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他背叛了守岸人(1.2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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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她提醒的紙條?
    所以,這位女仆長是在說……是拉斯特哥哥向她通風報信,告知了自己即將潛入的消息?
    聽著房間內回蕩的冰冷話語,格蕾也不由微愣了一下。
    拉斯特哥哥,他背叛了守岸人?
    如此的念頭隻是稍縱即逝,很快便被格蕾強行從腦海中驅逐。
    這隻不過是敵對者想要蠱惑自己的言語而已。
    要是這樣隨口一句話便能夠讓自己心神動搖,那自己便不配成為守岸人的一員,更不配成為拉斯特哥哥的同伴。
    心思電轉間,格蕾的心頭忽然浮現出了一股朦朧的預感。
    那是來自「命運」的啟示。
    於是,順著這股心中的預感,格蕾的身形毫無征兆地驟然暴起,向著之前進入的鐵門方向疾馳而去。
    下一個瞬間,她先前所身處的地方,便被一道湧動著黃昏光輝的鎖鏈貫穿了地麵,帶著轟然的聲響。
    六階——
    感受著那後方傳來的力量波動,格蕾也在心中作出了判斷。
    雖然在名義上,安娜隻不過是這座宮殿裏的女仆長而已。
    但是,作為早在海倫出生前便已經開始服侍她的母親——那位冥界前代女王的侍女……安娜的位階,卻遠非是「女仆長」這個頭銜所能夠概括的。
    身為最早被賜予永恒祝福的樂園子民,在這座宮殿內,這位女仆長甚至擁有一定程度上調動那道黃昏領域的權能,能夠發揮出比擬六階的力量。
    這都是拉斯特哥哥傳遞出來的情報,與此刻的狀況完全吻合,一般無二。
    不過,如此來看……果然先前安娜所說的那些話,就是為了蠱惑自己的謊言而已。
    倘若拉斯特哥哥真的背叛了守岸人,那他又怎麽可能將包括安娜真實戰力在內的情報都盡數傳遞出來?
    明明自己正身處險境,但是格蕾卻感覺自己的心中長出了一口氣。
    鎖鏈再一次在她的身旁墜落,卻又再次被格蕾以毫厘之差的間隙避開。
    一方是六階,而另一方的位階至多也不超過二階……放在尋常的超凡者戰鬥中,這本該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對局,後者連一分一秒的掙紮都無法做出便會被前者秒殺。
    但是,順著心中那股模糊的預感,格蕾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一道道向自己襲來的昏黃鎖鏈,順利地抵達了那處進來的大門。
    這便是「命運」這條序列長階的可怕之處。
    能夠無視位階上的巨大差距,以這種玄之又玄的方式,直接修改未來的軌跡。
    她再次從懷中取出了那枚「萬能鑰匙」,向著那道墜落而下的鋼鐵門扉伸去。
    但是,門鎖開啟的清脆哢嚓聲,卻並未如格蕾所預料的那般響起。
    “是那道黃昏禁製的力量,對方將其作用在了鋼門上,超出了萬能鑰匙能夠生效的位階範圍。”
    影仆急促的聲音在格蕾的耳畔響起。
    “不管她所說的是不是真的,拉斯特隊長究竟有沒有背叛……”
    “但對方以某種我們未知的方式,察覺到了我們竊取死神遺物的計劃,並且提前設下了陷阱也是事實。”
    “在這種情況下,「失落樂園」計劃的最後一環必須中止,執行緊急撤離預案。”
    “小格蕾你想辦法與對方周旋一下,我會強行突破宮殿周圍的那層禁製,接應你撤離。”
    “她也隻是靠著借來的外力勉強達到的六階而已……隻要那位冥界女王不在,一個小小的女仆長還攔不住我。”
    聽著副隊長的囑托,格蕾認真地點了點頭。
    她當然不相信拉斯特哥哥真的背叛了守岸人,泄密了計劃方案。
    但是,格蕾卻也同樣不知道,這位女仆長安娜究竟是怎麽發現的自己……對方甚至還提前設下了陷阱。
    唯一的解釋,便是早在自己潛入之前,對方便已經洞悉到了守岸人小隊所計劃的一切。
    如此想來——豈不是拉斯特哥哥的身份,也早已經暴露了?隻是那位冥界的統治者為了引蛇出洞,一直未曾揭穿而已。
    況且,不像自己這邊還有副隊長來接應撤離,拉斯特哥哥那邊,完全是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
    而他所要麵對的,更是那位洞悉了一切,暴怒的女王。
    無數煩雜的思緒在格蕾的心中湧動,有關於自己計劃被看穿的不解與疑惑,也有對拉斯特哥哥安危的擔憂。
    但格蕾還是強行振作了精神,順著心頭那朦朧的預兆,再次規避開了一道向自己貫穿而來的昏黃鎖鏈。
    她的精神變得活躍,直接連通向星界之中,那絲絲縷縷,似有似無的靈性海洋……
    然後,順著那名為「命運」的絲線,去窺探著未來的流向。
    隻要自己能夠從那位女仆長的手中堅持下來,支撐到副隊長突破禁製,帶自己從宮殿中撤離。
