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我來找高大人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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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過子時,又下了一場暴雨,烏雲遮蔽了月亮,臨街若無通宵營業的店鋪,街上便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督察院從四品經曆史高仲大人,正坐在轎子上,匆匆走過西城水相街,朝著督察院而去。
    也不知是何等重要的事,要令他深夜前去。
    可督察院終究是監察衙門,往日裏這等夜不能眠的次數其實也有許多,高仲也甘之如飴……
    原因在於督察院的經曆史稱得上真正的實權官吏,任何六品以下官僚的升遷提拔、又或者貶謫下方,都要經過經曆司兩位經曆史之手。
    正因如此,他高仲才能在西城最好的水相街上購置出一套五進的宅子,高家並非是什麽稱得上名號的世家大族,原本不過一介寒門。
    可如今正因有了他高仲,便是老家青川州許多世家大族,都要給高家一個臉麵。
    高仲甚至覺得,自己在這經曆司中再待上幾載,打點好青川州許多官僚的事,往後即便調去閑散的位置,再過上一些年頭,他高家有了底蘊,便也可稱得上世家了。
    這對於如今大虞的官僚來說,已經稱得上功成名就,死後入了祖堂,他的牌匾也要放置於最上。
    他思緒紛擾,想了許多,又忽然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來。
    這是今日自蘇南府新來的信件,他匆匆前去督察院,並無閑暇打開。
    其實也不必打開,高仲自然知道這信中寫了什麽,無非是自家那位同胞妹妹哭訴亡子之恨。
    這樣的信,他已經收到過十幾封。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打開了那一封信,仔細讀過,眼中更多了些輕鬆之色。
    往日裏他收到妹妹的信,總是不敢回複,可如今倒是可以回上幾個字了。
    “西蓬萊的悍匪連當朝兵部侍郎都敢去殺,流火山山主隱姓埋名許多年,想要的無非便是行事時更加方便。”
    “那陳執安……應當活不了太長了。”
    高仲將信收入袖中。
    他其實知道了自己成了司家手中的長刀,除去陳執安,也是司家欲為之事。
    可高仲卻覺得這沒什麽不好,無非便是各取所需,甚至還能讓司家欠他一個人情。
    等到了經曆司中任期滿了,他也許便可以靠著這人情直去兵部,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其實在這之前,高仲從未想過憑著自己的官職,竟然處理不了區區一個宮廷畫師。
    可世上的事便是如此,那殺了他外甥的少年,一來懸天京便要在坐朝節上為玲瓏公主作畫,甚至還寫出一闕極好的詞來,名揚懸天京,令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下手。
    直至他安排了何令,何令又與那王風梳達成約定。
    陳執安死了,都察院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她回流火山。
    隻可惜那陳執安不知何故,不曾死在秀霸山上,可這倒也無妨……不過隻是晚一些死罷了。
    “修景的仇,終究要得報了。”
    高仲心中這般想著,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他自顧自搖頭……
    殺一個陳執安,竟然還需要這般細致謀劃,這個天下的事,誰又說的準?
    正在這時,高仲卻忽然感覺到轎子一陣搖晃,繼而落地。
    緊接著便是抬轎的護衛一聲大喝:“你是何人?敢攔督察院的車駕?”
    高仲皺起眉頭,掀開轎子一看,卻見一位華衣少年,腰間配著一把刀,正望著他,臉上還帶著幾分笑容。
    “陳執安?”
    高仲看到陳執安腰間的那一把長刀,冷哼一聲說道:“配刀在懸天京中夜行,陳執安你不知此乃犯禁之事?若是被衙門知道了,難免要下獄查辦!”
    那少年正是陳執安。
    陳執安站在轎子不遠處,問道:“高大人,你如今倒是認得我了?”
    高仲神色有些陰鬱:“你為何攔本官車駕?你可知這裏已經離督察院不遠,不知有多少獬豸、飛魚注視著這裏,你……不想活了?”
    陳執安搖頭道:“高大人,你乃是都察院經曆史,經手案子文書不在少數,你可知那王風梳為何會在秀霸山下走脫?”
    高仲眉毛幾乎擰到一處,卻隻是冷冷注視著陳執安。
    陳執安又問:“高大人,你可知周修景想殺我,又托大與我死鬥,繼而死在擂台之上,死的合情合理,既合乎道義,又合乎律法?”
