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低溫的冷意在夏日散發開來，形成肉眼可見的陣陣濃烈霧水，從鋼筒容器裏麵噴湧而出。
    路鳴澤無視了這些可能將人體直接凍傷的冷霧，令纏繞著血絲的“卵”以這具公元前的古代屍骸為容器，進行了複蘇的儀式。
    跨越長久歲月和屢次瀕死經曆，卻仍舊頑強躍動著生命力的卵，如同奇幻的蛛形生物，圍繞著屍骸攀出鮮豔的血絲，並嵌入古代屍骸的軀體內側。
    在逐漸脫離冰凍的情況下，卵旺盛的活動著，並開始向外噴吐潔白的繭絲。
    路鳴澤靠在棺材邊上凝望著這一切，他的目光逐漸從被白繭覆蓋的頭臉，移向軀幹的部分。屍骸雙手各自戴有的總計十枚的戒指引起了他的注意。
    “……十戒。”
    路鳴澤輕輕的從屍骸的左手中指處取下了其中一枚戒指，淡金色的輝光從戒指上反射開來，路鳴澤將戒指甩在身旁的桌麵上敲了敲。
    所羅門，公元前1011年～931年的人物，古代迦南王國第三代王、大衛之子。在人類曆史的記載上，傳聞他的夢中出現了神，並向他降下神諭，神許諾可以實現所羅門的願望。
    所羅門沒有選擇權力和金錢，而是選擇了智慧。於是他醒來後，發現雙手戴了十枚戒指，這就是被神承認的智者之證。之後被稱為所羅門的戒指，也是能使役天使與惡魔的源泉。
    但是路鳴澤知曉，這些皆為虛構的敘事。
    從這具屍骸來看，所羅門並沒有獲得什麽上天的睿智，他隻是比較特殊的，成為了穩定承載黑王血肉因子的容器而已。
    這種容器帶來的特殊性，令他獲得了等同於龍王的位格，許多龍類來到他的麵前，就會像麵見黑色皇帝一樣俯首稱臣。
    人類的曆史傳聞，所羅門能夠役使七十二魔神，但真相則是，他能夠利用自身黑王因子的特殊性，任意操縱整整七十二頭純血龍類。
    現在的聖堂教會之中，仍有禦使龍類的所羅門聖殿會。
    那些聖殿騎士，尤其是從中世紀十字軍東征時期開始，就展現出了殊為驚人的龍類操縱能力，從而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一樣得益於傳承自所羅門的黑王因子。
    路鳴澤兩三眼看穿了個中詳情，冷笑兩聲。
    ……所羅門聖殿會極力掩藏的秘密，不過如此。
    咯吱咯吱……
    古老的棺材發生響動，皓白的繭絲已經覆蓋了所羅門屍骸的全身，並不斷膨脹、擠壓剩餘的空間，連戴著九枚戒指的雙手也被繭絲裹在了裏麵。
    細密的白色繭絲近乎溢出，整具棺材像是被填滿了皎潔的銀白色絨團。
    然而，路鳴澤卻知道，這繭絲雖然看上去沒什麽危險性，但是一般的生命體湊上去就是被繭絲纏繞住，吸幹生命力的結局。
    從棺材板邊緣探出的幾根白色繭絲，在教堂的空氣裏順著微弱的氣流輕盈搖蕩，似是在探查別的吸收對象，但卻始終無法感知到近在咫尺的路鳴澤。
    “……”
    路鳴澤看著白色繭絲的表現，眼神裏麵閃過失望和黯淡，“這種程度，還是不足以覷見世界的真實。”
    “也罷，讓我來助你一把。”
    鮮豔的血，從路鳴澤蒼白的手掌裏流出。
    血流順著他手裏的金色戒指，滴落在充斥棺材的巨大繭體上，然後浸沒其中，被吸收得消失不見。
    鮮豔而散發淡淡氣味的血流，將路鳴澤手中的戒指，與白色巨繭串聯成為一體，兩者之間竟然是以如此源源不斷的血流作為維係的支撐。
    血液每流失一份，路鳴澤麵孔上的血色就消失一分。
    “因為活物的生命在血中，我把這血賜給你，可以在壇上為你的生命贖罪。因血裏有生命，所以能贖罪。”
    路鳴澤因為失血而聲音漸漸低微，“因為這是我立約的血，為多人流出來，使罪得赦。”
    “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末日我要叫他複活。”
    路鳴澤在即將收聲的刹那提高了嗓音說著，接著就將手臂重新縮回，緊握成拳，將血流止住。