    到時候,副隊長也就可以騰出手來,前去協助拉斯特哥哥了吧……
    懷揣著如此的信念——
    在電光火石間,格蕾忽然感覺自己的精神,與潛藏在靈魂深處的,那股名為「命運」的偉力更貼近了幾分。
    來自星界的啟示,靈性的預感……
    那些原本在格蕾眼中縹緲不定,難以揣測的朦朧征兆……此刻卻化為了切實的光影與圖景,直接顯現在了她的靈魂深處。
    無需扮演、鍛煉,也無需生死之間的戰鬥——
    就在此刻,格蕾的「命運」序列便這樣毫無征兆地突破了,抵達了更高的位格。
    流淌的時光、命運的軌跡……一切都在格蕾的眼前變得清晰分明。
    她那雙翠綠色的眸子裏驟然閃爍起了銀芒,仿佛有蒼銀在其中流淌。
    不再是隻言片語的啟示,朦朧而模糊的預感。
    而是,能夠清晰地看見幾秒鍾之後,那未曾發生的未來——
    這是真正的「未來視」。
    在「未來視」的幫助下,格蕾那閃避的動作也變得從容了許多,每一個動作都留有充足的餘地。
    讓那位女仆長安娜都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顯然是沒有料到,眼前這位氣機無比弱小的竊賊,卻能夠屢次三番地從她的手中逃脫。
    繼續這樣保持現狀下去的話,堅持到副隊長突破禁製的時候,應該不成問題。
    格蕾的心頭,不由浮現出了這樣的想法。
    然而——
    下一個刹那。
    格蕾的靈魂深處,那自星界中傳遞而來的「未來視」畫麵,卻忽然一滯。
    她的眼中,那抹銀芒毫無征兆地破碎,流露出了原本的柔弱眼瞳。
    流淌的時光,清晰分明的命運軌跡,未來的片段……一切的一切都盡數消失不見。
    就仿佛是,有什麽事物,將那原先的命運軌跡給硬生生截斷了一般,僅餘下純粹的虛無。
    格蕾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再無一絲血色,她的眼中也流淌出了血淚……
    這是窺探命運的反噬,令她的靈魂與精神力在頃刻間遭受了重創。
    但是比起仿佛將靈魂撕裂的痛楚,更讓格蕾感到不安的,則是在反噬降臨前,那絲若有若無的預感。
    就仿佛——
    有某種可怕的事情,即將要發生一般。
    ……
    “果然,死神的遺骸並不在這裏。”
    突兀的。
    有平淡的聲音在這處金屬的空間中回蕩。
    那是一位仿佛園丁一般的老者,身穿著純白的長袍,長袍上繪製著一道墓碑般的圖紋,身周縈繞著翠綠的枝條。
    他的麵容普通,漠然的目光俯瞰著整座宮殿,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淡漠。
    沒有人知曉對方具體出現的時間,但他便站在那裏,卻又仿佛與整個世界融為了一體……若非親眼看見,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氣機都無法被察覺。
    “你是誰?”
    “也是那些小偷們的同謀?”
    女仆長安娜看著那驟然出現的老者,不由厲聲開口質問。
    她的手猛地一揮,一道道閃耀著昏黃光輝的鏈條便隨著她的心意,朝著那位園丁般的老人襲殺而去。
    但是,緊接著。
    “連自己的領域都未曾擁有……不過是仗著死神遺骸的加護,方才能夠存在於世的亡者,虛無縹緲的幻影。”
    “卻妄圖對豐饒的化身,生命的主宰出手。”
    “飛蛾撲火……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伴隨著那淡漠的聲音,下一個刹那。
    一道碧綠色的,充盈著生機的領域,悄無聲息地在那位園丁般的老者腳下擴張而開。
    然後,在頃刻之間,將整座宮殿都籠罩於其中。
    緊接著,在充滿生命氣息的碧綠光芒中——
    湧動的昏黃鎖鏈、女仆長安娜的身形、甚至包括那座宮殿一起……一切的一切都定格了。
    黃昏的色彩悄然破碎,緊接著一寸寸地湮滅,歸於了虛無。
    就連安娜本人,她的身體也凝滯在了原地,昏黃的光暈從她的身上褪去……那層昏黃光輝是來自於死神的祝福,卻在此刻正從她的身體上被剝離。
    就仿佛是在短短幾秒鍾的時間,將那段因永恒賜福而停滯了數百年的時光,都重新在她的身上經曆了一遍。
    安娜的身體與衣物,都在飛速地衰老、風化、腐朽。
    然後,在一個呼吸之間,那被以百億倍加速的時間,在她的身上走到了盡頭。
    女仆長安娜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
    隻餘下那昏黃色的碎片,在空氣中伴隨著風化後的灰燼一同散落。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格蕾感覺自己的思考都變得無比緩慢,完全無法理解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雖然從當前的立場來看,女仆長安娜毫無疑問是自己的敵人……
    但是一位六階的強者,居然就這樣在瞬息之間,從這個世界上被抹去了?
