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我會將最初的你尋回,無論代價(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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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在奔流,光在匯聚。
    仿佛將照亮那位俯瞰萬民的少年視為至高的使命一般,整座城市的光輝都在向著高台之上凝結。
    明明此刻是下午兩點,烈陽正當高照的時分,但王城的中心區內卻仿佛黑夜降臨,白晝如昏。
    僅餘下了那道照亮了夜幕的——激烈而清澈的昏黃星芒。
    然後,幾個呼吸之後。
    光輝凝聚。
    於高台之上那位少年的指尖,化為了一枚璀璨奪目的實體。
    那是一枚小巧的高腳杯。
    而在高腳杯的杯壁內,星辰餘暉化為了虛幻的液體。
    宛若黃昏巨人的鮮血一般,昏黃的星輝在酒杯內緩慢搖曳著。
    “信仰的象征物,神國的雛形——”
    “「聖杯」。”
    下方的廣場中。
    格蕾注視著拉斯特的手中,那枚盈滿著星光的酒杯,道出了喃喃的自語。
    在她的身旁,有許多道亡者的身形已經徹底淡化,甚至接近於虛無……用肉眼甚至都已經難以辨別他們的輪廓。
    這是這些亡者的「存在」被剝離的征兆。
    構築成他們存世之基的存在之力,此刻已經被聖祭所轉化……化為了那枚聖杯之中,那點綴著星芒的虛幻液體。
    那是象征著「黃昏」的死神之神血。
    然而,置身於皇權的領域之中,即便是那些還保留著血肉之軀,未曾被剝奪存在之力的人類也隻是虔誠地注視著高台之上的身影,未曾察覺到身旁不斷有亡者消逝淡化這件事分毫。
    看著那正在不斷被充盈,甚至開始滿溢出昏黃神血的聖杯……
    格蕾那雙翠綠色的美眸,此刻也變得更冰冷了幾分。
    得益於那種觀測靈性視野的瞳術,以及西塞爾首領所留給自己的完整保密檔案,格蕾得以清晰地洞悉了此時此刻,聖祭過程的全貌。
    神性所匯聚的權柄、信仰所錨定的神國、以及神話生物的軀殼……
    這便是成神之路的「三要素」。
    權柄、信仰、神軀……
    唯有達成如此完滿的三位一體,方才能夠點燃神火,真正地登臨神座。
    而但凡缺乏這其中的任何一項,那麽也僅僅隻是所謂的聖者與天使,是相比於普通的人類,更接近神域的神話生物而已,卻並沒有資格被冠以「神祇」之名。
    此前,拉斯特破開海倫女王的心髒後奪出,並用三年的時間完成了初步融合的「死神星杯」,便是三要素當中的「神性權柄」這一環。
    如果將「死神」的成神之路比作一條名為黃泉的古道,那麽這條幽深的小道上,便有著三道堅不可摧的古老青銅門,唯有持有鑰匙者才能夠通行。
    而在三道青銅門後,便是失落許久的神座。
    舊日死神已經隕落了數個紀元,而這道神座也便空缺了數個紀元,隻等待有人穿過三道青銅門扉,便能夠真正地登臨神座,成為新的死神。
    先前收容了死神星杯的拉斯特已經得到了第一把青銅門的鑰匙,而此時此刻,在用聖祭煉化了整個樂園的亡者,令象征著信仰錨點,神國雛形的聖杯顯現後……
    第二把青銅門的鑰匙,也馬上就要被拉斯特所取得。
    ……
    高台之上,黑發黑眸的少年望著那滿溢著黃昏的聖杯,眼眸裏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然後,他緩緩伸出了手。
    隻要將這枚匯聚了整座冥界之國信仰之力的聖杯也一同收容,那麽他便將徹底掌握兩枚青銅門的鑰匙。
    距離死神的神座,隻剩下「完成受肉,融合神之血肉,得到完整的神之軀殼」這最後的一步。
