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所以,你們是守墓者,而我是守岸人(8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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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鮮血濺落在童話書上,在白紙上勾勒出了蜿蜒曲折的血色小徑,卻未曾被任何人所察覺。
    與此同時。
    咚——
    咚——
    風與潮的呼嘯聲裏,傳來了沉悶的聲音。
    最開始,這道聲響還極其微弱……就仿佛是未曾萌芽的種子,深深地紮根入那道琥珀色的冰棺之中。
    但是很快,那枚種子便在頃刻之間茁壯生長,化為了遮天蔽日的大樹,愈發地宏偉壯烈……
    疾風與海潮的呼嘯聲皆在逐漸淡去——
    僅餘下了,那貫徹了天與地的轟鳴。
    那是某種偉岸生物的心跳聲。
    心跳的節奏與整座冥淵的昏黃大海相呼應,逐漸地融為了一體。
    每一次心跳,皆是一次海潮的起落。
    而當那雄渾的心跳聲宏偉到了極點,孕育到了極致之時——
    便是神明破開塵封萬年的朽棺,重臨於世之日。
    不過,也就是在這時。
    一道道翠綠色的符文,忽然在那枚琥珀色的冰棺中逐漸亮起,帶著濃鬱的生命氣機。
    然後,碧綠色的線條被緩緩地勾勒。
    化為了繁瑣而瑰麗的陣法,布滿了整個冰棺的表麵。
    這是諾亞所提前在冰棺之上布置好的後手。
    正如生命與死亡,本就是一對反義詞那般。
    對於剛剛完成了蘇生,還未曾取回全盛時期力量的新生死神而言……豐饒序列的傳奇,便是其絕大的克星。
    那是由生命的氣機,豐饒的偉力所構築而成的翠綠囚籠,也可以將其理解為是某種封印。
    這是足以囚禁神祇的牢獄,蘇生的死神在其中無法繼續存留和積累任何力量,而僅僅隻能作為能源引擎一般,被這座封印牢獄給不斷地抽取力量化為己用。
    琥珀的冰棺中,驟然洞射出了赤金色的瞳光,緊隨而來的則是震耳欲聾的咆哮。
    暴風與狂潮席卷整座冥淵,整片虛幻大海皆掀起了遮天蔽日的巨浪,讓那座通天的高塔也隨之劇烈震顫。
    冰棺之中,那道威嚴的意誌震怒了。
    祂才剛剛從數萬年的長眠中蘇醒,剛想要仰望天空,俯瞰腳下……睜開眼去看看這萬年之後,即將被祂所再度君臨支配的世界,與那個昔日輝煌的神代究竟有何不同。
    但是緊接著,祂便察覺到了此時此刻,這具流淌著自己的血脈,人神混血的完美容器之中,所被暗中埋設的後手。
    居然有卑劣的人類,在祂複生的容器中提前埋設了陷阱。
    妄圖將重獲新生的自己封印,讓偉岸的神明徹底淪為失去自由的階下囚。
    沉凝的威嚴變為了煌煌的憤怒……
    君王的暴怒,帶起了赫赫風雷,便要將那位卑鄙的,想要奴役神明的人類隕滅。
    然而——
    在昏黃神力的怒濤中,那抹翠綠色的封印符文,卻分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那抹翠綠光輝反倒愈發地濃鬱,散發著豐饒的勃勃生機。
    死亡與生命,本就是相輔相成的。
    在極致的死亡,寂滅的盡頭之後,便是又一次輪回的新生……
    所以死神的神力不論如何暴虐,都永遠摧毀不了那豐饒的封印,甚至還會反過來成為滋養那道囚籠的養料。
    正如野火永遠無法將草原燒盡那般,隻要春風吹過,又會有新的種子在肥沃的灰燼裏萌芽。
    古神的咆哮還在持續。