    不,還不止是那鎖鏈與女仆長安娜。
    而是整座宮殿,都在一點點地褪去那層黃昏的光輝。
    永恒的加護消失不見,先前被停滯的時光,再度施加在了這座仿佛亙古不變的宮殿之上。
    繼而風化,腐朽,破碎……最終化為了四散的塵埃。
    風中傳來了宮殿主梁破碎的鳴響,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支離破碎地潰散,崩塌。
    與格蕾記憶中,凍水鎮化為廢墟的景象一般無二。
    “小格蕾,快逃!”
    “如果我沒感應錯的話,這是一尊傳奇。”
    “來自於【守墓者】,豐饒序列的傳奇。”
    影仆的聲音,將格蕾從呆滯的思緒中喚醒。
    守墓者?
    那是什麽?
    心中閃過如此念頭的同時,格蕾下意識地便想要遵循著副隊長的指令,立刻逃離這處正在不斷風化腐朽的宮殿。
    但是緊接著,她卻看到,那位白袍上繪著墓碑的老者,將目光投向了自己這邊。
    在那翠綠的光輝中,格蕾的身體停滯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得。
    “原來如此。”
    “先前那道吾之命運被窺探的感覺,皆是來自於你嗎?”
    “並非預言係的異能,而是來自於登神長階……看來,是「命運」這條唯一性的登神長階誕生了。”
    “未曾找到死神的遺骸,沒想到在這裏倒是有了些意外的收獲。”
    明明隻是輕描淡寫的一眼。
    但那位被影仆稱呼為「守墓者」的老人,卻仿佛在頃刻間洞悉了格蕾的全部秘密。
    下一刻——
    萬千道薔薇花的花瓣與葉片飛舞。
    化為了一隻遮掩了天日的巨手,自高處向著格蕾落下。
    那隻巨手的動作很緩慢,看起來很輕易便能夠從範圍中逃脫……卻又仿佛帶著某種難以抗拒的力量,不可阻擋,不可逆轉,
    格蕾的心靈與精神皆在奮力地掙紮,想要喚醒靈魂深處,那屬於「命運」序列的力量。
    可是,那在過去顯得無往而不利,哪怕是邪神的汙染物都能夠被束縛,哪怕是麵對六階強者都能輕易起效,扭轉戰局的命運之力……此刻卻宛若一潭死水一般,徹底沉寂了下來。
    格蕾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由花與葉組成的巨手自天幕上緩緩垂落,向著自己而來。
    在傳奇的偉力麵前,所有的命運支流都被截斷……原本無限延伸的未來世界線,此刻卻被不斷收束,隻餘下那越來越迫近的,唯一注定的結局。
    但也就是在這時,格蕾的腳下,那一直安靜蟄伏的……漆黑如墨的陰影驟然暴起。
    陰影化為了鋒銳的長劍,與那自天幕降臨,緩緩垂落的豐饒之手交錯。
    如墨的陰影與充滿生機的碧綠光華相碰撞……
    隻是一刹那的光景,那道漆黑的陰影便一寸寸地支離破碎,化為了斑駁的殘痕。
    就宛若飛蛾撲火。
    那抹濃鬱的陰影就連一秒鍾都未能夠支撐,便被那道翠綠的光華吞沒,泯滅為了虛無,沒能蕩起一絲漣漪。
    但這不到一秒鍾的空隙,卻也讓格蕾極為短暫地擺脫了那道豐饒領域的鎖定。
    一道極其微弱,帶著虛幻之感的影子在格蕾腳下蕩漾,卷起了少女的身形。
    然後,向著宮殿外急速遠遁。
    “明明是「惡魔」登神長階的六階,卻夾帶著一絲烈陽的氣息。”
    “西塞爾的下屬嗎?”
