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拂，燈影搖曳。
    上杉越今天很反常的早早歇業了。
    拉麵鋪在每天夜晚雷打不動照射出來的暖黃色燈光，在今日竟是變得幽幽暗暗，失去了柔和溫暖的光亮。圍繞拉麵招牌的彩燈已經徹底熄滅，僅有湯鍋上的一小盞小功率燈泡隱隱約約照出了旁邊“休業”的字樣。
    在揮揮手告別了又一撥東大學生們的親切問候之後，上杉越滿臉堆起的笑意漸漸消退下去。
    這些還沒來得及踏入社會的大學生們大多秉性單純又天真，每日開業的拉麵師傅偶爾休息停業，並不會令他們像壓抑著怨氣的社會人一樣惱怒發火。
    相反的是，他們會在疑惑之後下意識的關心幾句：是不是越師傅年紀大了操勞過度，身體吃不消了。
    有的學生想得比較多，甚至還跟越師傅打聽打聽家裏兒女有幾個，怎麽就不知道贍養老人，害得越師傅一大把年紀還在大街小巷裏頭賣拉麵掙錢？畢竟在東瀛這種老齡化社會，孤寡老人被子女拋棄不管的案例還真的不在少數……
    上杉越連忙說不用關心，他身體好著呢，並岔開話題。
    上杉越心說自己的家庭背景壓根不正常，還涉及到了一大堆黑道大家族糾紛隱秘，真的說出來了讓幾個大學生知道了，那說不得他們隔天就要因為涉足機密事項被蛇岐八家的人拉出去，賜予東京灣水泥樁雅座一位……
    何況除此之外，學生們問及的子女問題，真的踏到了上杉越糾結不已的心坎上，害得他思緒連篇。
    幾番下來，學生們三三兩兩聚過來的大片人影終於徹底散夥離開，不再出現，而拉麵師傅的目光飄過東京大學後門的這片昏暗街區，看向遠方。
    從這裏隻需過去幾十步的距離，就能進入東京都文京區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群之內，那是一片充滿了光亮浮華的美麗夜世界，人聲鼎沸而霓虹燈遍布。
    而上杉越所處的小街卻規避了地產開發商的資本大手，仍然是上世紀的陳舊風格，道路的兩旁都是幽靜而破敗的老式和屋，屋子正門前麵大多種著兩棵樹，其中一棵是梧桐樹，另一棵也是梧桐樹……
    這片古舊小街看著像是被不斷潮湧向前躍進的時代拋棄忽視了一樣，正如上杉越自己。
    其實這條街得以在時代洪流之中幸存下來，還是因為犬山賀在暗中照拂。
    原本整條街地皮的產權都歸於上杉越的名下，但上杉越售賣拉麵掙來的錢卻不足以交付土地稅，於是乎一直拖欠下來。
    一旦年數積累久了，政府就會強製執行扣押拍賣給地產商，失去了土地的上杉越就無法安安穩穩的在街上賣拉麵了，那就是真正的流落街頭。
    犬山賀實在看不過眼，才替上杉越這位前任影皇補了稅款，這麽多年來，他也沒有挾恩圖報或者打擾老人家賣拉麵的念頭。
    若不是這一回衛宮正好和上杉越見麵引起了注意，上杉越甚至都沒機會從犬山賀的口中得知，自己居然可能有後代的消息。
    這個消息以極其猛烈的方式震撼了上杉越的年邁身心。
    盡管犬山賀提出說可以安排他們見麵的時候做親子鑒定，然而上杉越在確定出現皇級血統年輕人的時候，就幾乎已經肯定這是自己的血脈。
    何況上杉越意識到，比起做親子鑒定這種事情，還有個更重大的問題需要思考。
    他婉拒了犬山賀的更多幫助，讓他把家族的人撤走，他實在不希望阿賀這樣為他無償出人出力了……而自己也暫時歇業，恢複清靜，專門思索這個人生之中的重大問題。
    ——我真的有資格去和兒子們相認嗎？自己應該怎麽和他們相認才更合適？
    上杉越覺得一個正常父親的反應應該是，第一時間關心自己兒子這些年來過得怎麽樣？由於沒有他的關心而吃了多少苦，現在對自己的生活滿意嗎？有沒有找到自己喜歡的女朋友，未來想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吧，爸爸永遠支持你！……
