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肉與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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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月之下,刺史府。
一如既往工作到深夜中的袁紹停止了酸疼的腰,將最後一份文書批閱完之後端起了一旁的茶杯。
入手熱茶早已經涼透,袁紹微微皺眉之後,將茶杯又放下。
白天郭圖,田豐還有許攸的話依舊在腦海當中翻來覆去揮之不散。
前程,黎庶,士族。
三個詞不停地反複在腦海當中出現。
“子翼......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麽做?”
袁紹不禁喃喃自語。
想起雖然比自己年紀要小,卻能靠著自己的一雙手撐起一片天的段羽,袁紹除了敬佩之外就是羨慕。
段羽孑然一身,做什麽事情都可以毫無顧忌,毫無羈絆。
做事果決,絲毫不拖泥帶水。
可是他呢?
看似如今是冀州刺史,一方諸侯。
可就連他自己都知道,如果沒有袁氏這個強大的後盾,他能做到今天嗎?
郭圖,荀諶,辛毗,辛評......
田豐,沮授,審配......
這些人哪個不是看著他背後袁氏的門楣才落入在他的麾下?
如果不依靠袁氏......他又怎麽會有現在的作為。
但因其而受益,就要因其而顧忌。
他要顧及袁氏的利益,就必須要有所取舍。
婉拒朝廷聖旨,不光會影響他自己的前途,還會影響袁氏。
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若真向百姓征糧,又於心不忍。
段羽說過,天下興,百姓苦,天下亡,百姓亦苦。
去往涼州的那些日子,見到那些在疾苦之地生活的涼州百姓,黃巾之亂,看到了亂世之下的路邊枯骨。
那讓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繁花似錦,奢靡無度的洛陽城不就是在這天下百姓的骨血粉刷之下才映照出的姹紫千紅嗎。
拿冀州百姓的血肉,填補洛陽城內那吞噬無度的欲望,他做不到。
深吸了一口氣,袁紹眼中的目光逐漸堅定。
“來人。”
書房外的侍從躬身走了進來。
“將本官的名刺送至田別駕,沮從事,審治中還有崔長史的府中,就說本官明日晚在府中夜宴。”
“還有在去給本官族兄傳信,就說明日一同赴宴。”
侍從領命之後從書房當中離去。
“得罪人的事情我一人來做,冀州可以沒有我袁紹,但冀州百姓......”
袁紹苦笑了一聲。
............
殘陽熔金,漳水西流處浮起半城胭脂色穿過鄴城四周的護城河,金色的磷光反射著城門吊橋上路過的人影。
袁紹刺史府的朱紅色大門前,數輛朱輪華轂碾碎暮光,在殘紅的夕陽下留下一串連接在一起的長影。
金箔貼就的翟車帷幔被晚風掀起一角,露出端坐者玄端絳紗袍上繡的獬豸紋,進賢冠帽圈周圍縫製的披幅都是用金線以及染色的蟬絲。
長街兩側的百姓無不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馬車內坐著的貴人。
就連那手持馬鞭,禦車奴仆身上嶄新秋衣映照出的光色都比那站在遠處隻能遠觀眾多黔首臉上的光色還要發亮。
當朱輪華轂停在朱紅色刺史府大門前,駕車皂隸揮鞭淩空甩出三聲脆響,驚得周圍黔首連忙低頭。
馬車停下之後,坐在車上的田豐,沮授等人相繼穿著玄端絳紗袍在侍從的攙扶之下走下馬車麵朝袁紹府邸那兩扇敞開的朱漆儀門。
幾人對視了一眼,似乎都從對方的眼神當中看出了今天這次宴請的寓意。
而就在幾人剛剛下車之後,一輛窄小的黑色馬車和眾人華麗的馬車形成鮮明對比的停在了一起。
穿著說不上樸素,但卻十分簡單的袁基隻帶了一名侍從緩緩的走下馬車。
見到眾人之後的袁基彬彬有禮的一笑。
“見過諸位。”
搶在眾人行禮之前,袁基先行打了一聲招呼。
“不敢不敢。”
田豐還有沮授幾人連忙躬身回禮。
“見過袁公子。”
“見過袁公子.......”
袁基臉上帶著風輕雲淡的笑意衝著幾人問道:“諸位今日也是來赴宴的?”