    “不止是序列,異能也很有意思,居然能夠將自己的靈魂切割,分化出第二道化身……”
    “若非是肉身早已經殘破,倒未嚐沒有一線晉升傳奇的契機。”
    “隻可惜——”
    守墓者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正在自己的豐饒領域中不斷潰散湮滅,連一絲漣漪也未曾蕩起的黑影……又看向遠處那道正在飛快遠遁的虛幻影子,蒼老的眼眸中依然無波無瀾。
    隻是一刹那的交手,他便已經洞悉了影仆的一切。
    登神長階「惡魔」,或者按照這個紀元的稱呼——序列長階「陰影」。
    能夠在這個超凡知識近乎斷絕的時代,將「惡魔」這條古老的登神長階走到六階的盡頭,倒是並不多見。
    與先前那個靠著「死神遺骸」的賜福,方才借助外力勉強達到六階的亡者,有著本質性的差異。
    是真正存在著一線可能,跨越那道天塹,登臨傳奇的傳奇種子。
    每一條傳奇之路,都是獨一無二,不可複刻的奇跡……每一位登臨傳奇者,皆是一個時代的主角。
    因此,即便是守墓者這樣橫亙了數個紀元的隱秘組織,他們有資格俯瞰塵世的一切生靈,將其視為螻蟻……但對於真正的傳奇與傳奇種子,卻會高看一眼。
    隻是,這個女人的傳奇之路……卻早已經徹底斷絕了。
    她的肉身早已經殘破,隻是靠著那股「太陽」的力量,在勉強地維係生命而已。
    而且,這個女人還擁有一種頗為強大的異能,能夠將自己的靈魂切割,分化出一道全新的陰影化身。
    剛才,她正是以本體與自己相碰撞,靈魂寂滅為代價……方才能夠短暫地打破了自己的豐饒領域,用另一道影子化身,將那個「命運」長階的小姑娘救了出去。
    “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換取這一刻間的遁逃……”
    “可是,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不過是無謂之舉而已。”
    守墓者再次伸手,向著那道裹挾著格蕾不斷遠去的虛幻影子抓去。
    明明這短短的幾個呼吸間,那抹虛幻的影子已經遁去了數裏的距離,在視野中已然微不可見。
    但是,在這位宛若園丁般的老人手掌起落間,那數千米的距離卻仿佛在刹那間被貫穿,不斷拉近。
    唯有傳奇才能夠抗衡傳奇,這是超凡者世界的鐵律。
    除此之外,即便是走到了六階的盡頭,距離傳奇僅僅隻有一步之遙的強者,那舍棄了生命的一擊……所能做到的,也僅僅隻是阻礙傳奇微不足道的片刻而已,影響不了最終的結局分毫。
    這是獨屬於傳奇的威榮,無法逆轉,不可阻擋,宛若宿命。
    但也就在這時,園丁般的老人動作忽然停頓。
    此刻明明是黃昏時分,卻有炙熱而明淨的光芒從天際線的盡頭升起。
    與天空中那輪西沉的落日交相輝映,仿佛同時有雙日淩空。
    那是烈陽的光輝,帶著灼熱的虛幻日冕,伴隨著不遜色於老人那豐饒領域分毫的氣息。
    “這一代的守岸人,西塞爾。”
    這位守墓者傳奇,那蒼老的眼眸中終於有了變化。
    他認出了這道氣息,在不久之前他還與這道氣息的主人短暫碰撞過。
    傳奇之中亦存在著差距。
    身為經曆了數個紀元之久的守墓者,在傳奇領域的積累,他應當是要遠遠勝於當前紀元新誕生傳奇的。
    但是,此前那短暫的交鋒——卻讓這位園丁般的老人意識到,這一代的守岸人西塞爾,遠非是尋常剛晉升的傳奇那麽簡單。
    而是真正將傳奇之路走到了極致,足以與自己相抗衡的存在。
    與此同時,他的精神力微動。
    這位豐饒序列的傳奇也終於察覺到了……那件守墓者所尋找的——死神遺骸的所在。
    這件死神遺物,此刻卻並不在死神力量最為濃鬱的樂園核心,那座宮殿之內。
    而是,正位於樂園王城市郊,一處山巒的峰頂之上。
