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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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雖說秦姝是個生長在紅旗下的遵紀守法好公民,從來都是她去打擊別人的違法犯罪活動的份兒,沒有別人抓她小辮子這一說;但按照“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的這條諺語來說,她今晚要幹的事,對金仙觀的道士們來說,還真和殺人放火沒什麽區別。
夜色已深,白日裏人聲鼎沸的大殿內此刻悄然無聲,唯有滴漏銅壺激蕩出寂寞的回音,霜白的月光在地上大片大片鋪陳出冷冷的影子。
殿旁兩間耳房裏各有一個值守的小道士,蓋著薄被,睡得那叫一個歪七豎八。饒是被師父們拎著耳朵教訓過,“值夜的時候要警醒著些”,可正當長身體的年紀,實在很難抵擋得住困意,除非有人強行撞破大殿門衝進來,否則很難將他們叫醒。
秦姝白日在金仙觀裏裏外外逛了一圈,踩點成功,弄明白了此處的地形和人員安排後,折去馬市買了匹新馬,還順手買了把十文錢的剪刀揣在懷裏。
這年頭,養得起馬的人非富即貴——畢竟對需要下地耕種的普通人來說,還是能拉犁的牛和能拉磨的驢更劃算——再加上秦姝氣度高華,一看便知絕非凡人,因此一進門,渾身上下一共還剩三錢銀子的秦姝,就像在當鋪中那樣,得到了店內小二的一致熱烈歡迎。
秦姝此人,私下裏的習慣和辦公時的狀態完全是兩碼事:
她私下裏摳到什麽地步呢,都坐到全國婦聯主席的位置上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連個名牌都沒摸過,就更別提買了;但她在公事上,批起該花的錢來的時候絕不猶豫,每年撥出去進行孤兒院幫扶、特殊教育建設、對家暴受害者的法律援助之類的款項,從沒削減一分。
這種作風就直接導致了,饒是客棧裏的小二們個個都有著從巨大的客流量裏鍛煉出來的火眼金睛,也沒能看穿秦姝這張冰雪美人麵下藏著的,是渾身上下一共隻有三錢銀子、但她還真就敢住二錢銀子上房的膽大包天窮比本質,個個都爭先恐後想幫她喂馬帶路。1
秦姝在客棧落腳後,去後廚白饒了個豬脬,又從客棧後院裏折了根長長的竹子,便回房去了,直到晚上才出來。
她躍出窗戶落地時,輕巧得半點多餘的動靜也無,隻有輕輕的一聲“哢噠”聲,比貓兒上房的動靜大不了多少,半點沒引起外人注意。隨即秦姝便這樣,一路輕輕巧巧踩著房頂向金仙觀大殿的方向掠去,真個是身輕如燕,踏雪無痕。
等到了金仙觀大殿頂上後,秦姝俯下身,借著周圍樹影遮掩身形,沿著屋脊走了一陣,沿途暗暗數著距離。片刻後她停下腳步,輕輕揭開一片瓦,便見得這缺口下麵,正好對準金仙觀的大殿正中;一眼望去,便能看見被供奉在香案上的金蛟剪化身。
這時候,秦姝白日裏置辦的那些物件便派上了用場。2
她將豬脬套在竹管上,紮緊口後放下去,略調了調位置,便讓這家夥事落進金蛟剪化身的把手裏了。
等放置好豬脬的位置後,秦姝在上麵一口氣吹出去,那豬脬就慢慢漲了起來,正正好卡在把手中;她再堵住竹管上眼,防止漏氣,小心一提,便將那法器化身提將起來,經由房頂缺口帶出道觀,置入懷中。
豬脬和竹管都是小物件,因此隻需要揭開一片瓦便能成事,又簡單又便宜,還不易驚動人。別說兩邊耳房裏還在呼呼大睡的兩位小道士,恐怕就算派個人在這裏近前守著,除非他日日夜夜一瞬不瞬地專盯著這把看似平平無奇的剪刀,否則隻要懈怠片刻,這“不露麵、不進屋、不動手”的法子,照樣能將金蛟剪化身竊走。
將金蛟剪化身拿到手後,秦姝並沒有急著走,而是用同樣的辦法,將吹漲起來的豬脬套在白日裏從馬市回來的途中,花十文錢買到的剪刀把手上,然後顫巍巍地將這把剪刀吊在空中送了下去,讓它落在了金蛟剪化身所在的位置。