    但是那顫動的冥淵,以及煌煌的風雷,卻逐漸平息了下來。
    那翠綠色的封印囚籠就這樣在冰棺的周遭,一點點地凝聚為了分明的實體。
    壓製著那道複蘇的神識,抽離著神力與權柄。
    便要將冰棺中沉睡的阿克希婭,以及正在她的體內複蘇的舊日死神一起,囚禁為奴仆,變成失去了自由的籠中鳥……
    高塔的下方,諾亞那始終淡漠的表情,也終於頗為罕見地流露出了幾分波動。
    這是神代之後,不知道跨越了多少個紀元……通往神域的古道再次貫通的刹那。
    而最為重要的是,那新生的神明,還即將被自己所完全掌握,淪落為自己的階下囚和傀儡。
    囚禁一位真正的神祇。
    即便是在守墓者組織裏,這也是曠古絕今,從未有人達成的偉業。
    目睹著自己的計劃即將達成,即便是以諾亞的眼界,他的豐饒化身也不由微微出神。
    豐饒半身如此的分神,隻不過持續了千分之一個刹那。
    這甚至根本稱不上是破綻……尋常人即便是發現了他的分神,但以諾亞這具豐饒半身那貨真價實的傳奇位格,也足以鎮壓一切變故。
    但是——
    也就是在這時。
    “世界啊……”
    輕聲的吟唱忽然於整個世界回響,蓋過了狂風的呼嘯。
    “於此,靜止吧。”
    下一個瞬間。
    不論是海潮、風暴、亦或者是那緩緩躍動的心跳聲……
    一切的一切,皆在這一刻停滯,定格。
    整座冥淵皆化為了一副靜止不動的風景相片,就連空氣的流動……乃至於精神與靈魂的漣漪也不複存在。
    全世界寂靜無聲。
    僅餘下了那在靜止的世界裏,唯一能夠正常行動的少年。
    【你已裝備了原典「命運·停滯世界」】
    【警告!技能範圍內存在超規格目標,強行對超規格目標發動該原典可能造成包括原典失效、精神力反噬、靈魂創傷在內的惡劣後果!】
    【請謹慎考慮後果後再使用該原典!】
    拉斯特的腦海中,一行行文字正在不斷閃爍著,帶著血一般鮮豔的顏色。
    這是拉斯特所最新解鎖的原典。
    在樂園王城,那場與格蕾的命運對決之後……他的「愚人的圖書館」內,命運這條序列長階,也終於解鎖出了全新的能力原典。
    或許是因為羈絆等級還未曾達到要求的緣故,拉斯特所解鎖的,並非是作為格蕾最終底牌的「時光回溯」,而是「停滯世界」——
    以自己為原點,讓周遭的世界,陷入完全的時間停滯狀態。
    僅僅隻餘下作為使用者的自己,擁有完全的行動能力。
    從技能呈現的效果上來看,這和某位喜歡舉著壓路機大喊“XX蘿拉”的吸血鬼有些相似……既可以將其理解為對於周圍領域時間流速的減緩,也可以理解成對於自身作用的超級加速。
    啪嗒——
    啪嗒——
    近乎是在時停的瞬間,從高塔的下方,便傳來了一道又一道破碎的聲音。
    宛若靜止照片一般的世界,此刻定格的畫麵之上,卻龜裂出了一道道細微的裂痕,就仿佛照片被外力撕扯,隨時都可能徹底地支離破碎。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無論是「停滯世界」還是「時光回溯」……其能夠作用生效的目標中,都不包含傳奇這一位格的選項。
    幹涉傳奇的時光流速,這一點即便是身為命運之眷屬的格蕾都難以做到……又更何況是僅僅通過「愚人的圖書館」的原典,對命運序列進行模擬的拉斯特。
    而此刻被強行發動……正如此刻拉斯特的眼前,那依然在不斷閃爍,刺眼無比的血紅色警告提示一般——
    原本能夠持續數秒到十數秒不等的時停,此刻卻在發動的刹那便遭到了破壞,也許不到一秒鍾便會被衝破。