    但也就是在這一刻,格蕾忽然動了。
    這是黃泉之路貫通,聖杯顯現的時刻。
    即便是以拉斯特哥哥的心性,此時也必然會有所放鬆,將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那枚顯現而出的聖杯之上。
    而這般時刻,便是格蕾所等待已久的契機。
    雖然隻是稍縱即逝的刹那,但對於為了這一刻等待了三年,企盼了三年的少女而言,卻已經足夠了。
    她不會錯過,也絕不可能錯過這個機會。
    抬槍、瞄準、然後扣動扳機……
    借助正進行聖祭的嘈雜人群為掩護,格蕾在一個呼吸之內,完成了這一連串的動作。
    然後。
    嘭——
    子彈離膛的尖嘯聲,撕裂了王城廣場之上的寂靜。
    一枚刻印著血色紋路的煉金子彈疾旋著出膛,向著高台之上的少年……或者更準確一些來講,是黑發少年眼前虛空中具現的那枚聖杯射去。
    這便是格蕾的首要目標。
    一旦讓已經收容了星杯的拉斯特哥哥,再度收容了聖杯。
    那麽,他在那條成神之路的黃泉古道上便將跨越過半的路途……
    而屆時,拉斯特哥哥很可能便會徹底失去人性,淪落為那些為了成神而不顧一切的神話生物當中的一員,再也無法回頭。
    成神的道路一旦開啟,便很難再憑借自我的意誌停下。
    所以,要想讓拉斯特哥哥徹底清醒過來……
    擊碎這枚作為神國和信仰象征的聖杯,將三扇青銅門中一扇的鑰匙完全折斷。
    讓拉斯特哥哥,徹底放棄了成神的念想。
    這便是格蕾所必須做的事情。
    也唯有如此,方才能夠達成那上千個日夜裏,自己一次次午夜夢回時分縈繞在自己耳畔的祈願與念想。
    轟——
    煉金子彈疾馳而出。
    撕裂大氣,掀起了風暴。
    這枚煉金子彈經過了西塞爾首領的特製,彈頭處的結晶體內封存著一縷最為純粹的太陽之火。
    一旦彈頭命中目標,便將會引發世上最劇烈的焚燒。
    即便是匯聚了一國信仰,象征著神國雛形的聖杯,也會在傳奇位階太陽之火的焚燒中化為灰燼。
    然而——
    也就是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
    高台之上,那位黑發黑眸的少年忽然回頭。
    那冰冷而淡漠的視線,向著格蕾的方向落來。
    明明是聖杯顯現的關鍵節點,但成神之路更進一步的喜悅卻似乎分毫未曾動搖他的注意力,在如此轉瞬即逝的間隙裏,依然洞察到了格蕾的奇襲。
    格蕾與拉斯特的視線貫穿了廣場與聖祭高台數百米的距離,在半空中交匯。
    這是時隔數年的對望,人聲鼎沸、數萬人匯聚的廣場在此刻寂靜無聲,隻餘下遙遙相望的兩人。
    少年的眸子依然清澈透亮,與三年前的那個雨夜一般無二,仿佛湖底沉著明淨的星辰……
    但是,灰發少女那雙翠綠色的眼眸中,卻不再是那個雨夜裏那般破碎而空洞的絕望。
    取而代之的,則是如同星辰般煌煌升起,似乎要將漫漫長夜照亮的火光。
    仿佛是察覺到了格蕾所射出的那枚子彈上,那封存著的,足以將聖杯焚滅的太陽之火,還有其中纏繞著的「必中」命運一般,拉斯特皺了皺眉。
    然後他微微開口,道出了金屬般的聲音。
    那是冥界之王在自己王權領域中的肅令,是操縱死亡的言靈……
    死亡的命令被直接施加向了那枚半空中疾馳的子彈,便要將這枚子彈的「生命」徹底剝離,迎來腐朽風化的結局。
    正如三年前的那個雨夜,拉斯特用得到星杯後的言靈,將格蕾得知背叛後所有憤怒的攻勢都盡數抹除……令她隻能跪坐在地上,陷入了無能為力的深沉絕望那般。
    然而——
    也就是在這時。
    格蕾那雙翠綠的眼眸中。
    那抹微渺的,仿佛風雪中的火星,隨時都可能熄滅的火種……忽然洶湧地燃燒了起來。
    “「原典·即死無效」”
    “「原典·二重幻影」”