    但是自己作為父親並不稱職。
    上杉越是他父親上杉秀夫，和母親中法混血、天主教修女夏洛特·陳的兒子。父親上杉秀夫曾經因為上杉越祖母生出來一個死侍嬰兒弟弟，而不得不親自下手砍死，自此以後上杉秀夫憎惡皇血，於是上杉越也是一樣。
    母親夏洛特·陳是虔誠的、善良仁愛樂於助人的基督教徒，是上杉越所見過的最完美的人。簡直就是行走人世的天使，受民眾愛戴的她被親切地稱呼為夏洛特嬤嬤，但這樣的人因為蛇岐八家的人而死。
    上杉越從此深恨家族，不單單殺死了可能誕下皇血後代的那些配種女人，他還燒毀了家族神社和無數典籍卷宗，令當時長老們最看重的事物付之一炬，最後他又席卷帶走了一批家族庫藏裏的古代名刀和文物，就這樣離開了這個家族。
    上杉越之所以不被現在的蛇岐八家多數人知曉，就是因為他是家族的罪人、不可言說的恥辱。
    而他現在的兒子，那個皇已經成為了冉冉上升的年輕一代領袖，另一個遊走世界歸來的時候，已經成為了屠龍英雄，舉世矚目光芒萬丈。
    哎，這樣的兒子真的會為自己擁有一個這樣的混賬生父而感到高興嗎？尤其相比於兒子輩，這個生父一輩子一無所成，還吊兒郎當賣拉麵睡著幾個居酒屋老板娘？
    “越師傅，今天還沒開業嗎？”
    處於人生迷茫時期的上杉越倉皇抬起頭，看見了衛宮探過來的臉龐。
    “！”老人內心似乎咯噔一聲，他還沒準備好自己應該如何開始“相認”，但是衛宮已經送上門來了，隻好搜腸刮肚尋覓詞匯胡亂作答：
    “不好意思啊年輕人，今天身體有些抱恙，拉麵這生意吧……”
    話都沒說完，上杉越就想給自己打兩個巴掌。
    哎呦他怎麽這麽嘴笨，這不是急著趕別人走嗎！
    果不其然，衛宮聽到上杉越身體欠佳的時候，立馬關心的遞話，“那確實該歇業的，保重身體要緊，是我們打擾了，越師傅年紀這麽大了也該歇息歇息，還有您那a片還是別看得太勤快為好，老人家不好頻繁受刺激，我們先走了哈……”
    似乎有些用力過猛了，以至於衛宮掛心的方向拐向了奇怪的思路。“小夥子先等等！你們好不容易又來一趟東京，怎麽能讓你們吃不到我的拉麵就空著肚子回去！”
    上杉越站起身來，手掌拍在胸口麵前拍得震天響，以示自己身體健康壯實得很，“放心，我這小毛小病沒什麽大礙，也就是想著正好借口閑下來才歇業的，你們可是少見的稀客，怎麽說也不能讓你們不受招待就空著肚子回去！”
    真的假的？
    衛宮仍舊心有疑慮，但是拗不過上杉越今天異常的熱情好客，加上老人家確實麵色紅潤健康，不像是有大病的樣子，一男一女才終於順利入座。
    不過今天的氣氛異常沉默。
    左邊的衛宮正在拿著手機給諾諾狂暴打字發信息，詢問她是個什麽情況。
    諾諾回複說自己被那幫源稚生的手下認錯了，當做了他們的什麽重要人物，可能是什麽大小姐吧，看他們核對信息的時候提到了紅發和巫女服。
    衛宮心下了然，趕緊發了一句，“你說的大小姐就在我旁邊，你別說，還真挺像的，我還以是什麽雙胞胎……她名字是繪梨衣，似乎出於身體緣故不能說話。我估計認錯你倆的人都沒怎麽接觸這位大小姐，要是遇到了熟悉的人總歸是要露餡的，諾諾你還是趕緊回來吧……”
    諾諾又回，“別啊，好不容易的這麽一次完美潛入，正好把機會利用起來，讓我在這個地方探一探，你把大小姐的照片發我，我對著化一下妝，看看能不能微調吧。”
    “我這邊到她的房間裏了，稍微側寫一下就能精準模仿大小姐的氣質神態和習慣……反正能拖多久是多久，不管摸到了什麽情報收獲都絕不吃虧，萬一暴露了我就喊出上將梅柳齊娜，殺他個七進七出！”
    “鬼鬼，你別七進七出了，能平安回歸就謝天謝地！”