    一旦那「停滯的世界」被諾亞的傳奇分身所強行打破,那麽不論是「愚人的圖書館」,亦或者是身為原典發動者的拉斯特本身,都很可能會遭受巨大的靈魂反噬……甚至精神遭受重創,直接變成不生不死的植物人也並非不可能。
    隻是,此刻的拉斯特,卻未曾理會那精神世界中不斷跳動著的血紅色警報分毫。
    雖然強製發動的時停隻能夠作用於傳奇身上不到一秒。
    但是。
    不到一秒的時間,卻已經足夠。
    拉斯特的指間,忽然傳來了一道龜裂的聲音。
    他的手中,那枚翠綠色的寶石表麵,浮現出了一道微小的裂紋。
    那是諾亞所設置的後手。
    也是冰棺之上,那道豐饒封印法陣的核心陣眼……
    隻要持有著它,便能夠完全掌握這道足以拘禁神明的囚籠,將舊日死神的力量抽取,化為己用。
    可是,此時此刻。
    密密麻麻的裂紋占據了整枚碧綠寶石的表麵。
    隨後。
    哢嚓——
    綠寶石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呻吟,緊接著破碎。
    隻留下濃鬱的生命氣機,還有無數道溢散的翠綠破片,在高台上炸開,消散在了高空的狂風裏。
    琥珀色的冰棺表麵,那碧綠色的封印符文驟然一亮。
    緊接著,那豐饒的封印,碧綠的囚籠,就這樣一寸寸地黯淡了下去。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原本被囚禁在冰棺之中,逐漸被壓製,即將徹底淪為籠中囚徒的死神殘念……在驟然之間又一次地暴漲。
    豐饒封印的核心被外力所粉碎。
    於是,冰棺中那具複生的神祇,自然也就再無枷鎖。
    ……
    轟——
    靜止的世界被傳奇的偉力所撕碎,連帶著原本停滯的時間流速也重新恢複了常態。
    “拉斯特。”
    諾亞那夾帶著隱隱震怒的話語,從冥淵的盡頭傳來。
    “破碎了豐饒封印的核心,將複蘇的古神從囚籠中釋放。”
    “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麽?”“
    “你又可清楚,自己究竟拒絕了什麽?”
    ……
    “人類……”
    於此同時,還有另一道聲音自冰棺中傳來。
    那是來自神代的語言,夾帶著風雷,聲音仿佛青銅器的交戈,如同自無限久遠的太古洪荒而來。
    這是新生的舊日死神殘念在與他對話,明明拉斯特從未學習過神代的語言,但是那太古洪荒的語言卻徑直在他的心頭響起,讓拉斯特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其中的含義。
    “汝,做的不錯。”
    “更進一步地破壞封印,將吾釋放出來。”
    “吾的神軀已經完成了重鑄,不再受到世界法則的約束——不再像吾昔日的同胞那般,隻能藏匿於熾天之檻,而是能夠無拘無束地行走於大地之上。”
    “待吾尋回了完整的力量,重登神座之後……不論是眼前這個豐饒的半身,亦或者是他的本體,乃至於其背後的守墓者,在吾的麵前,都與螻蟻無異。”
    “屆時,汝便是天國的副君,神之右手,是整個凡世的主宰。”
    ……
    威嚴的話語,幾乎是在「時停」被破壞的刹那,便在拉斯特的耳畔同時響起。
    有諾亞震怒的質問,也有來自於舊日死神殘念的邀請與誘惑。
    身處漩渦的中心,冥淵的最高處。
    拉斯特的臉龐,已經煞白一片,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血色。
    愚人圖書館中那血紅色的警告並非危言聳聽。
    「時停」世界被強行破碎,作為使用者的他又怎麽可能不付出任何代價?