    老人的目光,在格蕾與影仆快速遁逃,以及那烈陽般氣機升騰的方向微微停頓。
    最終,還是轉向了市郊的方向——那件死神遺物的所在。
    “命運的寵兒嗎……”
    漠然的話語消散。
    下一刻,那道園丁般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比起偶然發現,算是意外收獲的「命運」登神長階……無疑還是「回收死神遺物」這個來自守墓者的目標更為優先。
    ……
    陰影裹挾著格蕾嬌小的身軀飛速遠遁,周遭的景物宛若電光火石一般變幻著。
    轉瞬之間,她便已經跨越了整座樂園王城,身處在王城的市郊之外。
    隻是,縱然已經距離那座宮殿,那個園丁般的守墓者老人數千米遠……
    但那股仿佛截斷了所有未來,隻收束向唯一慘淡結局的寂滅預感,卻依然縈繞於格蕾的心頭,久久未曾散去。
    那是來自於「命運」的警兆,是來自於一位傳奇的威壓,以格蕾當前的位階既無法幹涉傳奇的命運、更無法預知傳奇的未來。
    直到,一位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他看起來約莫五十歲的模樣,身穿亞麻色襯衣,銀灰色的眸子裏帶著難以言喻的滄桑。
    而在對方出現的瞬間,格蕾的靈魂深處,那一直不斷明滅的命運之警兆便消失不見,歸於寂靜。
    身為守岸人組織的一員,格蕾自然不可能不知曉眼前之人的身份——
    西塞爾.巴爾澤特。
    守岸人組織的領袖,目前已知的人類最強。
    沒想到,西塞爾領袖居然親自過來了。
    也是,既然那個被影仆姐姐稱呼為「守墓者」的組織都出動了傳奇,那麽守岸人也必然會出動與之對應的戰力。
    西塞爾領袖可是真正的傳奇……
    既然連他都已經到了,那樂園中這般翻天覆地的變故,也就全部不足為懼了。
    如此的念頭剛從格蕾的心頭升起。
    下一刻,那原先疾馳的陰影也同樣停頓了下來。
    原本包裹著格蕾身體的陰影褪去,在空氣中重新匯聚為了一道模糊的扭曲人形,與影仆副隊長平日裏呈現出來的模樣一般無二。
    隻是不知為何,那道陰影人形落在格蕾的眼中,卻有種莫名的虛幻之感。
    生機正在不斷從那道陰影的人形中流逝……給格蕾的感覺,就好像樂園之中,那些原住民的亡者一般——
    已然死去,卻還殘留著虛幻的形體。
    “怎……怎麽會?”
    格蕾的身形,就這樣呆愣在了原地。
    她原以為影仆姐姐雖然為了救下自己,和那位守墓者的傳奇碰撞過一次……但是所受的傷應當並不算重才對。
    若非如此,影仆姐姐又怎麽可能帶著自己逃離現場?
    但是此時此刻,靈魂深處那重新複蘇的命運之力,卻回饋給格蕾以清晰的答案。
    以六階之身對抗傳奇……即便隻是阻礙稍縱即逝的間隙,但又怎麽可能不付出代價?
    而這個代價——便是她的生命。
    影仆姐姐的本體已然逝去,而那個帶著格蕾逃離宮殿的……隻不過是影仆用自己的「影子侍從」異能,分離了自己的一小部分靈魂,從而構建出的二重身而已。
    但靈魂的本源已經死去。
    等待這道無根無源的陰影化身的,自然也唯有寂滅一途。
    這隻是一位逝去者最後的殘影而已……與樂園之中,那些已然死去,卻靠著死神的祝福依舊苟活於世的亡者沒有任何區別。
    格蕾下意識地便抬起了頭,將自己希冀的目光,投向了眼前那頭發花白的老人。
    倘若是傳奇位階的西塞爾首領的話。
    或許,會有什麽方法將影仆姐姐救回來……
    如此的念頭剛一升起。
    下一刻。
    格蕾卻看見西塞爾仿佛是看穿了自己所想一般,沉默地搖了搖頭。
    “我來遲了。”
    “生命是最難以挽回之物。”
    “或許以你那「命運」序列長階的特殊性,在登臨傳奇後,有朝一日可以做到逆轉時光的偉業……”
    “但此時此刻無人可以複活逝者,即便我是傳奇也不行。”
    怎麽會?
