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切都是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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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停在陸家小院門口。
    陸進揚甩上車門,長腿一邁,腳下步子飛快地走進小院。
    客廳一如既往地空蕩。
    陸振國和秦蘭還在外省,陸耀不知道在不在家。
    陸進揚顧不上關心別的。
    沿著樓梯快步上到二樓,停在溫寧房間門口。
    抬手,敲門。
    無人回應。
    陸進揚唇角繃了繃,眸中閃過一絲疑惑,繼續敲了幾下。
    依舊是沒有回應。
    他手放到門把上,輕輕旋開,往裏一推——
    房間是暗的,月光從窗戶傾瀉而入,床鋪空蕩蕩的沒有人影,隻有一床疊成方塊的被子。
    溫寧不在。
    人呢?
    陸進揚黑眸閃過一絲疑惑。
    他耐著性子往樓下走,想著去浴室看看人在不在,她愛美又愛幹淨,每天都要洗澡,說不定在浴室。
    陸進揚走到廚房,張嬸聽見動靜,從房間出來。
    “進揚?”
    看到陸進揚在家,張嬸微微吃驚,接著問道,“是晚飯了沒?晚上我包的餃子,冰箱裏麵還有一些,要不要給你煮上?”
    “不用麻煩張嬸,我在基地吃過了。”
    陸進揚視線不動聲色地瞥向浴室的方向。
    浴室就在廚房裏麵,他已經看到浴室敞開的門,不像是有人在裏麵。
    房間沒人,浴室沒人,這麽晚了,去哪兒了?
    一想到溫寧這麽晚還沒回家,陸進揚臉色便漸漸沉了下來。
    長得這麽招人,還每次都不長記性。
    萬一在外麵遇到危險怎麽辦?
    “張嬸,溫寧沒回家?”
    陸進揚語氣如常,聽不出什麽情緒。
    張嬸點點頭:“是啊,小溫下午就打電話回來打過招呼,說她今天晚上不回來。”
    “朋友?”
    張嬸:“對啊,說是晚上要在朋友家吃飯,怕晚了回來不安全,所以就在那邊過夜,好像那朋友也是她們單位的,叫什麽何芳,好像是這個名字。”
    陸進揚知道這個人,確實跟溫寧關係不錯。
    他朝張嬸微微頷首,轉身往外走。
    張嬸是起來上廁所的,見陸進揚出去了,她也轉身進了廁所。
    陸進揚開車去了文工團。
    打聽之下才知道何芳家住哪裏。
    車子停到何芳家胡同外麵。
    “陸同誌,有什麽事兒嗎?”何芳披著一件外套,從家門口跑出來,看著麵前一身冷厲氣息的陸進揚,後背微微發涼。
    她可沒忘有一次在電影院,陸進揚開車絕塵而去的身影。
    那脾氣不是一般的大。
    後來才知道他是溫寧的哥哥,沒有血緣關係那種。
    反正兩個人也就是見過一麵的關係,不知道這麽晚來找她幹什麽。
    何芳心中各種猜測著,目光狐疑。
    陸進揚開門見山地道:“打擾你了,我來接溫寧回家。”
    “溫寧?”何芳更狐疑了,“她、她沒跟我一塊兒呀!”
    這話說完之後,何芳便感覺周圍的氣溫仿佛降了幾度,涼颼颼的風刮得她一個哆嗦,下意識地抬手拉了拉肩頭的衣服。
    陸進揚黑眸蒙上寒霜,確認道:“沒和你一起?”
    何芳頂著他壓迫感十足的眼神,點點頭:“對呀,沒跟我一塊兒,寧寧是出什麽事兒了嗎?沒回家嗎?”
    何芳從陸進揚的表情確認了自己的判斷。
    她想了想,道:“陸同誌,這幾天寧寧的媽媽從老家來首都了,就住在西城的招待所,她有可能是去陪她媽媽了。你去那邊找找看。”
    寧雪琴來了?
    陸進揚麵色一沉,腦中不受控製地閃過某些片段。
    女人的話仿佛還在耳邊。
    要抓住一切機會向上爬。
    聽說陸家兄弟一表人才,隨便嫁一個,後半輩子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
    跟何芳道了謝,陸進揚薄唇緊抿,轉身回到車上。
    坐回車裏,他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
    為什麽寧雪琴來了,溫寧不告訴他呢?