    「愚人的圖書館中」,那原本已經被裝備的「命運·停滯世界」的原典,也驟然黯淡了下來。
    強行發動這一技能,讓愚人的圖書館都遭受了損傷……在圖書館隨之時間推移被完全修複之前,這一時停的原典已經徹底黯淡,無法被再次使用。
    而他的靈魂也在刹那間便遭受了重創。
    若非是拉斯特那在深藍港數百年循環中磨礪而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心靈韌性……他恐怕早已經因為精神受創而淪為了植物人。
    但是,此時此刻。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自己舍棄了些什麽……諾亞冕下。”
    明明殘存的精神力就連最基本的行動都難以維係,但是拉斯特卻依然在笑。
    “倘若我按部就班地遵循您的計劃行動,那麽,即便守墓者收走了冥淵中的絕大部分力量,乃至於囚禁了舊日死神的完整神念……所剩下那些殘羹冷炙的神座雛形,也足以讓我受益匪淺。”
    “我現在的絕大部分力量,都是建立在自己身為樂園之王,立足於冥淵之上的主場加成而存在的……而倘若離開了樂園,失去了腳下冥淵主場增幅的我,真實的位格也不過是三四階而已。”
    “不論是在您,還是在那位舊日的死神麵前,都不過是蟲豸……甚至或許連蟲豸都談不上,而隻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塵埃。”
    未曾理會冰棺之中,那道來自於死神殘念的誘惑。
    拉斯特隻是靜靜地看著高塔下,那位如園丁般的老人諾亞。
    他過往在諾亞麵前那副畢恭畢敬的偽裝悄然褪去,流露出了原初的模樣……依舊維係著對長者的禮節,但是平淡的聲音中卻多出了幾分玩世不恭。
    而他那蒼白的臉龐上,嘴角也分明勾勒出了一道微微的弧度。
    “倘若選擇接受諾亞冕下您的饋贈,那麽我即便離開了冥淵,離開了主場的加持……也依然會是真正的六階巔峰。同時日後我通往傳奇,通往神域的道路都將暢通無阻,再也沒有足以困頓尋常超凡者半生的瓶頸存在。”
    “另外,我一同拒絕的,還有您的邀約,我放棄了成為「守墓者」……放棄了君臨於時光長河之上,無視紀元的更迭,時代的變遷,永恒不朽地存在的契機。”
    “而我現在這麽做,不但對我本人沒有分毫好處,更是放棄了自己唾手可得的神座雛形,還會與您,與守墓者結下徹頭徹尾的死仇……無論怎麽看,這都是對我百害而無一利的選項。”
    拉斯特與諾亞的豐饒半身對望,無視了身旁冰棺中,那正在狂暴轟鳴的風與潮:
    “所以您當然不理解我的選擇。”
    “正如您也並不理解,西塞爾領袖、還有過往紀元那些消亡文明的傳奇……為什麽明明已經晉升傳奇,擁有獨善其身自保的能力,卻依然不願意為了那些在你眼中夢幻泡影之事而妥協。”
    “放棄了個體的永恒,而選擇與自己的文明一同飛蛾撲火,共赴黃泉。”
    ……
    拉斯特的聲音很輕很輕,夾雜在呼嘯的風暴裏,近乎無法聽聞。
    但是,以諾亞這具豐饒化身的傳奇位格,卻還是清晰地洞悉了拉斯特的全部語句。
    “西塞爾領袖……”
    諾亞重複了一遍拉斯特所說的詞匯。
    他蒼老的眼眸中閃過了一絲恍然:“難怪,剛才的時停,分明是屬於命運序列長階的力量……”
    “你並非是「命運」的眷屬,卻能夠使用這本該具有唯一性的序列能力。”
    “原來如此。”
    “西塞爾,他已經將那枚火種傳承給你了。”
    “因為知曉了破碎海岸這一戰命中注定的結局,所以放棄了無謂的掙紮和抵抗……提前挑選了自己的繼承人嗎?”
    諾亞的話語中帶著些許的驚異。
    這並非是他的本體,而僅僅隻是一具豐饒化身。
    並且為了節約這具化身的力量,防止其過早消逝的緣故,這具豐饒半身一直沉睡在冥淵的淵底,直到拉斯特到來方才會被觸發。
    所以,諾亞的這具豐饒化身並不知曉此前在樂園王城聖典上,格蕾所鬧出來的一切動靜……
    因此在這具化身的視角裏,拉斯特便是西塞爾選定的繼承人……這無疑便是最為合乎情理的猜測。
    “不過……”他的聲音很快又重新由詫異回歸了平靜:“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是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
    “作為被西塞爾選中的,本該在他戰死之後,將守岸人繼續傳承下去的繼任者……”
    “你卻以一種極為愚蠢的方式,將自己的身份徹底暴露在了我的麵前。”
    諾亞的話語微微變冷。
    他緩緩伸手,然後握緊。
    下一個刹那,拉斯特的心髒,還有全部的五髒六腑,便忽然在一陣血肉扭曲間驟然收緊。
    在這一刻,有萬千道植株的根係,悄無聲息地在拉斯特體內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條筋脈,每一縷血肉,每一寸器官間紮根、發芽、生長。
