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6章 寶玉詩才劉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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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學家範想林說,你們知道嗎?《紅樓夢》中的詩詞文賦十分精彩。例如——
眾幕賓看了,便皆大讚:“小哥兒十三歲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學淵源,真不誣矣。”賈政笑道:“稚子口角,也還難為他。”又看賈環的,是首五言律,寫道是:“紅粉不知愁,將軍意未休。掩啼離繡幕,抱恨出青州。自謂酬王德,詎能複寇仇。誰題忠義墓,千古獨風流。”
眾人道:“更佳。倒是大幾歲年紀,立意又自不同。”賈政道:“還不甚大錯,終不懇切。”眾人道:“這就罷了。三爺才大不多兩歲,在未冠之時如此,用了工夫,再過幾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賈政道:“過獎了。隻是不肯讀書過失。”
因又問寶玉怎樣。眾人道:“二爺細心鏤刻,定又是風流悲感,不同此等的了。”寶玉笑道:“這個題目似不稱近體,須得古體,或歌或行,長篇一首,方能懇切。”
眾人聽了,都立身點頭拍手道:“我說他立意不同!每一題到手必先度其體格宜與不宜,這便是老手妙法。
就如裁衣一般,未下剪時,須度其身量。這題目。名曰《女危女畫詞》,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長篇歌行方合體的。或擬白樂天《長恨歌》,或擬詠古詞,半敘半詠,流利飄逸,始能近妙。”
劉傻子說,賈政聽了眾人議論,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筆向紙上要寫,又向寶玉笑道:“如此,你念我寫。不好了,我捶你那肉。誰許你先大言不慚了!”寶玉隻得念了一句,道是:恒王好武兼好色,”賈政寫了看時,搖頭道:“粗鄙。”一幕賓道:“要這樣方古,究竟不粗。且看他底下的。”賈政道:“姑存之。”寶玉又道:“遂教美女習騎射。 歌豔舞不成歡,列陣挽戈為自得。”
賈政寫出,眾人都道:“隻這第三句便古樸老健,極妙。這四句平敘出,也最得體。”
賈政道:“休謬加獎譽,且看轉的如何。”寶玉念道:“眼前不見塵沙起,將軍俏影紅燈裏。”
眾人聽了這兩句,便都叫:“妙!好個‘不見塵沙起’!又承了一句‘俏影紅燈裏’,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寶玉道:“叱吒時聞口舌香,霜矛雪劍嬌難舉。”眾人聽了,便拍手笑道:“益發畫出來了。當日敢是寶公也在座,見其嬌且聞其香否?不然,何體貼至此。”
神話學者夏青教授說,一貫畏懼父親賈政威嚴的寶玉居然變得瀟灑起來,他笑道:“閨閣習武,任其勇悍,怎似男人。不待問而可知嬌怯之形的了。”賈政道:“還不快續,這又有你說嘴的了。”寶玉隻得又想了一想,念道:“丁香結子芙蓉絛”,眾人都道:“轉‘絛’,‘蕭’韻,更妙,這才流利飄蕩。而且這一句也綺靡秀媚的妙。”
賈政寫了,看道:“這一句不好。已寫過‘口舌香’‘嬌難舉’,何必又如此。這是力量不加,故又用這些堆砌貨來搪塞。”寶玉笑道:“長歌也須得要些詞藻點綴點綴,不然便覺蕭索。”賈政道:“你隻顧用這些,但這一句底下如何能轉至武事?若再多說兩句,豈不蛇足了。”
寶玉道:“如此,底下一句轉煞住,想亦可矣。”賈政冷笑道:“你有多大本領?上頭說了一句大開門的散話,如今又要一句連轉帶煞,豈不心有餘而力不足些。”寶玉聽了,垂頭想了一想,說了一句道:“不係明珠係寶刀。”
紅學家範想林說,賈政征求大家意見,忙問:“這一句可還使得?”眾人拍案叫絕。賈政寫了,看著笑道:“且放著,再續。”寶玉道:“若使得,我便要一氣下去了。若使不得,越性塗了,我再想別的意思出來,再另措詞。”賈政聽了,便喝道:“多話!不好了再作,便作十篇百篇,還怕辛苦了不成!”