    格蕾的心靈深處,分明傳來了某種事物破碎的聲音。
    仿佛有一層虛假的泡沫被戳破了,腦海中僅餘下純粹的虛無與空白。
    從與拉斯特哥哥在守望尖塔的總部重逢,再到加入了守岸人小隊,前往樂園王城執行任務。
    這半年,對格蕾而言,是宛若夢幻泡影般的時光。
    在生日的當天,與拉斯特哥哥一起吃火鍋也好。
    乃至於前往樂園,為了協助拉斯特哥哥攻略那位夜之女王而與隊員們一起努力,齊心協力地為兩人的約會計劃出謀劃策,扮演占卜師也罷。
    雖然其中,也不乏自己看到拉斯特哥哥和其他女人親密互動時生的悶氣。
    但總體而言,這段旅程的氛圍,對格蕾來說卻是頗為歡快而輕鬆的。
    就仿佛是童話書裏所寫的故事那般——悠然、輕快、明亮、美好。
    格蕾一直以來,都沉醉在這童話般的故事氛圍裏。
    以至於,雖然她從一早就知曉了「失落樂園」計劃的最終目的,是傾覆整座冥界之國。
    但是,以旁觀者的身份目睹著拉斯特哥哥與海倫女王相處時的點點滴滴,感受著那股恬靜的美好……格蕾卻始終覺得,他們最終一定能夠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也許這座冥界的國度,無數亡者們安居樂業的樂土,未必便非要被滅亡不可。
    也許守岸人組織與那位冥界女王的關係,也未必便是那麽的水火不容……
    一定存在一個辦法……讓不論是人類還是樂園的亡者,不論是拉斯特哥哥、海倫女王亦或者是自己,最終都能收獲幸福完滿的結局。
    但是,此時此刻——
    看著那座承載了海倫女王無數回憶,卻就這樣風化腐朽為塵埃的宮殿。
    還有那為了救下自己而犧牲,自己卻隻能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的影仆姐姐……
    格蕾的心中,那層童話般的濾鏡,卻就這樣支離破碎。
    化為了無數片鋒利尖銳的碎片刀刃,直直地穿刺入了她的心靈深處,帶著貫穿血肉的痛楚。
    現實並非是過家家的童話。
    也並不是每個故事,都一定會有如童話那般,浪漫美好的大團圓結局。
    從始至終,這都是一場戰爭。
    人類與異族的戰爭、生者與亡者的戰爭、秩序與混亂、文明史的延續與覆滅、守岸人與守墓者的戰爭。
    在佩戴上那「守望海岸線」的銀質翼徽,宣誓成為守岸人的那一刻,自己便已經踏上了戰場。
    而踏上戰場者便應當抱有你死我活的覺悟,這世界上從沒有浪漫而美好的戰爭……戰爭的主旋律便是死亡與鮮血,每一個踏上戰場的人都在不擇手段地屠戮敵人生命。
    他們咆哮,怒吼,向著彼此揮動血腥的刀鋒,不死不休。
    童話般的幻夢破滅。
    隻餘下冰冷的現實,殘忍的真相,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格蕾的腦海。
    但即便如此——
    格蕾的心中,卻還有著最後一道信念在支撐著她,讓她未曾在那幻夢破碎的衝擊裏迷失。
    拉斯特哥哥……
    沒錯。
    拉斯特哥哥,現在還在危險之中。
    那個殺死了影仆姐姐本體的守墓者傳奇……因為西塞爾領袖的威懾,從而放棄了狩獵自己,現在很可能便會去拉斯特哥哥那邊!
    帶著些許的惶恐,格蕾慌張地抬起頭,急促卻又帶著些許希冀地開口。
    “西塞爾領袖,雖然有些冒昧,但您可以去救援一下拉斯特哥哥嗎?”
    “他現在就在麵對那位冥界女王,而且那個守墓者傳奇也很可能去找他了!”
    自己已經失去過很多東西,絕不能再失去拉斯特哥哥了!
    然而,麵對灰發少女殷切的目光。
    西塞爾的眼神,卻分明又淡漠了幾分。
    “很遺憾,他現在並不需要我去救援,也沒有資格被我去救援。”
    “拉斯特,已經背叛了守岸人。”
    宛若轟雷在耳畔炸響,所有的思緒都在這一刻停滯。
    拉斯特哥哥……背叛了守岸人?
    不,這是不可能的!
    絕不可能!
    即便這是身為傳奇的西塞爾,守岸人的領袖所親口道出的話語。
    理智在告訴格蕾,西塞爾所說的極大概率便是真相,但格蕾卻還是絕不願意相信。
    倘若拉斯特哥哥背叛了,那當初那位將自己從凍水鎮的絕境中拯救出來的少年……還有自己這些年來所奮鬥的目標,所苦苦追求的一切,又算是什麽?
    然而,西塞爾那冷淡的話語,卻又再次在格蕾的耳畔響起。
    “拉斯特,他從一開始所傳遞回來的情報便是假的。”
    “那件死神遺物,從始至終都不在王城的宮殿當中……而是,位於那位冥界女王的身體內。”
    “拉斯特應當正是察覺到了這一點,心生貪念,方才會設計了這場背叛——”
    “為了那件死神的遺物,能夠讓人一步登天的神之遺骸。”
    “我甚至懷疑,他很可能與守墓者有過了接觸……這是我的識人不明,若非是他,那麽影仆便不會戰死。”
    “從今往後,拉斯特將登上守岸人的最高通緝令——”
    “隻要守岸人組織還存在一日,那麽追殺的懸賞便會持續下去,不死不休。”
    ……
    不,一定有哪裏搞錯了!
