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楊嬋的麵色終於變得生動。
    “我也不叫金鱗，我叫丁林。”
    “丁香的丁，桃林的林。”
    丁林看著楊嬋又重複了一遍，同樣的話，和記憶中當年離別時一模一樣，他竭力的還原，語氣聲調複刻的一絲不差。
    “楊嬋。”
    丁林喚道。
    楊嬋沉默了一下。
    “丁林。”她開口喚道。
    “其實，你早就猜出來了吧，如果還能再見麵，可以叫我……楊嬋。”
    楊嬋的腦海中，記憶浮現，那一夜祈願燈下的護城河晦暗不明，似乎已經過去了許久，又好像剛剛才經曆。
    “是我。”丁林點了點頭。
    “真的是你。”楊嬋道，她朝丁林的方向走去。
    丁林也在朝楊嬋走近。
    楊嬋將習慣性的抬手，將一隻纖白的素手伸向丁林，這是當年她在蓮池投喂丁林時常做的動作，那時候她將丹藥放在掌心托住，放入水麵，丁林便會遊過來用魚吻銜住。
    可現在，曾經紅鯉已經化形成人了，這動作自然便顯的不合時宜。
    楊嬋立刻便意識到了不妥，抬到一半的手掌又落了下去。
    丁林見到楊嬋向自己伸手，他心中歡喜，也立刻將右手探了出去。
    說來複雜，但時間其實隻有幾個呼吸。
    楊嬋和丁林之間的距離已經隻剩下一步不到。
    驀的，楊嬋止步，她既然已經意識到丁林再非從前，那麽新的不妥便也接踵而至，一人一妖，此時已經離的極近，近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
    楊嬋毫不費力便看清了丁林化形後的樣子，普普通通的一張臉，氣度卻有些威嚴。
    或許是這些年占山為王，養成的氣質。
    楊嬋想，但此刻她除了能從丁林的眼眸中還找到一種熟悉外，麵前丁林的行止體貌完全就是徹徹底底的陌生人，從小到大，除了父親和兩個哥哥，她還從來沒有離過異性如此的近，方才是久別重逢的喜悅讓她暫時暈了頭，此時既然回過神來，出於女子的本能，她往後退了一點。
    眼前的已經不再是曾經蓮池裏的紅鯉，而是一名化形大妖。
    丁林伸出的右手握了個空，他看到楊嬋後退的動作，麵上的笑意滯了滯，金仙的心緒萬轉，幾乎是立刻他就猜到了楊嬋躲避的緣由，理解，但心中卻還是忍不住涼了一下，麵上的笑容也滯了滯。
    盡管隻有一瞬，隨即便又恢複了原樣。
    這一切，楊嬋並沒有發。
    “才過去數百年，你就化形了，真好。”
    楊嬋道，她是由衷的為丁林高興。
    除了一開始救回丁林的那一段時間，以後的日子楊嬋從未真正將丁林隻當做一條鯉魚看待，畢竟那時丁林雖頂著一個鯉魚的軀殼，但內裏卻是一個思想成熟的成年人的靈魂。
    幾十年的相處。
    在寂寞孤獨中相互依靠。
    這種感情，絕對已經超過了單純的友誼，是一種另外的信賴，但若是想要具體描述，卻又有些困難。
    那一日青衣找上門來，說起丁林，言語間，似乎丁林已經為她所有時，不知怎麽明明沒有什麽，楊嬋卻覺得心裏十分不舒服的，為此哪怕法力境界處於絕對的劣勢，她還是忍不住和青衣言語交鋒。
    “這些年，你怎麽樣，如今距離仙境還有多遠，我這裏有一枚二哥前些日子送來的金丹，可以予你。”
    楊嬋說著，忽然發現自己居然看不穿丁林的修為了，她卻並沒有往丁林修為已經超過她這方麵聯想，修行何其艱難，當年便是她二哥那等的驚才絕豔，生為先天神靈後嗣，又有名師悉心教導，也足足用了幾十年才修成仙境，至於她自己，則用了幾百年的時間才勉強修到元神。
    在楊嬋看來丁林如今既已化形，可見修為是修為元神是無疑了，這些年在外闖蕩，當是有了什麽奇遇，而她看不穿丁林的修為，或許是因為丁林修行了一門極為高深的斂息法。
    “你且自己留著，我用不上。”丁林笑著搖了搖頭。
    “妖類渡劫非比尋常，這金丹放在我這也是無用，給你才是派上真正的用場。”楊嬋道。