    那枚淡金色的戒指，原本被血流充分浸潤，現在也像是吸收了血液成分似的，淡淡的血色褪去，表麵上重新恢複顯現金屬色澤的冷光。
    “……咳咳……”路鳴澤捂住嘴巴，像是重症病人一樣咳著鮮血。
    “傷勢加重……必須要加快動作了，在世界……毀滅之前……”
    他緩了一會兒，將金色的所羅門戒指戴在手上，才對棺材之中的巨繭打了個響指，說，“……複活吧，我的仆從！”
    哐當！
    白繭應聲而動，像是一顆動力強勁規律跳動的心髒，帶動棺材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響。
    一隻膚色偏暗的手，撕開了繭衣，高大的古銅色身影從中爬出。
    他有一頭偏長的白發，衣著樣式繁複華麗，當站立而起的時候，令人看去自有一股貴氣撲麵而來，這身裝束看起來像是為生而成王的對象而定製。
    獲得新生之人睜開雙眸，先是茫然的回望四周，又低下頭來，反複打量自己戴著九枚戒指的雙手。
    “還記得你自己嗎？”路鳴澤在旁邊突然發問。
    “……”沒有回應。
    “果然記憶受損了嗎……那麽從現在起，你就叫做人理修正式·蓋提亞。”
    路鳴澤在以往的日子稱呼管這家夥叫做黑蛇，當它是寵物的時候也從沒叫過它以前的名字，它自己甚至都忘記了過去的名字。
    既然如此，就用嶄新的名字紀念新的開始。
    “蓋提亞？”
    “沒錯，蓋提亞（etia）一詞源自《所羅門的小鑰匙》第一冊《ars etia》，講述了72種惡魔的情報和召喚方式過程……而所羅門，就是你這具軀體的原主人名字。”
    “所羅門……”
    蓋提亞念述和思索路鳴澤的話語，他仔細摸索這具身體帶來的龐大生命力和驚人潛能。
    同時……也感受到了軀體，和麵前這個人的深層聯係。他們之間像是……彼此存在著同樣的規格和緊密關聯。
    “你就是……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蓋提亞思索片刻之後發問。
    “哦？”路鳴澤對這話頗為感興趣的歪了歪頭，“你是如此認為的麽？非要如此認定的話也沒有錯。”
    他確實是所羅門遺骸的原主人之一，是他派了酒德麻衣過去偷來的遺骸，自然就歸屬於他了。
    至於所羅門聖殿會的意見，那並不重要。
    “……原來如此，那您便是我的主人了。”蓋提亞有樣學樣，也和路鳴澤一樣歪了歪頭。
    “……”路鳴澤忽然收起玩世不恭的歪頭模樣，恢複正經的冷肅姿態。
    “……”蓋提亞也不複歪頭歪腦，斂容屏氣，筆挺的站著。
    “……看樣子，你是習慣於模仿對話者的類型？是因為自身沒有確立的具體人格麽？”
    路鳴澤含糊的探究了一句，但見到蓋提亞無法回答，就很快失去了興趣，轉而回歸正題：
    “以你的這雙眼睛，能夠看見這個世界的真實麽？你能夠看到多少？”
    “真實？”
    蓋提亞按照路鳴澤的提示，下意識的動用這個軀體的龐大機能，他的眼睛原本像是普通肉眼一樣，目之所及唯有這片古舊的教堂。
    然而，當他眨了一下，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卻覷見了遠超常人所想的非凡可怕景觀：
    翠綠的樹木在遠處堆迭增殖，無數的嫩芽綠葉枯葉同時生長在同一個枝頭上，樹木既是在生長，又是在凋零，枯榮之間無有差別。
    無窮而浩瀚的人類大群忽閃忽閃，他們不像是人類，而像是彼此交纏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爬蟲。
    從剛出生的嬰兒、正值青壯年的成人，直至耄耋之年的老人，所有歲年的姿態全部堆迭在了一起，宛如令人瘋狂的長蟲。字麵意義上的構成了，連續時空內的全部人生……
    這是，混沌一般的萬象。
    “集中注意力！”