    即便是西塞爾領袖,也很可能是被奸人蒙蔽了雙眼。
    再或者,也許是拉斯特哥哥有什麽把柄被人威脅。
    或是被人催眠,蠱惑……操控了精神,汙染墮落了靈魂,是在迫不得已,身不由己的情況下才會做出這些事情的。
    倘若真是這樣的話——
    那麽現在的拉斯特哥哥,就處在一個極為危險的處境當中。
    懷揣著如此的念頭。
    完全無視了靈魂深處,那驟然升騰的命運之警兆,死亡與寂滅的預感。
    格蕾猛地起身,向著身後的山嶺小徑上跑去。
    她本就被影仆帶著離開了王城,抵達了城郊——
    因此,這裏距離那座拉斯特與海倫女王約會的峰頂也並不算太遙遠。
    格蕾不相信別人的轉述,即便那是守岸人的領袖,西塞爾傳奇。
    她要自己去找拉斯特哥哥,親口去問拉斯特哥哥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後,為他洗刷冤屈,證明他的清白!
    ……
    灰發少女那籠罩在兜帽鬥篷中的嬌小身形逐漸遠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山路的盡頭。
    而西塞爾卻並未阻攔。
    他隻是用那雙銀灰色的眸子,沉默地注視著那不顧山路的泥濘,向著峰頂跑去的灰發少女。
    西塞爾的身旁,那道幽暗的陰影也悄然褪去。
    流露出了原本被陰影所籠罩,看不清模樣的身體。
    與拉斯特曾經見過,影仆那幹癟枯瘦,遍布殘缺傷口的衰老身體不同。
    陰影褪去之後,顯現而出的,是一位身形窈窕的成熟女人。
    一頭帶著些許波浪的棕色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後,五官的線條顯得落落大方,但臉龐的輪廓卻帶著頗為柔和的弧度。
    與拉斯特此前看到的,那般醜陋猙獰的模樣不同,影仆此刻的模樣,可謂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人。
    隻是,影仆的身形卻帶著某種虛幻而縹緲,仿佛隨時都可能消失的幻滅感。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她那具滿目瘡痍,就連心髒的跳動都隻能靠西塞爾力量勉強維係的本體……已然死在了那座宮殿之中,被那位豐饒序列傳奇守墓者的領域所淹沒,悄無聲息地寂滅。
    而仍然存在的,隻不過是影仆用陰影的力量,結合自己切割的靈魂碎片,製造出來的陰影化身而已。
    既然是化身……那麽自然便可以呈現出符合其靈魂本源的形體,也便是在經曆那次瀕死的重傷之前,影仆毀容前的容顏。
    隻是,伴隨著本體的死去,當維係這具化身的力量消耗殆盡之後,自然也唯有歸於虛無的寂滅之途。
    “其實,你早就到了吧,西塞爾。”
    影仆的化身望著遠處,那群山深處被夕陽籠罩的峰頂,忽然開口。
    她的聲音也不再模糊朦朧,而是回歸了拉斯特曾經聽過,柔美的成熟女聲。
    “你比那個守墓者到的更早……你並沒有來遲,從一開始起,你便能夠出手。”
    “隻是,你並沒有那樣做,對嗎?”