    丁林沉默了一下，他看著楊嬋，這一副全心全意為他著想的樣子，心頭又熱了起來，方才的涼意不翼而飛。
    “這華山你不能久待，山上有西嶽大帝坐鎮，他神職兼羽毛飛禽，你雖是鱗甲之屬，但前些年西嶽大帝得了大天尊恩旨，如今正在嚐試著擴充神職，這華山附近，凡是妖類所屬，隻要成了些氣候的都被他手下神官王女捉了去，你拿了丹藥便速速離開，等有朝一日成了仙，便輕易可入天籍，到那時候你再來尋我，我就好為你分說，再為你謀劃一份仙籍。”
    楊嬋道，她一邊說著，掌中靈光一閃，取出一個玉瓶。
    “你這斂息法不錯，西嶽大帝位高權重，平日無事隻會閉關，不會關注外麵，你現在就離去，那些神官王女當發現不了你。”
    丁林靜靜的聽著，感受著楊嬋的關心。
    楊嬋看著丁林，如果說當年的紅鯉隻有思想是成熟的話，那麽現在修到了元神，化形之後又有了人的外貌，已經是徹徹底底的長成了，她心中有欣慰，又夾雜了一些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不需要，你看。”
    丁林道，一邊說著，他一邊調動了靈力顯化出自己的官服，紅袍變的更加深邃，上麵雲紋繁複，一枚玉印懸在腰際，正是天庭正四品的常用裝扮。
    但麵前，楊嬋的臉色卻忽然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她的眼神沒有落在丁林刻意顯露的朝服上，而是看向了丁林的身後。
    “二……哥。”楊嬋道。
    二哥……
    楊戩？
    丁林眼神一閃，挑了下眉頭，他竟然沒有絲毫的察覺。
    八九玄功當真不凡，內含的收斂氣機的法門竟能躲過的他的感知，雖然方才大他半精力都落在了楊嬋身上。
    丁林轉過身。
    果然身後幾十丈外，城門口，一片神光擋住了凡人的視線，但修行有成之士卻能看的分明，一位金甲神人沐在日光之中，額生三目，不怒自威。
    繞著這神人的左腿，一隻黃毛大狗垂著腦袋，正偷眼悄悄的看向楊嬋。
    哮天犬竟不是細犬。
    久遠的記憶中，似乎也出現過哮天犬的身影。
    隻是那時候丁林無心也無精力探尋，但如今哪怕對麵就是楊戩，他也能饒有興致的聯想。
    “三妹，我在道場找不見你，想著你或許是靜極思動，到山腳下來走走，便尋來了。”楊戩道，口中喚著三妹，但他的目光卻紋絲不動的鎖定著丁林，額上的第三目也睜開了。
    丁林感覺到眼前一花，楊戩的第三目中似是射出了一道神光。
    “我當是什麽，原來是一隻孽龍，便是四海龍族，也不敢如此對我的妹妹，你這小輩，”楊戩說著，眸中殺意逸散，掌中靈光一閃，倏的，三尖兩刃刀便被他擎出，以刀作槍，三根尖銳的鋒刃指向丁林，“你可知我這三尖兩刃刀的來曆，它原本便是一條三首神蛟，被我煉化成了兵刃。”
    二郎神說著，身上的氣息毫不吝嗇的散出，壓迫向丁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捧在掌心如珠如寶嗬護了幾萬年的妹妹，他唯一的親人，竟然和眼前這孽龍離的如此近，龍性本淫，慣會花言巧語，妹妹她單純如紙，定是這龍巧言哄騙。
    “二哥。”楊嬋一伸手，就想要將丁林拉倒身後，卻沒有拉動，她麵上露出焦急，柳眉倒豎朝著二郎神嗬斥道，“你又想要幹嘛！”
    我想要幹什麽？
    聽著妹妹的質問，楊戩隻覺得的分外的委屈。天庭方逢大變，他被玉帝宣召去花果山擒拿了那妖猴後，便一路馬不停蹄趕來華山，唯恐華山也被此次的天宮大亂波及。
    卻不料一心一意的嗬護，迎來的卻是這樣的嗬斥。
    “三妹，你閃開！”
    楊戩沉聲道，他滿腔怒火，但這憤怒卻不能朝楊嬋發作，或是因為兄長的責任，或者因為對當年自己所作所為的愧疚，或者是因為其他的什麽，這怒火全數化作了火焰，傾瀉向了丁林。
    都是因為這條孽龍！
    這麽多年，自己用盡了努力，終於讓妹妹對自己的態度又好了些。