等這一連串“狸貓換太子”的好戲結束後,秦姝蓋好瓦片,將大殿還原成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躡手躡腳地離開了,真是神鬼莫測,玄妙萬分。
隻不過這樣一來,她此刻踩在腳下的、作為雲霄娘娘法場的金仙觀,一時間和她上輩子團建旅遊的時候去過的、作為旅遊景點的金仙觀,在“供奉擺設”的方麵,竟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了:
最後放在大殿正中受供奉的,都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剪刀,就連價格都相差無幾。
十文錢的剪刀和十塊錢的剪刀在這一瞬達成了跨時空的共鳴:謝謝,這輩子沒這麽體麵過。
秦姝回到客棧後,心想,若一覺睡下,白日起不來可就要誤事了。再加上神仙軀殼早已不食人間煙火,自然也不必休憩睡眠——從三十三重天上,月老大晚上不睡覺卻在那裏吃夜宵,還有心思和他們下棋下了半宿的作風便可見一斑——就坐在桌邊略微打了個盹。
等天色微亮,秦姝看見城門處已經排起了隊,便混在出城的百姓裏,牽著馬溜達出去了,閑適得就好像在自家後花園裏散步似的。
這也是她寧願選擇花費時間久一些、但不引人注意的這麽個方法,拿到金蛟剪化身的原因:
如果直接去搶的話,雖然能省一天半天的時間,但在將一身法力全都凝聚在給雲羅的那張隱身符上之後,眼下的秦姝可以說除去不用飲食、不用睡眠、凡間刀劍傷不到她之外,也就是個身手略好一些的武林人士。
如果動靜鬧得太大了,定然會引來官兵追捕,沒準還會有圖像畫影貼出來,好追捕這膽敢大鬧金仙觀、竊走鎮觀之寶的小賊。到那時,她低調行事,隻為盡快趕回雲羅身邊,完成二十日之約的目的,可就要打水漂了。
既如此,還是采用溫和些的方式比較好。這樣一來,城內城外治安良好,一派和平,官兵守衛便會鬆懈,在查看腰牌的時候也就會有所懈怠。正如她來的時候,也是這麽混進來的一樣。
然而秦姝剛牽著馬往外走了沒多遠,就聽見從身後傳來一道滿含驚喜的喊聲:“仙女姐姐,又看見你啦!”
秦姝回過頭去,便看見昨日在金仙觀門口賣糖葫蘆的小女孩,此刻正跟在一位穿粗麻短打的男子站在在一起,兩人的眉眼有數分相似,這應該便是她的父親了。
小女孩見到秦姝後,立刻便掙脫了父親的手,歡歡喜喜地朝秦姝跑了過來。隻不過剛跑了沒幾步,她就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垂頭喪氣地回到了男子身邊,心不甘情不願地對父親伸出了手。
男子將肩上的鋤頭放了下來,暫時倚在身上,從懷中套出個布包,數了五文錢給女兒,隨即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推,示意她去和秦姝說話。
正在秦姝不解時,小女孩委屈巴巴、一步一挪地慢慢走了過來,踮起腳,像昨天兜售糖葫蘆一樣,把這五文錢放在手心,努力舉高到了秦姝的麵前,解釋道:
“謝謝姐姐昨天買我的糖葫蘆。但我回家後,我的阿父阿母跟我說,我這樣是不對的……我不該拿了姐姐的錢,卻又吃姐姐買的東西。這叫兩頭賺,做生意的人最忌諱這樣,阿父說,這樣很……很……”
小女孩的父親在她身後無奈地歎了口氣,被迫接話:“很缺德。”
“對,是這樣的!”小女孩恍然大悟,在父親的提示下繼續說:
“阿母說,已經賣出去的東西,要是退回來的話,就很應該把錢也還給人家,再問問這東西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好。”
小女孩看秦姝的神色,雖然一言不發,卻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倒像是恍然與寬慰相交織,便鼓起勇氣繼續問道:
“那麽美人姐姐,你昨日不吃我家的點心,是不是因為我們哪裏做的不好,但你又不好意思傷人,這才送還給我的?”