寶玉聽說,隻得想了一會,便念道:“戰罷夜闌心力怯,脂痕粉漬汙鮫魚肖。”賈政道:“又一段。底下怎樣?”寶玉道:“明年流寇走山東,強吞虎豹勢如蜂。”眾人道:“好個‘走’字!便見得高低了。且通句轉的也不板。”
寶玉又念道:“王率天兵思剿滅,一戰再戰不成功。腥風吹折隴頭麥,日照旌旗虎帳空。
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戰死時。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眾人都道:“妙極,妙極!布置,敘事,詞藻,無不盡美。且看如何至四娘,必另有妙轉奇句。”
寶玉又念道:“紛紛將士隻保身,青州眼見皆灰塵,不期忠義明閨閣,憤起恒王得意人。”眾人都道:“鋪敘得委婉。”賈政道:“太多了,底下隻怕累贅呢。”鳳姐忙答應了,仍令人送去。賈母起身笑道:“這屋裏窄,再往別處逛去。”
沈聰明說,我們去看看劉姥姥吧。劉傻子一行穿越到劉姥姥麵前。劉姥姥念佛道:“人人都說大家子住大房。昨兒見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櫃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櫃子比我們那一間房子還大還高。怪道後院子裏有個梯子。我想並不上房曬東西,預備個梯子作什麽?後來我想起來,定是為開頂櫃收放東西,非離了那梯子,怎麽得上去呢。如今又見了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發齊整了。滿屋裏的東西都隻好看,都不知叫什麽,我越看越舍不得離了這裏。”
鳳姐道:“還有好的呢,我都帶你去瞧瞧。”說著一徑離了瀟湘館。遠遠望見池中一群人在那裏撐舡。賈母道:“他們既預備下船,咱們就坐。”一麵說著,便向紫菱洲蓼漵一帶走來。未至池前,隻見幾個婆子手裏都捧著一色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走來。鳳姐忙問王夫人早飯在那裏擺。
王夫人道:“問老太太在那裏,就在那裏罷了。”賈母聽說,便回頭說:“你三妹妹那裏就好。你就帶了人擺去,我們從這裏坐了舡去。”鳳姐聽說,便回身同了探春、李紈、鴛鴦、琥珀帶著端飯的人等,抄著近路到了秋爽齋,就在曉翠堂上調開桌案。
鴛鴦笑道:“天天咱們說外頭老爺們吃酒吃飯都有一個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兒。咱們今兒也得了一個女篾片了。”李紈是個厚道人,聽了不解。鳳姐兒卻知是說的是劉姥姥了,也笑說道:“咱們今兒就拿他取個笑兒。”二人便如此這般的商議。李紈笑勸道:“你們一點好事也不做,又不是個小孩兒,還這麽淘氣,仔細老太太說。”
鴛鴦笑道:“很不與你相幹,有我呢。”正說著,隻見賈母等來了,各自隨便坐下。先著丫鬟端過兩盤茶來,大家吃畢。鳳姐手裏拿著西洋布手巾,裹著一把烏木三鑲銀箸,占支人位,按席擺下。賈母因說:“把那一張小楠木桌子抬過來,讓劉親家近我這邊坐著。”
眾人聽說,忙抬了過來。鳳姐一麵遞眼色與鴛鴦,鴛鴦便拉了劉姥姥出去,悄悄的囑咐了劉姥姥一席話,又說:“這是我們家的規矩,若錯了我們就笑話呢。”調停已畢,然後歸坐。薛姨媽是吃過飯來的,不吃,隻坐在一邊吃茶。
賈母帶著寶玉,湘雲,黛玉,寶釵一桌。王夫人帶著迎春姊妹三個人一桌,劉姥姥傍著賈母一桌。賈母素日吃飯,皆有小丫鬟在旁邊,拿著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鴛鴦是不當這差的了,今日鴛鴦偏接過麈尾來拂著。丫鬟們知道他要撮弄劉姥姥,便躲開讓他。鴛鴦一麵侍立,一麵悄向劉姥姥說道:“別忘了。”
劉姥姥道:“姑娘放心。”那劉姥姥入了坐,拿起箸來,沈甸甸的不伏手。原是鳳姐和鴛鴦商議定了,單拿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與劉姥姥。劉姥姥見了,說道:“這叉爬子比俺那裏鐵鍁還沈,那裏強的過他。”說的眾人都笑起來。隻見一個媳婦端了一個盒子站在當地,一個丫鬟上來揭去盒蓋,裏麵盛著兩碗菜。李紈端了一碗放在賈母桌上。鳳姐兒偏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
劉傻子教授說,《紅樓夢》中這一段繪聲繪色,活靈活現——
賈母這邊說聲“請”,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
自己卻鼓著腮不語。眾人先是發怔,後來一聽,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來。史湘雲撐不住,一口飯都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噯喲;寶玉早滾到賈母懷裏,賈母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隻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撐不住,口裏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裏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坐位,拉著他奶母叫揉一揉腸子。
地下的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姊妹換衣裳的,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撐著,還隻管讓劉姥姥。劉姥姥拿起箸來,隻覺不聽使,又說道:“這裏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攮一個。”
眾人方住了笑,聽見這話又笑起來。賈母笑的眼淚出來,琥珀在後捶著。賈母笑道:“這定是鳳丫頭促狹鬼兒鬧的,快別信他的話了。”那劉姥姥正誇雞蛋小巧,要得攮一個,鳳姐兒笑道:“一兩銀子一個呢,你快嚐嚐罷,那冷了就不好吃了。”
劉姥姥便伸箸子要夾,那裏夾的起來,滿碗裏鬧了一陣好的,好容易撮起一個來,才伸著脖子要吃,偏又滑下來滾在地下,忙放下箸子要親自去撿,早有地下的人撿了出去了。劉姥姥歎道:“一兩銀子,也沒聽見響聲兒就沒了。”
眾人已沒心吃飯,都看著他笑。賈母又說:“這會子又把那個筷子拿了出來,又不請客擺大筵席。都是鳳丫頭支使的,還不換了呢。”
地下的人原不曾預備這牙箸,本是鳳姐和鴛鴦拿了來的,聽如此說,忙收了過去,也照樣換上一雙烏木鑲銀的。劉姥姥道:“去了金的,又是銀的,到底不及俺們那個伏手。”鳳姐兒道:“菜裏若有毒,這銀子下去了就試的出來。”
劉姥姥道:“這個菜裏若有毒,俺們那菜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盡了。”賈母見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也端過來與他吃。又命一個老嬤嬤來,將各樣的菜給板兒夾在碗上。
劉傻子十分感慨地說,賈母關心劉姥姥的情景,寫得也是很有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