    高仲終於開口:“我不知你在說什麽……陳執安你今日持刀來此,難道是想要殺我?你可知你一旦在懸天京中殺了本官,天下之大,絕無你的活路。”
    “殺你?誰要殺你?”陳執安嘴角浮現出一抹笑容:“我來找高大人出一出氣。”
    出氣?
    高仲有些不明白。
    陳執安卻緩緩拔出腰間長刀:“王風梳一事讓我明白許多事講不了道理,也不應該講道理,可高大人卻似乎並不明白,於是我特地前來,好好與高大人說上一說。”
    “你瘋了?”高仲怒聲道:“如今這些抬轎的護衛,都已然看到你的麵容,知道你的名諱,你若再次動手,難逃一個襲擊朝廷命官的罪責。”
    陳執安沉默不語,神蘊卻已流轉,鎖定四名護衛,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落入陳執安腦海中。
    四名護衛早已拔刀,看到陳執安拔出刀來,他們身上真元流轉,手中長刀散發光輝,猛然撲將上來。
    四人朝著陳執安疾奔而來,手中長刀閃爍著凜冽的寒光,在黑夜裏映出森冷的氣息。
    高仲不愧是督察院大員,哪怕是在這稱得上安全的懸天京中,竟然也有一位神蘊、三位真元結果的武修護持。
    刀光凶狠,直直朝著陳執安而來。
    可陳執安仍然站在原處,直至那四人圍攻而至。
    卻見陳執安長刀流轉真元,強悍的刀光一閃而過,一位神蘊境界的修士頓時被陳執安斬飛出去。
    他猛然一躍,左手食指、中指凝成劍指,一晃而過,敲在另外一人手中長刀上,長刀同樣拋飛而出,那人虎口流出鮮血,甚至已然傷及骨骼。
    此時此刻,最強的一位神蘊護衛已然受了重傷,另一位真元護衛也已無力再戰。
    光是這短暫的交鋒,其餘兩位護衛就已經知道眼前這配刀的少年戰力極為強橫,即便他們以四打一也毫無勝算,更何況如今隻剩下他們兩個。
    可陳執安卻配刀入鞘,對那兩位護衛道:“還在等什麽,趕緊去督察院中叫人?”
    二人對視一眼,又看向身後的高仲。
    高仲久居高位,已然修出幾分涵養,處變不驚。
    他料定陳執安不敢殺他,再說那兩位護衛在此也無濟於事,索性朝他們點了點頭。
    兩位護衛頓時朝著督察院的方向疾馳,隱入夜色中。
    陳執安踏步向前,來到轎子前麵。“你待如何……”
    高仲尚且還不曾說完,陳執安便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抽的他身軀後仰,頭顱狠狠撞在轎壁上,嘴角頭上都流出鮮血來。
    “高大人身居高位,看你這般嫻熟,應當料理過不少人。
    你可曾挨過苦主的巴掌?”
    陳執安站在轎前與高仲說話。
    高仲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這陳執安……竟然真敢動手?
    他想要殺了自己,然後潛逃?
    一時之間高仲思緒便更加混亂,可他來不及細想,陳執安又是一腳踏來,輕而易舉踏碎了他的肋骨。
    陳執安已不再說話,眼神如同平常,既然一拳、一拳……全然落在高仲身上。
    不過隻是十幾息時間,高仲便已經奄奄一息。
    此時高仲已經確定,這陳執安既然是真想殺他!
    他眼中也有恐懼,此時陳執安卻忽然停下拳腳,朝著北城方向看了一眼,小聲對高仲說道:“高大人,你可要仔細記好了,打你的人是我,陳執安。”
    陳執安說完這句話,便悠哉悠哉朝著皇城而去。
    身上的劇痛讓高仲不至於昏過去:“這陳執安真就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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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這般想著,又抬眼看去,卻見兩位身著獬豸補服的人物自遠處的黑暗中走出。
    這兩人高仲都認識,一位是天字獬豸劉長行,另外一位是地字獬豸江太平。
    高仲見了這兩人,怒氣頓時上湧,他不理會嘴中仍然噴湧鮮血,磕磕絆絆說道:“打本官的人是陳執安,宮廷畫師陳執安!”