    他聽見路鳴澤在旁邊喊道。
    “用眼睛、用腦力，去想象、去觀測。你需要驅使自己觀測到的不是混沌，而是記錄。”
    “記錄？”
    “就像是書本上釘在一塊兒的紙張，是可以一頁一頁翻閱的記錄。”
    眼前的景象忽然崩塌。
    眨眼間，蓋提亞所見的不再是混沌的景致，而是安靜祥和的圖書館，滿眼所見的，是充溢於周圍的圖書和紙張，無窮無限的書籍在上下四方無限堆壘迭加。
    “……這就是世界的真實？”蓋提亞輕聲說，雖然是發問，但是語氣已經變得肯定。他軀體裏潛藏的機能可怕無比，居然能夠抵達到這個地步。
    倘若諾頓和夏彌在這裏，也要為之吃驚，他們目前都無法在如此程度上窺探到世界的本質。
    “對於生活在三維空間的人來說，時間就是一根軸，事件沿著這一根軸依次排列，但是當洞察力抵達四維的時候——”
    路鳴澤從浩瀚的“世界圖書館”裏取出一本書，隨意翻閱，“你會發現過去和未來沒什麽差別，它們都明明白白的呈現在這本書裏，它們是並存的，想要呈現哪一個事件，就取決於你將這本書翻到哪一頁。”
    他一甩手，將書扔給了蓋提亞，“如果你的洞察力進一步提升，就會意識到有很多很多的書並排擺放在這裏。”
    路鳴澤指著周圍無邊無際不見盡頭的書籍，又從中取出了幾本書。
    蓋提亞將手中的書籍翻開，同時又聽路鳴澤講道，“當你翻開了不同的書，世界在你麵前就會呈現不同的模樣。”
    “這就好比人類量子學說中的觀測者理論。世界原本就是處於量子迭加態的波函數，無數的世界線發展就是無數非實在化的波，但是由於你，觀測者的觀測，波函數發生了坍縮，便形成了一個實在化的、你所觀測到的世界。”
    蓋提亞很快就理解到了這一切。
    路鳴澤為他簡單的解釋了這個高維宇宙的構造模式。
    但是他很快發現了一個問題。
    “主人啊，你我皆為觀測者，我們兩者分別翻閱不同的書，難道世界會就此呈現不同狀態的迭加嗎？”
    “哦，不錯，你領會的很快，”路鳴澤將手中的幾本書對著蓋提亞，往後翻閱，“但是觀測者也分強與弱，不同的觀測者就好像手中懷揣不同的劇本，唯有更強的觀測者，能夠決定某些不可更改的劇本內容。”
    “換言之，就是命運。”
    話音落下，路鳴澤手中的所有書，同時翻到了最後一頁。
    蓋提亞目睹著最後一頁的內容，瞳孔劇震，他下意識的翻開自己手上書本的最後一頁，居然也是同樣的內容，那幅一模一樣的畫麵昭示著：
    “世界毀滅。”
    他下意識的念叨著。
    這一項劇本內容，像是依照某個約定俗成的規則，刻畫在了所有的書籍上，任何存在無法更改。這無疑是最強的觀測者寫下的結局，它仿佛是曆史大勢的收束器，不容更迭。
    “如何改變這個結局？”
    路鳴澤聽此一問，合上書本，“問得好，想要改變它，唯有讓自己成為更強的觀測者，令整段曆史的波函數再度發散，然後以自己的觀測令之坍縮、重新錨定新的結果。”
    “這就是，改變劇本、創造新世界的方法。”
    啪。
    他的指尖傳出響指聲。
    世界重新回歸小小的教堂內。
    蓋提亞凝視看似輕鬆的路鳴澤，“主人，您的願望，是創造新的世界嗎？”
    “我嗎？是喔。”
    路鳴澤頭也不回的向教堂之外走去，陽光照亮他麵無人色的慘白肌膚，“不過，我已經無力為之，也許，隻能旁觀事態的發展了。”
    畢竟，棋子已經布下。
    “原來如此。”
    蓋提亞跟上腳步。
    他默默思考著，如何令觀測能力更強，扭轉被錨定的觀測結局。
    也許，他需要更多的“眼”，數量龐大的眼睛作為分身……按照這具所羅門軀體的機能，興許應該稱為七十二魔神？
    既然未來被錨定，那就從過去開始創造偉業，讓一切重新開始。
    如此，或許可以替他完成，毀滅舊的世界，再造新世界的過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