秦姝恍惚間心想,我上輩子用這種方法幫過那麽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多半是萍水相逢的淺薄緣分,亦或者是他們解困後便不記得我了。
她倒也不是要別人一定記著她的好,隻是多多少少有些孤單而已。
——但如此這般,還真是頭一遭。
就好像……她之前無條件播撒出去的那麽多善意,此刻正在另一個世界,匯聚成涓涓細流,緩緩回到她身邊。
秦姝回過神後,立刻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小女孩的雙丫髻,笑道:“這倒不是,隻是覺得你很可愛,想請你吃點心。”
小女孩立刻歡呼一聲,抱著秦姝的手就原地跳了起來——這下她沒挎著籃子,就真跳起來了,連帶著把秦姝都拽了起來——對身後無奈搖頭的父親道:
“阿父你看,我就說還是有好心人的!那我今天就不跟著你出去種地啦,我要回家去和阿母一起看看地窖裏的幹山楂還剩多少,明天我要繼續出去賣糖葫蘆!”
正在秦姝怔然時,男子走上前來,對秦姝一拱手,解釋道:
“多謝姑娘好意。昨日這丫頭帶錢回來後,我們一數,發現數量不對;又聽這姑娘說,是賣出去的東西被退還了回來,還以為自家點心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好,和拙荊商量過後,打算近些日子停了這手藝,專心種地。”
兩人說話間,這農夫模樣的漢子對秦姝的容貌半點關注都沒有,隻一心看著自己的女兒,生怕她跑遠到一旁的大路上被車馬撞到,同時對秦姝道:
“這五文錢原本是要買些漂亮花種,讓她種著玩的,等過些日子還能來賣花環。既然今日見到姑娘了,還給姑娘便是。小丫頭片子,切莫太慣著她了。”
他說是這麽說,但看向女兒的眼光還是很疼惜的。可見什麽“傳統習俗”之類的都是托詞,要是有心對一個人好,什麽習俗什麽舊例,全都是一文不值的東西。
見此,秦姝有意指點他,想了想,便誠懇勸道:“我看令愛生性純真,進退有據,說話頗具條理,想來是個有智慧的孩子。既如此,家裏人倒也不必管得太緊,隻要給她把道理細細講通了,讓她明白就好,她自己會知道該怎麽做的。”
男子一怔,若有所思地繼續聽秦姝說了下去:“若是管得太嚴,讓她和家裏人生分了,再乖巧再懂事,那也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家裏還能有什麽親情的氣兒剩下呢?”