    還撒謊說住在朋友家裏。
    陸進揚想不通。
    不過他很確定,他喜歡溫寧,喜歡一個人,就要接受她的全部。
    如果這輩子寧雪琴安安分分地待著,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認了。
    以前她說過的那些話,他可以當忘了。
    以後正常相處。
    幾分鍾後,車子還是往城西招待所而去。
    ……
    溫寧跟著寧雪琴回到招待所。
    現在天才剛黑不久,正是洗漱的高峰期,人都擠在水房和浴室,母女倆打算錯峰去洗漱,便坐在床邊聊天。
    也沒注意門虛掩著,並沒有關緊。
    寧雪琴今晚在靳家這頓飯吃得感觸頗多。
    想到梁一梅跟她說的相看對象的事,她便對女兒道:“閨女,你看你現在工作穩定,是不是該考慮下處對象的事了?”
    溫寧還是那個態度:“媽,我現在才十八歲,等過幾年還想去念大學呢,不想這麽快考慮處對象的事。”
    寧雪琴驚訝:“你還要讀書?文工團的工作多好呀,你幹啥這麽折騰,再說了,那什麽高考不是都取消了嗎,大家都下鄉了,你上哪兒讀書去呀?”
    溫寧自然不能說高考再過兩年就會恢複,她隨口道:“隻是現在取消了,萬一以後又恢複了呢,上頭的事誰說得準呢。總之我現在不打算處對象。”
    別的事兒寧雪琴都對女兒言聽計從,但在涉及女兒未來幸福這方麵,她作為母親,又覺得自己是過來人,便格外固執。
    她坐到溫寧身邊,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勸道:“閨女呀,咱們女人早晚都得嫁人,早一點晚一點沒什麽區別。你現在不趁著自己年輕貌美的時候相看,等再拖幾年就成老姑娘了。”
    “再說了,你處對象也不影響你以後讀書,你想讀還是可以讀……”
    寧雪琴說別的沒那麽多話,說這些倒是大道理一堆一堆的,溫寧聽得一個頭兩個大。
    她穿書前都沒被父母催過婚,父母甚至希望她一輩子都不嫁人,就在家養著都行。
    沒想到穿書後要感受一把家長催婚。
    現在看來原主去陸家後這麽著急把自己嫁出去,估計跟原主媽這教育方式也有關係。
    寧雪琴還在孜孜不倦地給溫寧傳輸嫁個好男人對女人有多重要。
    一會兒把村裏誰誰家閨女年輕時候拿喬,年紀大了找不到對象隻能挑個條件差的,拿出來當反麵教材。
    一會兒又說誰誰嫁了個好丈夫,婚後過得如何滋潤……
    總之是正麵反麵例子都舉了個遍,好說歹說,溫寧見她還要叨叨地往下說,終於忍不住打斷道:“媽,其實我有對象了。”
    “啊?”寧雪琴愣了,掏了掏耳朵,“閨女,你、你說什麽?”
    溫寧重複了一遍:“我說我有對象了。而且對象就是陸叔叔的兒子,陸進揚。”
    寧雪琴終於是聽清了,急急追問道:“陸進揚是老大還是老二?是開飛機那個嗎?”
    溫寧點點頭:“嗯,他是飛行員。”
    寧雪琴腦子裏嗡地一聲。
    完了完了,閨女真跟飛行員處對象了!
    腦子裏浮現梁一梅說過的話,寧雪琴隻覺得一陣陣後怕,她咬著牙,態度堅決地說:“不行閨女,你不能跟陸進揚處對象!”
    啊?
    這下輪到溫寧懵逼了。
    她媽不是一直讓她抓住機會嗎,她現在如她所願了呀,怎麽又不行了呀?