    “「原典·生命禮讚」”
    洶湧燃燒的火光中,一道又一道虛幻的光華在那枚封存著太陽之火的煉金子彈上一閃而逝。
    緊接著,在死亡的肅令裏,煉金子彈湮滅了。
    仿佛在刹那間走完了百年的曆程……黃澄澄的銅製彈殼在刹那間生鏽,腐朽,緊接著變為了散落的塵埃,飄蕩在廣場之上。
    但是,那道被施加了死亡的律令,不可逆轉迎來終結宿命的……僅僅隻是由複刻某人異能「二重幻影」而製造的幻影而已。
    幻影的二重身代替原體承受了死亡的肅令,而本身則依然在向著聖杯疾馳而去,未曾受到分毫的阻礙。
    眼前所發生的景象,令高台上的少年微微皺眉。
    金屬的聲音再度於王城中回響,拉斯特再度說出了那個古老的言靈,死亡的肅令。
    沒有了二重幻影,這次那枚黃銅的子彈直接被言靈命中。
    但它搖晃了一下,雖然速度稍緩,卻依舊維持著原有的軌跡,未曾徹底破滅。
    那是「即死無效」與「生命禮讚」的加護。
    直接命令死亡的肅令固然強橫而不講道理,但卻也並非無法克製……生命的祝福便是死亡的克星。
    如此的變故令拉斯特的周身,那昏黃的光芒不得不再次湧動。
    他第三次放出了冥府的王權,這次那枚煉金子彈終於被徹底湮滅,化為了四散的塵埃。
    但與此同時,格蕾的身形卻消失了。
    消失在了漆黑的空間裂隙中。
    「原典·維度躍遷」
    「原典·陰影行軍」
    「原典·瞬間移動」
    以得自西塞爾首領傳承的,那道囊括了世間萬象的守岸人火種為基石……這一刻,格蕾用原典複現出了無數守岸人組織中別的超凡者所持有的異能與序列能力。
    憑借陰影與維度的裂隙為載體,跨越了空間的壁障,完成了距離數百米的瞬移。
    她的身形在拉斯特的身旁顯現,與此同時,格蕾的右手,忽然具現出了一副流淌著太陽之火的手套。
    然後,趁著眼前這位黑發黑眸的少年連續第三次釋放死神的王權,而短暫分神的刹那……她那燃燒著太陽之火的右手,筆直地向著少年身前的聖杯奪去。
    這就是格蕾的備用方案,當煉金子彈失效後,立刻以本體進行突襲,使用第二件封存著太陽之火的手套將聖杯毀滅。
    為了今天的這一刻,格蕾準備了整整三年。
    那一千多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無星長夜裏……格蕾無數次地以那一日雨夜的山崖上,那個向她投向淡漠視線的少年為假想敵——
    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模擬再度交手時的諸多情況,一切可能的變化與發展分支。
    她早就知道了拉斯特那不講道理,能夠直接為萬事萬物帶來終結的死亡之王權……又怎麽可能會不提前為此準備?
    格蕾此刻所發動的六道原典,皆是她在這三年內以拉斯特為假想敵所進行的準備之一。
    每一種情況,每一種可能性,諸多的備選方案,她都在這三年的時光裏有所模擬,有所考慮。
    隻為了——
    將拉斯特哥哥那成神的念想斷絕,從歧路上拉回來……這少女對著沒有星星的長夜所許下的唯一祈願。
    然而。
    千分之一個呼吸之後。
    格蕾看到了自己的腳下,忽然亮起了一道昏黃色的陣紋。
    緊接著。
    黃昏之芒所匯聚而成的光之囚籠,驟然以那道六芒星圖案的陣紋為根基升騰而起。
    將灰發少女那嬌小的身形,完全束縛在了光之囚籠之中。
    她的四肢與每一寸血肉都被光束所貫穿,鉗製住了身體,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拉斯特哥哥——
    他早就猜到了在煉金子彈失效後,自己會以本體靠近,想要奪取聖杯……
    甚至,就連自己空間跳躍後可能的落點拉斯特哥哥都有所猜測,並且提前布設了陷阱?