    然後,凝結出了妖異美豔的血色花苞。
    「血肉萌芽」
    豐饒序列,在登臨第七台階之後才能夠使用的能力,也可謂是豐饒序列傳奇的象征。
    與豐饒序列的絕大部分能力都是治愈與輔助不同,「血肉萌芽」是純粹的殺傷類技能。
    可以在任何生命的血肉之軀內,以呼吸和空氣為媒介,悄無聲息地植入一枚誰也無法察覺的種子。
    平日裏,這粒種子就蟄伏在宿主的體內,不會表現出任何異樣。
    但是,倘若必要的時候,這枚種子便能夠迅速在對方的身體內萌芽。
    然後,以目標身體內的血肉為養分,結出一朵美麗的血色花朵。
    而當那枚心髒處的花苞綻放之時,便是對方的生命終結之刻。
    無法逆轉,無法阻擋……那以血肉為養分萌芽的花朵,將會徹底將宿主體內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條筋脈、每一縷肌肉和肌膚都徹底摧殘殆盡。
    哪怕是死神序列,那能夠去除身體要害部位的「蒼白之體」被動技能都無法在「血肉萌芽」下幸存,因為哪怕是「蒼白之體」也隻是將要害的傷害均勻分攤到全身上下,而並非免疫……
    但那萌芽的血肉花朵卻會將一個人的全部血肉和器官都盡數摧毀——就好像FPS遊戲那樣,哪怕你爆不到頭,隻打腳也能靠著傷害強行灌死。
    諾亞的手微微握緊,而在拉斯特身體的心髒處,那枚由血肉所滋養的花苞也愈發得妖豔美麗,仿佛隨時都可能徹底綻放,將宿主的生命徹底終結。
    這便是諾亞從始至終都穩如老狗的底氣。
    從一開始起他便在拉斯特的體內植入了這枚「血肉之花」的種子,所以他從來未曾懷疑過拉斯特間諜的身份……因為不論拉斯特是間諜與否,是真心向往守墓者還隻是假惺惺的恭維,其實都並不重要。
    隻要那枚血肉之種還在,那麽拉斯特的性命,便完全置於自己的一念之間。
    無論發生了什麽,隻要那朵血肉之花綻放,諾亞都可以直接將拉斯特從這個世界上抹殺。
    “看來,西塞爾他做出了一個極為愚蠢而錯誤的選擇。”
    “他所選定的下一任守岸人繼承者,卻將會比他自己更早一步死去。”
    諾亞的聲音平靜響起。
    他也未曾料到,西塞爾居然會將那枚火種的繼承者……就這樣主動地送到自己的眼前。
    不費吹灰之力,自己便能夠將守墓者組織在多年前遺失的那枚火種回收。
    至於冰棺中已經失去了枷鎖,正在逐漸複蘇的舊日死神……相比於能夠順利回收那枚火種而言,反倒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縱然死神重生,但畢竟已經消亡了漫長的歲月——其殘存的力量早已經流逝得十不存一,神國的萬千信徒更是已經不複存在。
    死神要想恢複到鼎盛時期的狀態,還需要極為漫長的時間積累……在此期間,守墓者足以對其完成狩獵。
    “沒想到,你比我所想象的還要愚蠢。”
    諾亞注視著麵無血色,心髒的血肉上已經結出妖異花苞,生命完全被自己所掌握的拉斯特,聲音平靜。
    “原本,倘若你選擇假意隱忍,就這樣配合我完成登神儀式,將死神的權柄還有神座雛形都徹底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諾亞的聲音平淡依舊:“那麽,等到你成為了新生的死神,積攢了足夠的力量之後……再選擇反水,也許會讓我感到更棘手一些。”
    “卻沒想到,你連如此短時間的隱忍都不願意去做,倒是白費了我的布置。”
    聽著諾亞的話語。
    明明就連自己的心髒,都已經被置於了那朵血肉之花的掌控之中,整個人的生死都已經懸於了一線之間。
    但是拉斯特那蒼白的臉上,卻依然帶著笑容。
    他此前從未有過,從未流露過的笑容。
    “是啊,假意隱忍,繼續蟄伏……將死神的力量繼承,或是選擇完全釋放出死神,引發那位舊日死神與守墓者的戰爭……這無疑才是最優的選擇。”
    “但是——”
    拉斯特微笑了一下:“倘若等到那位舊日死神的殘念,徹底占據了這具身體,那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
    拉斯特側過身子,俯瞰著冰棺中的冰藍色長發少女。
    她緊閉著眸子,俏臉上的神情在不斷地變幻著……時而流露出如同君王一般的威嚴,時而又帶著獨屬於少女的茫然和怯懦,仿佛是陷入了深沉的夢魘。
    看著宛若睡美人般的少女,拉斯特的眼眸裏閃過了些許的柔和。
    “諾亞冕下,您和守墓者……都站在雲端之上太久太久了。”
    “久到,你們已經遺忘了當初身為「人類」之時的感受。”
    “所以從始至終,在你的眼中都隻有守岸人、守墓者、複蘇的舊日死神這三方……”
    “你認為隻有這三方有資格坐上牌桌,而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也都是牌桌上這三方冰冷的博弈與利益交換。”
    “你從未考慮過登神儀式上的第三把鑰匙的感受,更從未去問過……”
    “成為舊日死神複蘇的容器,她,是否願意?”
