來拜訪你,’鬼魂繼續說,‘三個精靈。’……”傑森動了動,避免壓到我的頭發,“……‘第一個精靈將於明天來,在大鍾敲響一點鍾的時候……第二個精靈將在下一天的同一時刻前來拜訪。第三個精靈,將在再下一天午夜第十二下鍾聲停止的時候前來拜訪。’……”
    聽困了的我:“……”
    “所以這三個精靈就是過去、現在和未來,”傑森喃喃自語,“從故事發展來看,斯克魯奇應該會改變他吝嗇的性格——”
    我幹脆利落地開睡了。
    等我半夢半醒地睜開眼時,屋子裏的燈已經滅了,窗外繁星點點,還飄著雪花。
    不怎麽防寒的毯子鬆鬆地裹在我和傑森的身上——他居然沒把我扔下沙發,而是和我擠在一起睡了——但兩人加起來的體溫足以讓毯子下的小小空間暖和起來。
    我動動腿,去碰傑森的小腿:“傑森,傑森?”
    傑森從喉嚨裏發出一大串亂七八糟的聲音,皺著眉往我這邊拱了拱。
    ……行吧。
    我伸長脖子,去看牆上的時鍾。現在是淩晨三點,賽琳娜不知道去哪了,凱瑟琳似乎在臥室裏睡覺。
    我又看看四周。
    那本《聖誕頌歌》躺在沙發旁,從卡在書頁之間的鉛筆來看,傑森已經讀完一大半了。一個我之前沒見過的小禮物盒被放在了聖誕樹下,我眯眼去看,看見了賽琳娜的署名。
    也不知道是給我的還是給傑森的……我縮回溫暖的毯子裏,有點好奇。
    傑森依舊睡得很熟,我伸手去摸他的睫毛,驚訝於它們的濃密程度,又在幾秒後被微妙的觸感刺的直搓指腹,難受到想扭曲爬行翻滾。
    幾絲月光灑在他的臉上,銀白色的光輝流淌過烏黑的眉毛和鬢角,最後在鼻尖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亮圓點。
    ……他是怎麽在被曬得同時還能睡這麽熟的?
    ……算了,睡就睡吧。
    我又往沙發裏麵擠了擠,覺得明年再來這麽一次也挺好的。
    ·
    而凱瑟琳是在冬季即將離去時再次病倒的。
    她的情況急轉直下,等我終於完成了貓女的訓練,找了個機會去傑森家附近轉悠時,她的臉頰已經凹陷了下去。隔著玻璃,我看見她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身旁站著焦急的傑森和一位我有印象的醫生。
    “湯普金斯醫生……”傑森用力地絞著他的手指,“我媽媽……”
    那位醫生眉頭緊皺,她已經有些年紀了,額頭上也布滿了淺淺的細紋。
    “這裏太亂,我不能帶來太多的儀器。”醫生將聽診器從凱瑟琳的胸口上挪開,“而且你母親很抗拒去診所,我也不能強迫她做檢查,所以現在隻能給你一點也許不是很有效的藥。”
    “她是什麽病?”
    “……我不能確定……但……”
    醫生的聲音遲疑了。
    “……這個夏天,”她說,“如果你母親能撐過這個夏天,那她就離康複不遠了。”
    傑森的眼睛亮了起來——夏天說遠也不遠,聽起來似乎是個能達成的目標。
    而我聽出了一點不祥的預兆。
    對凱瑟琳來說,夏天恐怕並不意味著康複,而是……
    “媽媽,”傑森捧住凱瑟琳幹瘦的臉,“媽媽,你聽見湯普金斯醫生的話了嗎?”
    凱瑟琳的嘴唇動了動,她似乎說了什麽,可那聲音太過微弱,微弱到我根本沒能聽清她的話。
    “嗯,”傑森用力點點頭,“放心吧,媽媽。”
    醫生沉默地站在他身後,複雜的神情藏在下撇的嘴角裏,苦澀的像塊高純度的黑巧克力。
    “記得按時吃藥,”她最後推了推眼鏡,對傑森說,“飲食也需要注意,別一次性讓她吃太多。”
    醫生推門而出,我則輕巧地飛離了這片區域,將那些嘈雜的聲音甩在了身後。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傑森攢的錢提前起了作用。
    與此同時,他猛撬輪胎的頻率再次上升,整條街的車都慘遭毒手,廢品店老板看他的眼神也漸漸凝重了起來——我上次眼睜睜地看著老板在傑森進門時擔憂地望了一眼他自己的車。
    撬輪胎技術提升後,他主動溜進了富人區,開始撬那些豪車的輪胎。
    我大為震撼,並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支持(給他望風)。
    “嗯,”在撬完今天的輪胎後,傑森擦了擦汗,滿意地對那台少了輪子的車說,“看起來我離我的首要目標更近了……”
    “你又看上誰家的輪胎了?”我問。
    傑森意味深長地比了個‘噓’。
    ……什麽意思?
    “如果想對我的首要目標下手,我還得多練練。”傑森說,“畢竟它看起來就很高難。”
    我:“?”
    你到底想撬誰家車的輪胎?而且高難是能用來形容車子的嗎?
    傑森沒看出我的疑惑,他推著輪胎小跑起來,迅速逃離了犯罪現場,隻留下一輛少了輪子的黑色豪車。
    我跟在他身後——附近很安靜,沒有披風劃過的聲音,也沒有羅賓詭異的大笑聲。
    很安全。
    傑森略長的發絲在夜風中一晃一晃,凱瑟琳病倒前說過想給他剪頭發,但還沒等到她拿起剪刀,疾病就先一步到來了。
    “……傑森,”在即將到達他家時,我停下了腳步,“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呃……凱瑟琳……”我難得地卡殼了。
    我該說什麽?
    放棄吧?堅持下去吧?你媽媽好不了了,醫生隻是在安慰你……你媽媽一定會好起來的!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吃冰淇淋,就在廣場上的那輛冰淇淋車旁邊——
    可當傑森扭過頭,用那雙藍眼睛看著我時,我就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了——也許不僅是我的,還有湯普金斯醫生的。
    “她會好起來的,”傑森說,“夏天不遠了,莉莉。”
    他的語氣那麽堅定,但他的眼睛裏閃爍著恐懼的光。
    凱瑟琳是他的母親,他和她住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最久,也是最了解她的人……這也意味著,當死亡的陰影籠住凱瑟琳時,傑森會是第一個發覺的人……他從來都不傻。
    倒不如說,死亡對犯罪巷人來說,從不是一個陌生的東西。
    於是我放棄了講那些多餘的話。
    “嗯,”我說,“夏天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