    兩位獬豸卻不緊不慢來到轎子前。
    “大人,你的事發了。”江太平笑道:“還請大人跟我們走一趟,大理寺前來督察院提人。”
    高仲一愣,緊接著一口鮮血噴出。
    他很想要昏死過去,身上的劇痛卻讓他時刻保持清醒。
    “事發了……什麽事發了?”
    “陳執安敢來打我,便是因為他知道大理寺要來拿我?”
    高仲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卻有一陣劇痛傳來。
    多年基業,竟然毀於一位小小的少年畫師身上。
    ——
    陳執安打了人,出了一口惡氣,心中覺得舒暢了許多。
    “做人,還是要念頭通達才行。”
    他輕哼著歌謠,回了院中,想了想又仔細寫了一封信。
    清早時分,佛桑街的門房將這封信送到了薑家別院。
    薑家別院中,王理肅正盤膝坐在亭中修行。
    程霽禾卻捋著長須,不時張望著院中的小徑。
    不多時,薑雲諫便親自前來,與程霽禾說了許多。
    程霽禾臉上露出笑容來:“身家也算清白,而且他既然是戶部尚書大人不受待見的外孫,想來也不願待在這懸天京了。
    恰好與我一同上山,自此成為浮劍山上的修士,你這陳執安的天賦,假以時日,必定能夠名揚天下。”
    王理肅從入定中醒來,點頭說道:“有這樣的背景,這陳執安修行起來想來也會更加努力,師叔……恭喜你將要得一位高徒了。”
    程霽禾笑著頷首,又捋了捋長須:“以這陳執安的天賦,就不需再過山門九關了,等他前來直接拜師便是。”
    薑雲諫睫毛動了動,心中有些懷疑……這陳執安的劍道天賦真就這般好?
    他思緒未落,程霽禾卻忽然皺眉站起身來,拉起王理肅來:“去,你去走一遭,快些請陳執安過來。”
    王理肅頗有些無奈道:“既然是拜師,哪有師門中人親自去請的道理?”
    “以免夜長夢多。”程霽禾道:“盡快拜師,盡快修行。”
    “這陳執安長到十八年都無師承,哪裏來的夜長夢多?”王理肅勸說道:“師叔,可莫要表現的太過急切,否則新入門的弟子難免恃寵而驕。”
    程霽禾想了想也確實如此,便索性坐了下來,繼續喝茶。
    時至晌午,卻忽然有一位仆人送上一封書信,說是交由浮劍山程霽禾前輩。
    程霽禾拿過信件,就看到那信上的落名,他心中頓時如同壓上一塊石頭,多了些不好的征兆。
    王理肅與薑雲諫也探過頭來。
    程霽禾打開信件,仔細讀過一遍,沉默了幾息時間,又狠狠拍了拍大腿。
    “這陳執安說他家中長輩,不許他離開懸天京。”程霽禾痛心疾首:“這般的好苗子,也不知留在懸天京中做什麽?上山修行才是正道。”
    他說到這裏,又狠狠瞪了一眼王理肅:“我讓你早些去請他,生米煮成熟飯,又怎會橫生枝節?”
    王理肅大感冤枉,叫屈說道:“人家長輩不願讓他去浮劍山,我早去晚去不還是一個結果,師叔怎麽怪上我了?”
    “不過,這陳執安哪裏來的長輩?不是說他隻有一位父親?”薑雲諫插話。
    王理肅想了想:“大約是他那在李府的母親?”
    “不如我先收他為徒,他就在這懸天京中修行,等他母親什麽時候願意讓他上山,他再上山便是。”程霽禾開始想辦法。
    王理肅卻搖了搖頭:“師叔,這陳執安與我山門無緣……若是其他州府倒也罷了,可這裏是懸天京,山門弟子久居懸天京,隻怕並不合規矩。”
    程霽禾低頭想了片刻,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
    “倒是我太過著急了,這陳執安似乎真與我山門無緣。”
    “不過……”這老者眼珠一轉:“我贈給他一個劍字,也算是送了他一道機緣,往後他如果真就學有所成,也算是一樁善緣。”
    ——
    玉芙宮中,玲瓏公主正低頭看著在殿中躬身行禮的內務府郎中、畫院祗候常維穀。
    常維穀有些惶恐,不敢直起身來。
    “你是說……朧月娘娘向你要人,要讓陳執安去她明月宮?”
    常維穀無奈點頭。
    玲瓏公主皺起眉頭,冷哼一聲道:“本宮不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