    西塞爾並沒有直接回答。
    他隻是與影仆一起,靜靜地望著遠方山路上,格蕾那不斷縮小的背影。
    良久之後,西塞爾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的沙啞:“對不起。”
    “不,不用和我說對不起。”
    然而,麵對西塞爾的道歉,影仆卻隻是微微搖了搖頭。
    “我知道,西塞爾你比誰都更護短,比誰都更想保護守岸人的成員。”
    “但是,你怕。”
    “你是守岸人的領袖,你所要顧忌,所要考慮的東西……比任何人都多。”
    “你不願貿然與對方死戰,因為你怕自己在將接班人培養起來之前就戰死,屆時守岸人沒有傳奇位階的領袖坐鎮,而守墓者卻有複數的傳奇……一切都將無可挽回。”
    “你也怕因為自己的出手,小格蕾無法親身經曆犧牲與死亡,心性也就無法完成蛻變和成長,成為合格的,足以背負起文明未來的下一任守岸人領袖。”
    “你更怕因為自己的出手,打亂了拉斯特那邊的計劃與布置,導致他暴露……為了救我一人,將整個組織的未來都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你還需要時刻保留完全狀態的戰力,因為破碎海岸那邊最近也不安分……倘若被海中的那些禁忌察覺到了你的狀態虛弱下滑,必然會對海岸線發動攻勢,屆時破碎海岸的防線失守,便是數以千萬計的生靈塗炭。”
    影仆的聲音宛若自語,又仿佛傾訴。
    “你所背負的,不止是你自己,還有整個守岸人組織,乃至這個紀元人類文明命運的重量。”
    “所以你沒法再像我們年輕時,一起剛剛加入守岸人的時候那樣……那般瀟灑而自由,恣意妄為,隻隨著自己的心意和好惡行事,拯救眼前所有的生靈。”
    “因為那時候我們的背後,有老領袖在為我們兜底,無論我們引發了怎麽樣的後果他都能夠幫我們擦屁股……而現在,你卻成為了那個為全部人類的未來負責的人。”
    “這些事情,我都清楚,我都明白。”
    “若非你就是這樣的人……我又怎麽可能會心甘情願地跟在你身邊這麽多年。”
    “我也是守岸人的一員,以士兵的身份,為小格蕾的成長與蛻變鋪平道路,這本就是我一開始的職責,也是我認定的使命……我對此無怨無悔。”
    “我隻是,有點不太甘心而已。”
    “自從西塞爾你繼任了守岸人的領袖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聽到你對我袒露過心聲了。”
    影仆的話語微頓了一下。
    “西塞爾,我能用一下你的肩膀嗎?”
    “就當是,為你任勞任怨了上百年的下屬,所提出的最後一個請求了。”
    夕陽的光輝裏,那位頭發花白的老人神情微怔了一下。
    然後,他點了點頭。
    西塞爾伸手,輕輕摟住了影仆那已經開始不斷潰散,在夕陽的光輝裏變得愈發虛幻的身影。
    影仆將頭輕輕靠在了西塞爾的肩頭,卻並沒有分毫的重量。
    “幸好——”
    “我是用這道陰影化身,而並非是那具衰老而枯竭的本體來見你。”
    “如此一來,與你的最後一麵,我所留給你的最後回憶……”
    “應當,便能夠定格在這般我最美麗的模樣了吧。”
    影仆與西塞爾一起,注視著那被夕陽染紅,若隱若現的峰頂。
    “說起來,我也已經算是幾百歲的老奶奶了……卻還在說著這種懷春少女一般,「要讓你記住我最美麗的模樣」這種話語,仔細想想,好像還挺丟人的。”
    “不過——倒是真的回憶起了很多年輕時候的事情啊。”
    “和你一起參加的新晉守岸人考核、參加新人訓練、和你第一次外出組隊執行任務、第一次凱旋而歸時,沐浴的掌聲,鮮花與榮光……”
    “話說回來,西塞爾。”
    “你不覺得小格蕾和拉斯特那兩個小家夥,和當初的我們其實挺像的嗎?”
    影仆的身形愈發虛幻,縹緲而不定。
    火紅的霞光透過她那近乎透明的身體,落在西塞爾那滄桑的臉龐上,仿佛斑駁的碎痕。
    “真的,這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好幾次看到小格蕾望著窗外出神的模樣,就仿佛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當時的我,便是因為與你一起執行任務時,看到了那個統禦太陽光芒的少年,心中升起了對你的憧憬……所以方才走上了現在這樣一條不歸路。”
    “而拉斯特那個小家夥,簡直像極了你……方方麵麵都像,若非他不知道為什麽拒絕了成為守岸人領袖,我甚至感覺他現在立刻擔任你的位置,都不會有什麽問題。”
    “我不忍心看到小格蕾和拉斯特那兩個小家夥,最終也步入我們的後塵。”
    “所以,答應我好嗎?西塞爾。”
    “等到小格蕾徹底成長起來,成為了足以背負守岸人未來的合格領袖之後……請告訴她真相。”
    “別讓他們因為誤會,因為誤解,因為莫須有的仇恨……走上似我們這般,注定沒有結果的不歸路。”
    火紅的霞光裏,頭發花白的老人沉默了許久,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影仆的話語變得愈發輕微,若非是西塞爾傳奇位階的身體素質,恐怕早已經無法聽清。
    “最後的最後。”
    “再讓我沐浴一次你的光芒吧。”
    “我們初次邂逅的時候我曾見過的……那明淨而純粹,能夠將一切黑暗驅散,照亮守岸人前路的光芒。”
    聞言,西塞爾靜靜地抬起了手。
    下一刻。
    宛若驕陽一般,熾烈而神聖的陽光閃耀而起。
    在那明淨澄澈的光輝裏,構築成影仆化身的最後一縷陰影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