    如今，一朝便又被打回了從前。
    楊戩怒極，第三目睜開到最大，他身後九道法則升起，不愧是二郎顯聖真君，未到太乙便敢號稱小聖，固然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他是玉帝外甥的緣故，但這一身法力淵深似海，確實也已將金仙境界修煉到了極致。
    金仙九重。
    丁林有些疑惑，若是他前世的記憶未錯的話，楊戩在花果山隻與石猴打的難舍難分，最後勉強才勝了一招，石猴的修為不是隻有金仙四重麽，以九重對四重怎麽都應該是碾壓才對，怎麽會打到這種形勢的。
    不對。
    丁林眼神一閃，他最後見到石猴，是他在蟠桃園定住了七仙女，隨後石猴便往瑤池去了，若是前世記憶未錯的話，石猴應該還去了兜率宮，那麽多的仙丹，其中或許就有能夠直接賦予法則一步登天的。
    如此便說的通了。
    “不要怕，有我在，他傷不了你。”楊嬋道，她一掐訣，袖中寶蓮燈飛出，一片翠綠的光芒展開，將她和丁林罩在其中，“二哥，幾萬年兄妹情誼，妹妹從未求過你什麽，隻這一次，求你放過他可好。”
    “三妹！”楊戩額上的三目怦怦直跳。
    “你很想殺我，不巧，我也是。”光幕中，丁林忽然說話了，他身形一閃從楊嬋寶蓮燈的保護中走出，當年若不是楊戩，此刻他或許修不成著一身法力，但卻定還能呆在華山道場的蓮池中。
    好機會！
    楊戩第三目中一道神光飛出擊向丁林，他甚至沒有動用法則，對這樣一條孽龍，這一道神光就足夠將他打成齏粉。
    “回來……不要！”
    楊嬋喊道，她一向都清減自持，人前少有失態。
    “放心。”
    丁林朝著楊嬋笑了一下，輕輕揮了揮手，下一刻在神光來臨的刹那，他身形忽然一下子炸開。
    平地裏忽然卷起一陣狂風，雲霧繚繞。
    楊嬋稍微放下心來，到了這時，她才想起丁林身上更換的服飾，深紅，腰配玉印，這是天庭正四品的裝束，正四品最少也得金仙中期的修為才能履職。
    隻是，金仙中期。
    可他兄長已經修到了金仙巔峰。
    “你不是他的對手，回來，我有寶蓮燈在手，你隻要將法力度給我，有金仙境界的法力催動，他打不破寶蓮燈的防禦，快回來。”楊嬋道，聲音多了些安穩。
    這聲音落入楊戩的耳中，隻能是更助長殺意，忽然彌散開的雲氣，不用說也是那孽龍的手筆，騰雲駕霧，由於相性相近是龍族最易領悟的法則，但以為藏在雲霧中，就可以瞞過自己的耳目。
    大錯特錯！
    楊戩的第三目散出一片金光，目光所及雲消霧散，但就在這時，“汪！”身旁哮天犬忽然警惕的大叫一聲，楊戩一下子便回過神來，靈機一動，他想也不想就將三尖兩刃刀往頭頂一橫。
    “當啷！”
    一聲金鐵交加的脆響。
    頭頂的雲霧中探出了一隻龍爪，六趾暗紅，與三尖兩刃刀一觸即分，單純的肉體強度竟絲毫不遜於這杆神兵。
    楊戩驚出了一身冷汗，憤怒容易讓人失去理智，方才若不是哮天犬提醒了一聲，或許他已經著了道，若是被那一爪拍在腦袋上，便是他精修八九神功，恐怕也免不了重傷。
    “倒是一條好狗！”雲霧中，縹緲的聲音傳來。
    “藏頭露尾！”
    楊戩險些吃了一個悶虧，已經徹底的冷靜下來，他冷哼了一聲，將九道法則團成一團護衛在身側，一邊神目如電掃過雲霧，隻待尋到蹤跡就給丁林雷霆一擊，最初的那些輕視，已經被完全摒棄。
    “刷！”
    斜刺裏又是一爪。
    楊戩的靈覺瘋狂閃動，感應到了，掌中三尖兩刃刀一橫，下一刻他目眥盡裂，“你敢！”楊戩判斷對了方向，卻估計錯了對象，丁林這一擊確實從側邊襲來，但卻並不是攻向他，六根龍趾一爪，竟是奔著哮天犬去了，楊戩猛地用力，將三尖兩刃刀前遞，卻還是慢了一步。
    “哢嚓！”
    丁林隻是一爪便抓碎了哮天犬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