    “這具……容器的感受?”
    第一次的。
    諾亞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冰棺之中,那位沉睡的少女之上。
    但是他的目光卻依舊漠然,就仿佛園丁看著自己工具箱裏的園藝剪那般,那是一樣趁手的工具,但也僅僅隻是工具而已。
    “雄性生物與雌性生物之間……因為腺體分泌刺激性激素而產生的,最為原始的生殖衝動?”
    “你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這等可笑的理由?”
    “沒想到諾亞冕下您的生物學知識還挺不錯的……看來過往紀元的那些文明科技水平比我想象的還要高。”
    拉斯特笑了笑:“您確實不會理解,您的同僚們也不會懂……”
    “畢竟在您的世界裏除了切實可靠的利益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夢幻泡影之事。”
    他坦然地直視著老人的眼睛:“坦白來講,我曾經也是這樣的人……遺忘了人類的情感,更忘卻了人性,隻是作為冰冷的機械而活著。”
    “僅僅是為了「讓自己存活」這個預設的程式目標而存在——每一次行動都是一次冷冰冰的價值判定,判定為有利於自己生存的事情則去做,不利於自己生存的事情則完全舍棄。”
    “但是,後來我遇到了一位叫做艾彌絲的女孩——”
    “她告訴了我,人不應該隻為了生存而活著。”
    “「活過」的概念不是等著慢慢死去,而是要不斷地奔跑,見識形形色色的人與事,完成一切自己想要達成的心願,直到自己筋疲力盡,再也走不動路為止。”
    “唯有這樣,當死亡降臨之時才不會後悔,才能在臨終前回首往昔時不至於痛徹心扉,而是能夠坦然地說出「我這一生已經了無遺憾」。”
    “曾經的我,並不理解小艾對我所說過的這些話……但是如今,在邂逅了希爾緹娜,遇見了銀院長、格蕾、西塞爾領袖、阿克希婭……見過了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和物之後。”
    “我似乎,稍稍有些明白了。”
    拉斯特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冰棺中少女柔順的冰藍長發。
    “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諾亞冕下您口中,由腺體分泌激素而產生的原始衝動……但是我知道,這便是我此刻心中所澎湃的念想,絕沒有一絲虛假。”
    “拚死守護領民的貴族精神,死在自己同伴之前的騎士信條。”
    “為了自己所珍視的人與物,為了身後的世界……如撲火的飛蛾,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因一個共同的願望,而由一代代人薪火相傳,照亮了漫漫長夜的火光。”
    “因為憎恨永無止境的悲劇,所以明知艱難困苦、危險重重,也一定要為那不完美的童話,書寫上一個我所期望的結局。”
    他閉上雙眼,右手放在胸口,背對著塔頂高台上那陡峭的崖壁。
    “你永遠也不可能理解我的觀念,就如同我永遠也無法認可你們的信條那樣。”
    “或許在你們眼中這是愚蠢到無可救藥的選擇,但我甘之如飴。”
    嘩啦——
    風與潮的悲鳴中。
    拉斯特的身形向後傾倒,由通天塔的頂部,向著冥淵的盡頭跌落。
    “所以——”
    “你們是「守墓者」,而我是「守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