    寧雪琴深吸一口氣,把梁一梅跟她分析的話又跟自家閨女分析了一遍。
    分析完,她雙手緊張地握著女兒的肩膀,強調:
    “總之,媽跟你說,你不能跟陸進揚處對象,更不能跟他結婚,他那個職業危險得很,萬一哪天死了怎麽辦?你一旦背上二婚的名聲,以後就隻能往差了找,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想挑哪個就挑哪個,隨便你相看。”
    見溫寧不以為意,好像沒把她話聽進去的模樣,寧雪琴覺得著急上火,生怕女兒死腦筋不會變通,索性退一步道:
    “你非要跟陸進揚處也行,但是你也別在他那一棵樹上吊死,多看看周圍條件優秀的男同誌,騎驢找馬,到時候有更合適的,就跟他斷了,聽到沒?”
    聽到這番言論,溫寧簡直震驚了。
    原來七十年代的婦女就知道養備胎了。
    怪不得原主愛養魚,在大院到處跟男同誌搞曖昧,原來根源在這裏。
    溫寧覺得對待感情還是要認真,不然對真心付出的人不公平。
    她剛想開口反駁,寧雪琴又道:“媽是過來人,吃的鹽比你走得路都多,你信媽的……”
    “你聽見沒?”寧雪琴一臉嚴肅地看著女兒,逼她表態。
    大有溫寧不認同她的話,她就還有一大堆道理要講的姿態。
    溫寧心知老年人思想固執,有些觀念根深蒂固,怕不是一時半會能講通的,也懶得浪費唇舌,反正她左耳進右耳出就行了。
    想到這,她敷衍地點點頭:“行行行,你說得對。我跟陸進揚隻是處對象而已,說不定最後我跟別人結婚了呢,你就別瞎操心了。”
    聽她嘴上應下了,寧雪琴這才一副放心的表情。
    門外。
    陸進揚抬起準備敲門的手僵在半空。
    隨後慢慢垂下去。
    骨節分明的手指動了動,漸漸收緊,握成拳。
    騎驢找馬。
    碰到合適的就把他給甩了。
    隻是處對象,說不定最後跟別人結婚……
    一個個字眼敲擊著他的耳膜。
    仿佛一盆冰水兜頭淋下來。
    他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是冰涼的,透心涼。
    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黑眸暗色沉降,他唇邊溢出一聲嘲諷的輕嗬聲。
    冷傲如他,在原地待了幾秒後,最後還是挺直背脊,快步走出招待所。
    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回頭。
    車門被他拉開又重重地關上。
    車子在寂靜的街道飛馳,引擎聲仿佛野獸的咆哮。
    腦海裏不斷閃過剛才聽到的那些話。
    他心口像綁了一塊巨石,被拖拽著往下沉。
    黑眸如鷹隼目視前方,視線淩厲鋒刃,一張俊臉沒有任何表情,下頜緊繃,唇角繃直,整個人如同一座萬年冰川,源源不斷地往外散發寒氣。
    車內氣壓低到極致。
    車子終於在快到基地的時候停了下來。
    他把車停在路邊,熄了車燈,伸手摸索儲物格裏的香煙和火柴。
    他抽煙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上一次抽煙,還是恩師被逼遠走國外。
    留下就是死路一條。
    他去送行。
    送走老師後,他回到車上,靜靜地點了一支煙。
    那時候他剛成為一名飛行員,對恩師的事覺得不公、不甘,卻又無能為力。
    他是個極為自律的人,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與煙再沾上什麽關係。
    但此刻,他內心翻騰到要爆炸的情緒極需一個發泄口。
    借著不遠處基地大門微弱的燈光,他咬了一根煙在唇邊,修長指尖摸出一根火柴,擦亮。
    一點猩紅亮了起來。
    他思緒萬千。
    腦海閃過他和溫寧相處的畫麵。
    她在他身下快樂沉醉的樣子,她撒嬌的模樣,她柔情蜜意靠著他,對他說甜言蜜語的樣子……
    往日的甜蜜曆曆在目。
    耳邊又開始回蕩著今晚聽到母女倆說的那些話。
    真真假假。
    假假真真。
    到底她哪一麵是真的,還是說,她其實一直跟她媽都是一類人?
