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一上午的火車，兩人終於來到市裏。
    張教授家住在研究員的家屬房中，院牆不高，裏麵種著幾株月季，開得正豔。
    羅全來上前敲了敲門，沒過多久，門就開了，一位穿著素色襯衫、戴著眼鏡的中年婦女站在門內，正是張教授的夫人。
    “是羅村長和林宇啊？”
    張夫人認出了他們，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快請進！”
    “張夫人好。”
    羅全來和林宇齊聲問好，跟著她走進院子。
    “老張不在家，出去的和研究院的人做研究報告去了，臨走前說一會兒就回來，你們先在屋裏等一等吧。” 張夫人一邊引著他們往堂屋走，一邊說道。
    “好，不礙事，我們正好等他一會兒。”羅全來應著，腳步放慢了些。
    林宇跟著走進堂屋，目光不自覺地掃了一圈。
    堂屋不大，陳設簡單，一張方桌，幾把木椅，最顯眼的是牆上掛滿了字畫。
    有的是山水寫意，筆墨蒼勁；有的是花鳥小品，靈動鮮活；還有幾幅是書法，字跡工整有力，落款處隱約能看到“張啟山”三個字，應該是張教授的名字。
    林宇心裏暗忖，沒想到張教授不光癡迷海洋研究，還是個字畫愛好者，難怪氣質裏帶著股文人的儒雅。
    張夫人給兩人倒了兩杯熱茶，端到桌上：“你們先喝茶，解解暑。最近天氣熱，趕了這麽長時間的路，肯定是口幹舌燥了。”
    “多謝張夫人！~”
    “辛苦是小事，就是麻煩張教授和您了。”羅全來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語氣帶著幾分拘謹。
    林宇也端起茶杯，說了聲 “謝謝張夫人”，溫熱的茶水滑入喉嚨，稍稍緩解了心裏的焦灼。
    “不麻煩，你們也是為了村裏的好日子，為了保護海洋，都是好事。”
    張夫人坐在對麵的椅子上，笑著說道，“老張天天跟我念叨，說青山漁村的鄉親們熱情又實在，幫了他們不少忙。尤其是林宇，又懂海況又有擔當，是個不錯的小夥子，這監測的工程交給你們，他放心.....”
    張夫人這話說完，林宇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張教授這麽信任自己，將這麽重要的工程交給自己，現在自己把事情給辦砸了。
    這要是張教授知道了，心裏還不知道怎麽想呢。
    “你們的燈塔建得怎麽樣了？老張說再過陣子就能初具雛形了，到時候夜裏出海就安全多了。”張夫人又問道，語氣裏滿是期待。
    提到燈塔，兩人的神色都暗了暗。
    羅全來放下茶杯，勉強笑了笑：“還在推進中，等張教授回來，我們再跟他細說。”
    張夫人看出他們神色不對，也沒多問，轉而聊起了村裏的風土人情，說這裏的空氣好、海鮮新鮮，住得很舒心。
    羅全來和林宇順著她的話應和著，心裏卻沉甸甸的，沒多少聊天的興致。
    兩人喝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張夫人閑聊，時間過得格外慢。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是張教授的聲音：“老婆子，我回來了！”
    張夫人趕緊起身迎了出去：“回來了？羅村長和林宇在屋裏等你呢。”
    張教授走進堂屋，看到羅全來和林宇，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意外的笑容：“喲，是羅村長和林宇啊！今天怎麽有空過來？快坐快坐！”
    他放下手裏的帆布包，走到桌邊坐下，拿起張夫人遞來的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目光掃過兩人，見他們神色都不太對，心裏隱隱有了些預感，但還是先笑著問道：“是不是工地上有什麽進展？我正想問你們，燈塔底座的水泥澆築得怎麽樣了？棧道鋪完了嗎？”
    “老婆子，你去做幾個菜，我和羅村長喝兩杯~！”
    “張教授，不忙，我們今天來，是有事兒......”羅全趕緊說道。
    事情辦砸了，他哪還有心情在人家吃飯？
    眼見羅全這個臉色，張教授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剛才那點輕鬆瞬間消失，臉上的笑容也收了回去，往前探了探身子，沉聲問道：“咋回事？你們這表情咋這麽嚴肅？是不是工地上出啥岔子了？”
    羅全來放下茶杯，雙手在膝蓋上蹭了蹭，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鍾，才抬起頭，眼神裏滿是愧疚，聲音澀得像砂紙磨過木頭：“張教授，對不住您......”