這是秦姝在多年工作中總結出來的經驗。中國式教育有的時候就像一株越纏越緊的菟絲花,看著無害,事實上已經在一點點扼殺孩子的天性了。
不僅如此,有的時候,這種陰影甚至需要用一生去治愈。
而這個小女孩,雖然不管用古代還是現代的標準來衡量,都是最完美無缺的好孩子,但她在和秦姝說話的過程中,已經有了畏畏縮縮、過分謹慎,隨便說句話都要先看父母臉色的跡象。
而這顯然不是一個好苗頭。
男子苦笑著點頭,顯然覺得秦姝的說法很有道理。但有道理歸有道理,執行起來的難度就又是另一個級別的了:
“哎,姑娘有所不知,我們是真的難啊。這丫頭太聰明了,村裏學堂講的課,她隨便聽幾耳朵就能背下來;隨便給她張帶著字的紙,她多看幾眼,就能把上麵的字學個八九不離十。”
他越說,眉頭就皺得越緊,幾乎都要打成死結:
“越聰明的孩子,要是沒教好,就越容易走歪道。我和拙荊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人,生怕教不好她,隻能把她看得愈發嚴實,這可真是沒辦法的辦法……誠如姑娘所言,近些日子來,這丫頭笑得的確少了,也就今天跟你說話的時候才會這麽開心。”
他對著秦姝倒了一大通苦水後,這才發現自己好像說太多了,耽誤這漂亮姑娘趕路了。可這位玄衣女子卻不急不躁地耐心聽他訴苦,如此寬厚溫和的心性,真個像是天上的神仙似的,怪道自家女兒叫她神仙姐姐呢。
皮膚黢黑、穿著簡樸的莊稼漢剛意識到自己耽誤秦姝趕路了,就飛快漲紅了臉,趕忙後退了幾步,把女兒叫了回來:“瞧我,光顧著和姑娘說話,倒是阻礙了姑娘的行程。乖寶,快跟這位……”
話說到一半,這人突然卡住了。
因為他此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和秦姝熱火朝天地聊了半晌,竟然都沒問人家的名字!再加上之前耽誤人家趕路……這可真不是一般的失禮,直搞得他想找個地縫趕緊鑽進去!
秦姝瀟灑一拱手,半點也不介懷剛剛的好一場烏龍,笑道:“我姓秦。”
男子一怔,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身邊的小女孩便歡喜地拍著手笑了起來:“好巧好巧,我也是!都說同姓的人五百年前是一家,這麽說來,我和漂亮姐姐也算是親戚啦?”
“不得胡言。”男子趕忙阻止女兒的童言無忌,心想,這種一看就教養良好出身不凡的人,多半是不想和普通人家有什麽瓜葛的,她不跟我計較我的失禮就很不錯了,可不好隨便攀扯關係拖累別人——
他剛想到這裏,便感覺有個什麽東西從身邊飛過,隨即穩穩地掛在了他那把沾著泥巴的、生鏽的鐵鋤頭上。
男子定睛一看,那是個簡樸的小包裹,裏麵塞著一點碎銀和幾枚銅錢。
他驚訝地抬頭望去,隻見玄衣女子挽起韁繩,發間桃花與路邊連綿不絕的花海遙相呼應,愈發襯得她長發如墨,眸含初雪,就連這灼灼的初春粉桃,都要在她的沉靜麵前止住片刻的熱鬧與喧囂,再不敢冒犯這位九天謫仙。
年輕的玄衣女子在雪白的高頭大馬上低下頭來,發間花影搖動,對父女二人寬和一笑。
一時間,即使她未著綺羅錦繡、翠玉明珠,僅有花枝妝點高髻,可那由內而外的攝人容光,都逼得這明媚的春日與嬌豔的花朵,在她的姝色麵前黯淡下去了:
“我看這姑娘聰慧,你夫妻二人又有心引導,既然如此,讓她去正經讀點書,識幾個字,通些道理,豈不更好?些微薄禮,不成敬意,就當是同宗的心意,且收下罷。”
她話音一落,這馬便極具靈性地打了個響鼻,甚至都不用秦姝加鞭,便長嘶一聲,朝著秦姝來的地方飛馳而去了,隻留一句笑語餘音嫋嫋,回旋不絕: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先走一步,後會有期!”
一騎白馬飛速遠去,端的有“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的瀟灑豪爽之感。3
滿樹桃花簌簌,搖落亂紅如雨間,依稀能見到兩個遙遙站在原地,對遠方的秦姝作揖道謝的身影。
可正在此時,千裏之外正隱身借住在客棧裏的雲羅,陡然聽見窗外有一道十分耳熟的聲音在悄悄叫她:
“天孫娘娘,且出來一遭可好?小人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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