    如此的念頭,剛一在格蕾的心頭升起。
    下一刻。
    格蕾便看見,身前那位黑發黑眸的俊秀少年,緩緩將目光垂落向了被拘束於光之囚籠中的自己。
    那雙曾令自己無比心安的漆黑眸子,此刻卻依然泛著那令格蕾感到無比陌生,無比生疏的淡漠目光。
    就仿佛是一位威嚴的君王,正在俯瞰著王座下那妄圖掀起叛亂的階下囚。
    明明他們身體的距離不過一步之遙,但兩人心靈間的距離,卻又是那麽的遙不可及。
    “三年不見……”
    “格蕾,你還是如同當初那樣的弱小,依然懷揣著不切實際的稚嫩想法……卻並沒有將之化為現實的力量。”
    “這樣的你,沒有挑戰我的資格。”
    “當初沒有,現在也未曾擁有。”
    “隻不過,與三年之前不同。”
    “這一次,不會再有人來為你的任性買單,替你收拾殘局了。”
    少年冷漠的聲音穿透了光之囚籠,回蕩在格蕾的耳畔。
    短短三年的時間,拉斯特哥哥卻仿佛距離神座更近了一步,少了幾分人性,而多出了幾分高高在上,於雲端俯瞰眾生的神性。
    這一刻他的身上升起了山嶽般的威嚴,讓周遭人感覺自己卑渺得仿佛螻蟻。
    然而,麵對眼前少年的諷刺,格蕾卻僅僅隻是輕輕地合上了眼睛。
    “你說的沒錯,拉斯特哥哥。”
    “我知道,自己依舊很青澀,很稚嫩。”
    “即便獲得了守岸人所傳承的火種……可是現在的我所能夠發揮出來的力量,卻還不及西塞爾首領的萬一。”
    “但是——”
    少女猛地睜開眼睛,用那雙翠綠色的美眸,筆直而分毫不退地直視著拉斯特。
    “就算是愚鈍如我,拙劣如我,也不會就這樣一直笨手笨腳下去。”
    “我會變強,變得更聰明,變得能夠不辜負西塞爾首領對我的期待……”
    “我會追趕上拉斯特哥哥你的腳步,理解你所麵對的一切,所有的處境與困難……然後再坦率地告訴你,你所堅信的一切都是錯誤的,將你帶回正軌。”
    三年的時間,三年的日夜思念,輾轉反側。
    對格蕾而言,又豈隻是獲得了那枚守岸人火種那麽簡單……
    “哪怕是如此拙劣的我——”
    “又怎麽可能,在這三年止步不前?”
    明明身處光之囚籠的陷阱中,全身上下都無法動彈分毫。
    但是格蕾卻並未像三年前跌坐在泥濘的山崖中那樣,放棄了掙紮與反抗。
    伴隨著如此話語的,是格蕾眼中那再度燃燒起來的蒼銀焰火。
    “命運啊……”
    少女的輕語,正如十多年前,在那絕望的凍水鎮中一般。
    而伴隨著那輕聲的低語,周遭的一切——
    不論是王庭中反應過來,爆發出騷亂的人群,鍾樓頂部跳動的鍾針,還是天穹上吹拂的微風,流淌的雲朵。
    一切的一切,皆在刹那之間扭曲,定格。
    仿佛電影的膠片被回放。
    一切的景色,一切的事物,皆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步調,開始了緩慢的逆流。
    那般流動的時光與命運,正與許多年前,格蕾在凍水鎮中深陷絕望循環時一般無二。
    隻是,這一次。
    她所為的,不再是自欺欺人地麻痹自己,將自己困頓於永無止境的幻夢之中。
    而是,站在拉斯特哥哥的麵前……
    然後,親手將那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從歧路之上找回來。
    “我會將最初的你尋回……”
    “無論代價。”
    少女的聲音如泣如訴,仿佛對身前最熟悉的陌生人的傾訴,又宛若自語。
    “所以——”
    “時間啊……”
    “回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