    他分辨不清楚。
    曾經的快樂和如今的痛苦交織在一起。
    懷疑、糾結、苦惱、受傷、心寒……各種情緒湧上心頭。
    車內光線很暗,他降下車窗,手臂搭在窗邊,指間夾著煙,深吸一口,然後薄唇吐著煙圈,清冷的眉眼模糊在彌散升起的煙霧裏。
    就這麽在車裏坐了一整夜。
    一包煙都抽完了。
    一個大男人,想的眼眶微微發紅了,他也沒想出個頭緒,更沒做出決定。
    天微微擦亮。
    他雙手搓了把臉,強迫自己清醒,才把車開進基地大門。
    早上訓練完,隊友們一起往宿舍走。
    有個隊友最近結婚,拿了喜糖發給大家,邀請大家周末去喝他喜酒。
    陸進揚一個人單獨走在後麵,前頭是一幫鬧哄哄正在討論結婚的隊友。
    發喜糖的隊友轉頭看到他在後麵,停下腳步,往後向他走來,抓了一小把喜糖給他,高興地問道:“陸隊,周末您能來嗎?”
    陸進揚是隊長,能去參加婚禮的話,意義自然不一樣。
    陸進揚聲音有點疲憊,“能來。”
    隊友臉上揚起笑容,道,“陸隊,你看我們一個個都結婚了,什麽時候才能喝上你的喜酒呀?我們可都等著呢。”
    陸進揚一向不苟言笑,此時沒接話,隊友也不覺得尷尬,自顧笑著。
    陸進揚沉默了兩秒,忽然問道:“你和你對象,認識多久領的證?”
    隊友算了一下,道:“我們處了一個月就決定要領證,打結婚報告加上雙方家長見麵,到最後領證,前後也就兩個月出頭,我們還算慢的呢,我有朋友跟他對象認識一個星期就領證了。”
    陸進揚心頭一沉,短的一個星期,長的也才兩個月,他和溫寧認識多久了?
    也有一個多月了。
    她卻說不著急結婚。
    陸進揚又問道:“你的職業,你對象家裏人有什麽看法嗎?”
    說到這個,隊友如實道:“肯定有看法,其實我對象家裏人一開始不怎麽同意我倆處,說我們飛行員拿的津貼雖然高,但危險性也更高,說不定哪天人就沒了。”
    陸進揚:“那你們是怎麽解決這個問題的?”
    隊友害羞地撓撓頭:“我對象說真愛了就不會考慮那麽多。她就喜歡我,愛一天算一天,以後就算我真有什麽事,她就守著孩子過一輩子,孩子就是我生命的延續。還好我對象態度比較堅定,她家裏人最後也同意了。”
    陸進揚看著隊友臉上洋溢的幸福笑容,淡淡道:“新婚快樂。”
    “謝謝隊長!”隊友眼底滿溢著幸福的笑,“那我繼續去給他們發喜糖了。”
    “去吧。”陸進揚點點頭。
    回到宿舍。
    陸進揚坐在書桌前,其實昨天寧雪琴有一點說對了,他的職業就是高危性質,說不準哪次執行任務就犧牲了。
    如果他死了,溫寧怎麽辦?
    他昨天光顧著心寒溫寧拿他當備選,不想跟他結婚。
    沒來得及想這個問題。
    但隊友的對象說了,真愛,就不會考慮那麽多。
    就願意結婚。
    所以,溫寧是真的喜歡他嗎?
    優秀如陸進揚,經過昨晚,也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變得不自信起來。
    可真要分手,他舍不得,隻要一想,心就像被人拿刀剜了一塊。
    他的自尊驕傲,在對她的愛麵前,一文不值。
    想了想,他拉開抽屜,拿出那張壓了許久的結婚申請表,看了一陣,忽然提起筆,仔細地把表給填完。
    填好後,小心地把表放回抽屜,然後起身去通訊室。
    現在通訊室的轉接員換班,人還沒來,不用擔心電話被人監聽。
    陸進揚快速撥了個號碼出去:
    “周正,幫我帶隻女式手表,要好一點的,價格不是問題。”
    突然收到好友電話的周正驚訝猜測:“我說大少爺,你前段時間買相機,現在又買手表,你是不是處對象了?”
    陸進揚低低嗯了一聲。
    周正忽然想到什麽:“你買手表,不會是結婚用吧?”
    陸進揚不置可否。
    周正驚訝了一瞬,立刻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吧,我保證給嫂子挑一隻最好看最合適的。”
    “謝了。”陸進揚道謝完,掛了電話。
    等手表到了,他就提溫寧說結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