    衛宮這邊緊張對話著呢，右邊一襲紅白巫女服的上杉繪梨衣卻一無所覺，手上拿著剛剛從街上新買的nds掌機，低著頭劈裏啪啦的自顧自玩著《快打旋風》。
    這一幕在上杉越看來，就是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在拿著電子產品劈裏啪啦，相互之間形同隔著無形障壁的陌生人，由於繪梨衣低著頭，他甚至沒認出來繪梨衣和諾諾相貌不同之處。
    上杉越還以為是衛宮和諾諾兩人之間鬧什麽矛盾，才變得彼此產生了陌生感。他一邊下著麵條，思量著怎麽和衛宮“相認”，一邊勸說：
    “你們年輕人啊，有什麽心思，最好別一個勁兒的埋進肚子裏，彼此敞開了聊，才能解決問題嘛，冷戰隻能把矛盾積累得越來越深……”
    而且他也沒見到上回一起來的另外兩個姑娘，看起來啊，這個“兒子”的情感大事有點麻煩，以後估計難著呢……
    “啊？”衛宮從正在迅速敲字的狀態下脫離出來，這位老人家是不是誤解了什麽。
    繪梨衣也懵懵懂懂的從遊戲屏幕上移開目光抬起麵頰，被上杉越看到了正臉，那神似諾諾的樣貌透露出截然不同的純真氣質，老爺子借著昏暗的夜晚燈光仔細看了一會兒，才不確定的開口說：
    “小夥子，你這是打算泡雙胞胎啊？”
    嘿！且不說感情關係多亂了，總之能泡妞泡到這種程度，也算是得了他的幾分真傳啊，不愧是“兒子”，牛逼！
    “您在說什麽啊！別開口就是汙蔑我好不好？”
    衛宮搖搖頭，他和繪梨衣相遇一路同行到現在，他除了詢問對方幾句話和給她買了個掌機之外都沒怎麽說話，因為繪梨衣每次都要掏出筆記本通過寫字來回答……這對話效率真不怎麽樣。
    如果身邊這位繪梨衣就是源稚生之前要找的妹妹的話，她可能是身上藏有什麽重要秘密的關鍵人物。
    世家不是仁善之家，不會把一個不會說話的女孩不經過社會教育、而平白無故養到這麽大，以至於心理年齡低下，還進行嚴密的人身監控，一走出家門就派出一大堆人來找……這不像是在養大小姐，倒像是在看管什麽工具。
    衛宮聯想到《君主埃爾梅羅二世的冒險》中提到，夜劫亞紀良是夜劫家族選定的大國主神容器……這個名為繪梨衣的女孩的真相，也會是這樣麽，或許諾諾那邊順利的話，很快就會獲得答案。
    “那你小子老實說話，既然不是選擇雙胞胎玩姐妹雙飛，那你就是甩掉了上次那位諾諾，選擇了這一位……對不對？”
    “完全不對！繪梨衣可是個正兒八經的大小姐，哪是可以隨便泡的，我也沒甩諾諾……不對，壓根沒交往，甩不甩的說法根本不成立！”
    大小姐？上杉越看著女孩的那頭紅發，心裏頭開始胡思亂想，阿賀那小子該不會沒說全吧？
    聽阿賀說，當上“皇”的那一位源稚生，原先就是生活在深山裏被什麽山戶養父拉扯大，最後才被家族請回來的。
    家族會不會還從別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女兒？
    “容我這個拉麵師傅多問一個比較冒昧的問題，年輕人不介意吧？”
    “您問。”
    “你們的家庭情況怎麽樣？我是說原生家庭。”
    這個還真的難倒衛宮了，他的生父母可謂是永無戲份的謎團，“老實說我不知道，我是被我的養父收養的才能活到現在。”
    繪梨衣也跟著點點頭。雖然她不懂原生家庭的意思，但反正她的成長經曆也是如此。
    “這……！”上杉越被他們幾個完全一致的家庭背景所震撼，心裏頭的猜測不斷醞釀令自己頭皮發麻，難不成他除了兩個兒子還有女兒？繪梨衣加上諾諾這對姐妹，也就是兩個女兒！？
    他到底還有多少兒子和女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