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眼。
    月光正明，瀉落滿地青光。
    那一頭，本該還沒醒的青衣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她就這麽靜靜看著丁林，不言不語。
    見寫丁林轉頭。
    青衣一下閉上了眼睛，好像還未醒轉。
    心裏驀的一痛，像是被生生挖去了一塊。
    丁林扭回頭，閉上了眼睛。
    小湖就在眼前，隻需用力擺一下尾，就可以重新躍入，然後活下去，但這一下卻怎麽也擺不動，尾巴沉甸甸的像是灌滿了鉛。
    丁林抬頭，不知怎的，月光竟也有些刺眼。
    忽然，一陣的天旋地轉。
    停在原地。
    許久……
    丁林擺尾又遊了回去。
    一路泥水飛濺。
    沿途的小蝦皆被丁林咬死，他收集著這最後的食物，一點一點回到了青衣的身旁。
    青衣的眼瞼微微顫了顫，慢慢睜開了，像是剛剛才醒轉，隻是，在眼角卻分明有一點淚痕殘留。
    丁林將死蝦吐出來放好，然後將腦袋靠了過去，輕輕貼在青衣的臉上。
    ……
    丁林隻休息了一會，便又開始儲存食物。
    從夜裏一直到第二天正午，隨著水位的又一次下降，終於，連他也無法行進了。
    丁林費力掙紮著滾過了最後一點點距離，然後貼著青衣，將最後捕獲的一點蝦吐出，渾身已不剩一絲力氣。
    他重重的在淤泥上趴下。
    但隻過了一會丁林就受不了了。
    陽光越來越亮，照在鱗片上，火辣辣的。
    “熱……”
    青衣的聲音委委屈屈。
    丁林在泥水中打了個滾，然後看向了青衣，用尾巴甩起泥漿淋在她的背脊上。
    酷暑稍解。
    終於，某一刻太陽落了下去了，月上梢頭，微微的風拂過，總算，天地間有了一絲涼意。
    ……
    這一夜還算安穩。
    和往常一樣度完了妖氣後，青衣又醒轉過來，她有些不安，不斷的絮叨著，丁林將腦袋湊過去，貼在她的臉上，然後就這麽默默的聽著，睜大了眼睛看著月亮，心裏數著時間。
    這是死亡的倒計時，似乎過的極快，又似乎過的很慢。
    但，不管是快還慢，夜到底還是過去了。
    太陽爬出地平麵，露出燦爛的笑臉。
    又是一個豔陽天。
    夏天的太陽火辣而又暴躁，隻一個上午就蒸發掉了小溝裏僅剩的那一層水，溝底黑乎乎的淤泥整個裸露出。
    那陽光照在身上一陣陣刺痛。
    丁林抬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青衣，她眼睛微微的睜著，似睡非睡，魚鱗上已經幹巴巴的沒有了一絲水氣，黯淡無光。
    但今天青衣卻沒有再喊熱。
    丁林的身子往下拱，好一會，終於在青衣的斜側麵刨出了一個坑。他又用尾巴用力的將青衣的身子往下壓，到底是已經成了妖了，有幾分力氣，廢了好一番功夫，終於將青衣整個而按到了坑裏，青衣悶哼。
    丁林注意到青衣的傷口又有了撕裂，卻一言不發。
    丁林又用尾巴挑起淤泥，終於，這一個泥坑半遮半掩的將他們藏起了大半。
    總算有了一絲涼意。
    陰影中，丁林將腦袋貼在青衣的臉上，魚嘴大張著，魚鰓開闔，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從清晨到正午，又從正午到黃昏。
    糊在身上的淤泥被一點點蒸幹水分，然後一寸寸開裂。
    一同裂開的還有溝底的淤泥。
    就這麽艱難的捱著。
    居然，又過了一天，活到了晚上。
    太陽落下。
    忽然有一陣風吹了來，帶著涼意。
    丁林精神一振，他勉強打起精神，苦捱著恢複了妖氣，給青衣度了過去。
    那一陣風帶來了希望。
    四下裏，亂糟糟的響，是水溝兩邊叢生的灌木被風吹動的聲音。
    要下雨了？
    青衣已經醒了過來，她眸中充滿了希冀，丁林葉仰著頭，一動不動的死死盯著天空。
    然而……
    希望落空了。
    在將近黎明的時候，風聲忽然停下了，月光灑落，寂寂無聲。
    青衣的眸中，希望一點一點褪去。
    四下裏，是如墨一般的暗，漆黑一片。
    “小紅……我們是不是要……要死了……”
    黑暗中，青衣喃喃，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
    丁林默默的腦袋湊了過去。
    貼在青衣的臉上。
    ……
    時間在等待中流逝。
    黎明似乎被無限拉長了，時間似乎又過了許久許久。
    終於，朝陽破曉。
    東方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可這光亮帶來的卻並不是希望。
    陽光普照。
    蒸發掉了丁林和青衣身上最後的一點水汽。
    那些塗在身上的淤泥繼龜裂之後，又開始打卷，然後紛紛脫落，露出同樣幹巴的鱗片。
    窒息的感覺開始環繞。
    青衣首先堅持不住，魚鰓無意識的顫動著，嘴巴不停開闔。
    丁林看著卻已再沒有辦法，隻能將腦袋湊過去，魚唇嚅著，從幹巴巴的口腔，將最後的一點口水塗在青衣的臉上。
    青衣稍稍恢複了一點，隨即便也學著丁林的樣子將口水塗回去。
    相濡以沫……
    多麽美麗的詞語。
    可實際上卻是絕望中最後徒勞的掙紮。
    兩條魚軀交著，就這樣苟延殘喘……
    終於，再沒有一絲氣力。
    丁林抬眸，天空中一片雲也沒有。
    晴空萬裏，一碧如洗。
    隻有，初陽如火。
    是從未見過的那種燦爛！
    到此為止了……
    丁林費力的想著。
    然後意識開始往軀殼外抽離。
    天旋地轉，依稀間視野中，似乎出現了一朵雲，慢慢的飄著，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但丁林卻已經分不清真假了。
    因為……
    天黑了。
    ……
    雲。
    天上真的有一朵雲。
    太陽被遮住。
    然後雲頭壓低，雪白的白雲上是兩名比雲還要白皙的仙子，蒸籠的水氣襯托著她們，看不清楚容貌，衣袂飄飄，左側的那個身著青衣，樸素簡單，右邊的則穿著一領金黃華服，氣質高冷威嚴。
    她們從雲頭上往下俯瞰。
    “好一個相濡以沫，生死與共。”
    右邊著金衣的女仙道，聲音清脆利落，有些感慨。
    “想不到，在這凡俗的荒野之間能見到這等讓人動容之情。”
    左邊的青衣女仙不答，似乎有一瞬間恍惚了一下，隨即，衣袖輕擺，揮出一道翠綠色的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