    這一聲“對不住”，讓張教授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他攥緊了手裏的毛巾，示意羅全來說下去：“你慢慢說，到底出了什麽事？”
    “是劉金水那混小子幹的！”羅全來咬著牙，把昨天夜裏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他帶著兩個地痞，半夜摸進了工地，先把守夜的老李套麻袋打了一頓，綁在了礁石縫裏，然後就對著工地一頓破壞。
    棧道被撬了十幾米，三十袋水泥全被水泡廢了......最關鍵的是，您帶來的那些監測設備，全被他們砸成了廢鐵，一點能用的都沒剩下。”
    說到最後，羅全來的聲音都帶上了顫音，他站起身，對著張教授深深鞠了一躬：“張教授，是我們沒看好工地，沒護住您的東西，辜負了您的信任啊。”
    張教授聽完，整個人都僵住了，手裏的毛巾“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瞪著眼睛，臉上滿是難以置信，過了好一會兒，才猛地回過神，語氣急促地問：“設備全砸了？那些精密監測儀也......”
    “是，全毀了。”
    羅全來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其他的損失都好說，棧道我們可以重新鋪，水泥我們可以再買，我們漁民有的是力氣，工程進度我們加班加點也能追回來。
    可那些設備，是真沒辦法了......我們農村人，沒見過這麽金貴的高科技玩意兒，就算是把全村的積蓄都拿出來，也沒地方買去。”
    他抬起頭，眼裏帶著懇求：“張教授，求您再想想辦法，能不能再幫我們調一批設備來？隻要能把監測台建起來，把燈塔立起來，後續的安保工作您盡管放心，我們白天晚上都安排人輪班守著，就算是不睡覺，也絕不會再出一點岔子！”
    張教授坐在椅子上，眉頭擰成了疙瘩，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臉色難看至極。
    那些設備是他好不容易從研究所申請下來的，耗費了大量的心血和資源，現在全被砸毀，想要再調一批，難度極大。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林宇突然開口了，聲音堅定有力：“張教授，這事兒是我們青山漁村的責任，跟您沒關係。
    您能來幫我們建監測台、修燈塔，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設備的損失，我們願意承擔，不管多少錢，我們都會想辦法湊齊，絕不讓您和您的團隊吃虧。”
    羅全來愣了一下，隨即用力點頭：“對！林宇說得對！設備的費用我們來出！就算是挨家挨戶去湊，我們也得把這筆錢湊出來！”
    張教授看向林宇，又看了看一臉懇切的羅全來，心裏的怒火和焦慮稍稍平複了些。
    他知道兩人說的是真心話，青山漁村的鄉親們淳樸又有擔當，出了這樣的事，他們比誰都著急。
    張教授緩緩搖了搖頭，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無奈：“你們的心意我懂，但這設備的事，真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
    他往椅子上坐回去，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像是在梳理紛亂的思緒，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這批監測設備，我為了申請下來，前前後後跑了大半年，找了研究所好幾位領導，磨破了嘴皮子才批下來的。
    你們可能不知道，咱國家現在的科技水平還跟不上，這些精密儀器全是從國外進口的，每一台都金貴得很。”
    “科研經費本就緊張，能擠出錢來買這一批，已經是極限了。”
    張教授的語氣沉了下去，眼裏滿是焦灼，“就算研究所還有餘錢，短期內也根本弄不到第二批。
    國外對這些高精尖儀器管控得嚴，審批流程又複雜，沒個一年半載根本下不來，就算批下來了，運費、關稅又是一大筆開銷，咱們耗不起這個時間啊。”
    羅全來和林宇聽著，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們隻知道設備金貴，卻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麽多門道，更沒想到會難到這個地步。
    羅全來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卻發現喉嚨發緊，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林宇也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心裏的愧疚更重了。
    要是自己昨晚多留意些，就不會讓劉金水鑽了空子，也不會讓張教授陷入這麽兩難的境地。
    張教授夫人站在一旁，也聽得滿心焦急，卻插不上話，隻能給兩人續了杯茶，輕聲安慰：“老張，你也別太著急，說不定還有別的辦法。”
    張教授歎了口氣，看向兩人，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沉重：“我知道你們也急，燈塔關係到全村人的安危，監測台也關乎海洋生態保護。
    可現在這情況，我也沒轍了，隻能先跟研究所緊急匯報，看看領導能不能想想辦法。你們也先回去，把劉金水盡快抓住，別再讓他搞破壞，剩下的事，咱們再慢慢商量。”
    羅全來和林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絕望，卻也隻能點頭應下。
    這趟來，本是想求張教授再調一批設備，卻沒想到情況比想象中還要棘手，兩人的腳步，比來時更沉重了。