田豐沮授幾人連忙點頭稱是。
“誒......”袁基頓時再次拱手行禮道:“真是施禮,施禮了。”
“本初並未說今日有諸多貴客,隻說是宴請,我這一身素衣卻顯得有些失禮了。”
田豐幾人又連忙說不幹,絕無。
站在府門前寒暄了兩句之後,田豐幾人便邀請袁基先行,隨後一同在袁紹安排的早已經等候在門前的侍從的帶領之下走進了府邸內。
而留在府外的車夫在停好馬車之後,自然也有人招待入府去往門庭兩側的耳房用餐等候屋內歡愉夜宴的主人。
當那兩扇朱漆鑲嵌著銅釘的大門緩緩閉合,也關上了街上百姓終其一生不能窺探的世界。
頓足而停站在長街上觀望的百姓們緩緩散去。
..............
會客廳內。
子時未至,廳內四周牆壁上鎏金玄鳥燈盞上的火光已經將中庭照射的如同白晝一般。
青廬四壁懸滿蜀錦帷幔,其上金線繡出《山海經》百獸圖,燭火搖曳間,赤猙似欲破帛而出。
三十六扇螺鈿雲母屏風圍作九重蓮台,每重皆置紫檀憑幾。
袁紹坐在主位上,腰間玉帶鉤嵌的瑟瑟寶光照得階前舞姬足踝鈴鐺泛起幽藍。
中庭內,十二名身著綾羅錦繡輕紗的侍女麵戴白色紗織遮麵,隻露一雙鳳眼。
兩側的輕紗幔帳後,東廡三十樂伎忽撥琴,編鍾架上九枚虡紋鍾應聲而鳴。
八尺長的玳瑁食案上,南海江珧柱燴猩唇盛在鎏金雕花的碗裏,旁置雕成昆侖山模樣的熊白冷蟾。
酒液注入夜光杯時,竟與廳頂懸著的和闐玉璧交映成虹。
侍婢捧來整隻蒸獐覆著蜜漬梅花,鹿胎煨的羹湯在錯金博山爐保溫下騰起白霧。
樂舞間歇之間,坐在主位上的袁紹舉起手中夜光杯。
“兄長,請酒。”
“諸位,暢飲。”
袁紹麵帶微笑。
坐在袁紹下首第一位的袁基端起酒樽舉杯一飲而盡隨後笑著說道:“很久沒有品嚐過這般美酒了,今日倒要感謝本初。”
田豐,沮授,審配還有崔琰等人也都相繼端起了酒杯。
袁紹端起酒杯忽然站起身來。
眾人目光不解的看著起身的袁紹。
“諸位.......今日這瓊漿玉液,這山珍海味可還合口?”袁紹抬頭看著堂下田豐還有沮授等人問道。
田豐幾人開口恭維。
袁紹的話題忽然一轉像似回憶般的看著西方說道:“本官曾去往涼州,一路所見百姓食不果腹,為了一棵路邊野菜,為了一捧糧食甚至可以互相廝打。”
“路邊白骨堆滿成山,餓極了的百姓不忍食自家孩童,隻得和鄰居易子而食。”
“就連路邊山林之間的樹皮,都被啃食幹淨。”
隨著袁紹開口,坐在廳內的田豐還有沮授等人都知道袁紹接下來要說什麽了。
前麵的這些話,還有今晚的宴請不過都是鋪墊而已。
“本官知道你們沒有見過,也不一定相信,但是本官親眼所見......”
“村民昨日死去的家人剛剛埋葬在荒野山林之間,但隔日之後,那墳墓就被掘開,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袁紹搖了搖頭說道:“本官初到涼州,也不清楚,隻以為是盜墓取財之人。”
“但隨行的士卒告訴本官,窮苦人家下倉,哪裏有什麽陪葬之物,大多是一張草席裹了草草了事,那被掘開的墳墓當中哪有錢財,掘墓之人不過就是為了那土坑之中的屍體。”
“人死了......就不再是人了,而是可以果腹的食物。”
“如這席間的肉食一般。”
聽到這裏,坐在堂下的田豐還有沮授等人忽然覺得有種反胃的感覺。
唯有袁基還能保持麵色平靜的聽著袁紹繼續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